作者:百酒狂宴
直到那两个小宫娥做完事离开后,在暗处站着的颜致远都没动。
他就那样一直站在原地,整个人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差不多快痊愈的指尖。
他的眼前闪过先前殿下护着他的模样。
那时李静涵将他的指尖踩在地上,狠狠地用力碾着,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手骨碎裂的声音。
而当殿下出现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有的痛楚都立时退去了,唯余下汹涌而至的情绪。
他当时其实并没有马上昏过去,只是闭了眼,身上失去了力气。
因此他也就听见了殿下的那句话。
“在明安殿外对本宫的人动手……”
这句话叫颜致远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在狂跳着。
可当时的他实在是没了任何力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之后便是殿下下了谕,叫他好好养伤,暂时不必再去照看银团。
也就是那时,颜致远从那来照顾他的小宫娥口中听到了一些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
殿下同陛下之间关系极为亲厚,就连银团都是陛下吩咐了人好容易寻来的,为的就是让殿下高兴。
若是这些便也罢了。
颜致远的双手缓缓握起,眼底有浓烈的黑雾翻涌。
他想起自己昨夜曾趁着无人之时,悄悄去了殿下寝殿之外。
原本他只是想在外站站的。
这么些日子了,见不着殿下便罢了,在对方寝殿之外站站,便权当是见了对方了。
好在不知为何,殿下每每入睡时,从不要任何值夜的宫娥留在寝殿内,且旁的宫人也会被遣离寝殿,不得随意靠近。
因此他一路小心地过去,竟也无人发现。
在明安殿这些日子,他自然弄清楚了寝殿内部的构造,因而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内寝所在之处。
可就在他靠近了寝殿的窗棂时,却整个人顿住了。
因为他隐约听见了说话声。
寝殿其实极大,内寝更是不小,但偏偏是夜间,四下万籁俱寂,因而只要用心些,殿内的一些动静便还是能隐约听见一些的。
于是他就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声音颜致远其实并不熟,可却立时三刻便猜了出来。
皇城之中能同长公主有那样亲厚关系的,除了天子再无旁人。
颜致远其实并没有听见里面的人说了什么。
可偏偏是那道男声,让他彻底意识到一些事。
难怪殿下同陛下直接的关系那样好,难怪陛下一再地延迟殿选,最后干脆取消,难怪殿下入睡时,总要熄了寝殿内所有的灯盏,同时还不留人在殿内伺候。
想清楚这些事后,颜致远双目都烧得通红,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最终也没久待,因为怕被人发现了。
而回到房间后,他则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
熬得眼下乌青都出来了,双目之中更是泛出红血丝。
他想,若是今日见了殿下,定然要找机会确认。
可谁知根本连见殿下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才刚起身,便径直去了紫宸殿。
她为何这样急?
分明昨夜便……
颜致远舌尖抵在自己口腔内壁之上,忽然便感觉到了一股血腥之味蔓延开来。
原来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竟将自己的舌尖咬破了。
不能再这样了。
他想。
有些事,他不会再瞒着了。
否则……
他便白费了那些心思。
.
陆斌原是在自己房中小憩的。
这些时日他日子过得比先前要舒心得多。
原本作为知道那些秘辛的他一直都吃睡不好,尤其是先前的长公主对陛下还那样冷淡,导致陛下时常阴晴不定,轻易便生怒,他在天子身边伺候总是提心吊胆,生怕那日说错句话便没了命。
可眼下好了。
也不知是如何转变的,但陛下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是显而易见地变得和缓起来。
这也导致了陛下近些日子性子稳定了许多,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便也稍稍能放下心来。
今日陆斌好容易休沐半日,还想着晚点再起,谁知便听得说长公主来了。
惊得他连忙起身,匆匆换了衣裳便亲自出去迎接。
内侍省同紫宸殿离得极近,且恰好是一条道上。
想要去紫宸殿便要经过内侍省。
因此当穆染叫千月备车来内侍省时,明安殿那些个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又同往常一般是去紫宸殿的,却不知那车舆停在了内侍省的大门外,便没再往前了。
将长公主亲自迎入内后,旁的内侍知机地奉了茶来,接着便轻着步子退了出去。
房内便唯余下坐着的穆染同站着的陆斌。
“大人不必拘礼。”看着站在跟前显得有些局促的人,穆染道,“本宫今日来是有事问陆大人,你不妨坐着说。”
陆斌听后忙道:“臣不敢。殿下想知道什么直说便是,臣定知无不言。”
穆染心知他不会愿意坐下,便也不勉强,于是便说明自己的来意。
“……先前被派去守皇陵的人?”陆斌听了对方的话后,先是一怔,接着才道,“殿下怎的问起这个来?”
原来穆染问的是当初被派去先帝恭陵的人陆斌可还能找得着。
穆染:“大人知道的,先前陛下下旨,本宫母亲随葬恭陵,眼下也过了这么些时日了,本宫便想问问母亲近来的情况。”
陆斌这才点了点头,接着道:“既如此,臣过会儿便叫了人去恭陵送信。那去守陵之人当初都是臣亲自从殿中省挑了的,各个都是刚入宫不久的,守陵是再合适不过的。”
陆斌原是这么一说,可他这话穆染听后便是一顿。
“都是刚入宫的人?”她看着陆斌,“先前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呢,可有人去了?”
陆斌被问得一怔,下意识便回了句。
“那些都是老人了,并不适合去守陵的。”
历来的规矩,去守皇陵的从不会派了那些在宫中待了许多年的内侍去。
盖因这些人之中许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便是去了皇陵也守不了多久,至多不过十余年便垂垂老矣,届时皇城这边还得重新派了人去替换。
因而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定。
但凡去皇陵守陵的人,尽皆是才刚入宫几年的。
由殿中监亲自挑人,再交由将人选的名姓一并呈报至天子之处,得了天子点头后,方将人都派去。
新入宫的内侍做事仔细,年纪又轻,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穆染听了这话,慢慢闭了眼,再睁开时,眼中凝了一层冰霜。
她被骗了。
穆宴骗了她。
第五十六章 你永远都没有一句真话。……
陆斌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只当长公主真的是来问他守陵的那些内侍的情况的, 因此直到对方离开,他都没细想。
直到下午他去紫宸殿轮值时,陛下忽地提起此事。
“朕听得说今早长公主去了内侍省?”
这话其实陆斌早有准备。
毕竟他心中清楚, 陛下同长公主关系不一般,因此长公主的一言一行只怕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他于是恭敬着声音道:“回陛下, 确有此事。”
接着还未等陛下再问,他便将自己同长公主说的尽数言明。
原以为这样陛下会满意, 谁知自己说完后, 忽地感觉到周遭的氛围一冷, 接着整个气氛都凝滞起来。
“……你就照实说的?”许久后,前方的天子沉沉的声音传来, 不带任何情绪,可落在陆斌心中, 却叫他整个人紧绷起来。
常年跟在陛下身边的习惯叫他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 陛下这是生怒的前兆。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叫对方不满意了。
因此只能尽可能地躬着身子,放缓呼吸, 应了句“是”。
陛下却没有再开口, 批阅折子的笔也停了下来, 整个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陆斌甚至能听见自己已经尽量放轻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
“哐当——”一声,工艺精巧的御笔被猛地掷在桌面上, 下一刻却又从桌上落下了地,同时放在御案之上的卧香炉也被如玉的指尖挑落, 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香炉中的线香根根折断,已经燃尽的灰烬散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