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软肋,除了她。
姜言惜只觉心口窒痛得厉害,那股痛意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像是把血肉活生生给撕裂了,让她泪水流得更凶,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没有。”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走到这一步,再说爱,未免可笑。
不是所有情愫,都需要一个名字的。
封时衍拿剑的手抖得厉害,他有些偏执地笑开:“你骗我,你说过,下辈子,要和我好好地在一起。”
姜言惜哽咽着,也努力冲他笑:“封时衍,你也知道我是在骗你。”
这话无异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封时衍眼底闪过一抹狠决,“从来没有人,敢愚弄朕至此!”
手中的剑扬起再用力挥下时,姜言惜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她的玳瑁头面直接被这一剑削掉在地,连带一缕碎发也被削掉,长发没了束缚,凌乱披散下来。
姜言意整个人都发着抖,她再次睁开眼时,眼泪簌簌直掉,这次不是来源于悲伤,而是身体本能的恐惧。
封时衍手中还握着龙泉剑,将脸冷硬偏向一边,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滚,永远别叫朕再看到你!”
从养心殿出来时,姜言惜整个大脑都还是空白的。
封时衍知道她的身份,必然也知道她们今晚出逃的计划。
现在却放她离去……
姜言惜回望了一眼养心殿的方向,用手捂着嘴,眼泪肆意疯涌,痛得撕心裂肺,却连一声哽咽也发不出。
沿途碰到她的宫人都自动让开一条道来,不知她是遭遇了何事才这副狼狈模样,神色各异。
在姜言惜离开殿门后,封时衍就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拄着剑跪倒在地,嘴里不断呕出鲜血,他带血的手捡起姜言惜被削断的那一缕发,死死攥进掌心,按在胸腔的位置,比哭声还难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死气沉沉的寝殿。
出宫虽比原计划晚了一个时辰,但姜言惜还是扮做小太监跟着前朝旧部一同往宫门处走去,她一双眼红肿得厉害,铺了多少层粉都盖不住满脸的狼狈和憔悴。
带头的太监在宫门处给守卫看了令牌,又塞给一个鼓鼓的荷包,守卫敷衍地看了一下太监人数,做出了个放行的手势。
宫里的泔水桶每日都是这几个时辰送往宫外。
扮成太监的前朝旧部正准备出宫,身后却传来一声沉喝:“站住。”
大长公主一身翠羽宫装疾步往这边走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落在那队出宫太监身上的目光,恍若一把尖刀。
“参见大长公主。”守卫一见是大长公主,赶紧行礼。
封时衍已数月不成上朝,朝堂和宫里的事情都是大长公主一手代劳,守卫们自然不敢得罪大长公主。
“把这些人给本公主通通押进天牢!”若是眼神能杀人,大长公主怕是已将这些人千刀万剐过一遍了。
前朝旧部个个心头一凛,会武的已经不动声色摸向藏在身上的武器。
守卫不知大长公主何故对这队运送泔水的太监大动肝火,但还是准备听命行事。
一场打斗一触即发时,禁军统领带着人匆匆赶来,冲着大长公主抱拳道:“大长公主,陛下方才咳血了,您快去养心殿看看!”
大长公主知道封时衍的身体差不多已经油尽灯枯,她看了扮做太监混在人群里的姜言惜一眼,眼底杀意凛然:“那就劳烦肖统领将这群贱奴亲自押去天牢!”
从知道姜言惜是前朝公主,前朝旧部又策划了给封时衍下毒的那一刻起,她把姜言惜凌迟的心都有了。
姜言惜被大长公主那个眼神看得直发抖,低下头不敢再往那边看,心底对大长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却也是恐惧的。
她自然知晓大长公主有多恨她。
禁军统领得了大长公主的吩咐,抱拳应是。
大长公主却并未即刻前往养心殿,而是一步步走到姜言惜跟前,手狠狠掐着姜言惜的双颊让她被迫抬起头来,精心保养的尖锐长指甲几乎要扎破姜言惜的脸。
跟在姜言惜边上的几个前朝旧部打算动手劫持大长公主,刀都还没拔出来,就被大长公主的侍卫一剑砍了脑袋。
在场所有人都低呼一声,就连见惯了杀伐的禁军骤然看到骨碌碌滚落在地的人头,心中不免也有些发怵。
大长公主和姜言惜就站在边上,喷出来的血溅到她们衣裙上,就连脸上也沾了些血渍。
姜言惜眼底只剩惊恐,大长公主眸子里却只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的狠佞。
“前朝昏君在位时做的那些畜生事,也配尔等余孽叫嚣着复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如今落到了本公主手中,衍儿被蛇毒折磨受的那些苦,本公主都会加倍奉还到你们身上!”
她收回手时,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帕子细细擦了一边手,仿佛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姜言惜肤色如牛乳,脸上几个被指甲掐出来的红印子格外瞩目。
看着大长公主扬长而去的背影,她整个人抖得几乎快站不住。
大长公主赶去养心殿时,太医们已经离去,封时衍没躺在龙床上,而是罕见地坐在龙案后边。
他气色比起之前明显更差了些,但无论何时,只要他坐在这张龙案后,脊背都挺得笔直。
龙案上铺着大宣朝的山河舆图,封时衍一边看,一边又用瘦长的手指在舆图上细细描摹着什么,另一只手这掩在唇边,咳得撕心裂肺。
大长公主看着他在几排巨烛下的身影,没忍住红了眼眶。
那个背影,大长公主不记得是更像她早逝的兄长多一些,还是像年轻时的先皇多一些。
封时衍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小老成,长大后性情酷似先皇,这也是先皇那般宠爱他的原因之一。
封时衍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左右伺候的人又被他屏退了,在他又一次咳出血后,大长公主才回过神慌忙上前扶住他,对着殿外大呼:“来人,快传御医!”
封时衍这才发现大长公主已在殿内,他看着被自己咳出的血染红的山河舆图,笑道:“姑姑,你看,多好的河山。”
大长公主强忍着泪水终是夺眶而出:“衍儿!”
封时衍眼底有些许落寞:“朕这辈子,落得这样一个结局,百年后怕是都得叫人耻笑。”
“我早就说过,那就是一个祸害!她害你至此,你竟还要放她出宫,衍儿,你究竟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大长公主痛心疾首道。
封时衍道:“我从祖父手里接过了皇位,自也该替祖父受这些报应。”
大长公主落泪不语,当年先皇反前朝,屠尽了前朝皇室。
都说一报还一报,话虽如此,当这所谓的报应当真落在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上时,个中滋味,还是不可言说。
封时衍缓缓抬起头,看着大长公主道:“朕在这世上,就姑姑一个亲人了,朕去了,还是希望姑姑好好的。”
“淮王一脉无甚根基,虽好掌控,但淮王世子登基后,整个朝堂君不君,臣不臣,只怕也平静不了多久。皇叔那边……到了这一步,势必也不会低头。”
“朕一直都忌惮皇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江山,唯有落到他手中,才能真正安定下来。最后这一场较量,是朕与他之间的,与其等朕败了……姑姑沦为阶下囚,姑姑现在倒戈皇叔,将来在这皇城里,才能荣华依旧。”
他把一早拟好的诏书拿给大长公主,苦笑:“姑姑,朕能为您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封诏书里,是把云州赐予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若带着云州向封朔投诚,天下大定之后,她的风光比起现在只会更甚。
大长公主拿着诏书泣不成声:“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
封时衍却看着她道:“姑姑,楚昌平离京的事,我都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事挑明了说。
大长公主眼底全是愧疚,多少话堵在喉头,最后只说出一句:“对不起,衍儿……”
封时衍神色平静得出奇:“您去寻他吧,剩下的局,朕陪皇叔走完。”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拿起诏书在烛火上点燃,扔到了地上,似乎把曾经的妄念和不甘都一并烧为了灰烬:“这王朝尚在一日,我便一日还是陛下您亲封的靖国大长公主。当年陛下登基时我站在您身后,如今,我自也还站在陛下身后。”
诏书燃烬,玉阶下只剩一片湮灰。
她道:“从一开始就没走到一起的人,往后也走不到一起的。衍儿,姑姑这辈子,只会对不起你一次。”
第147章 第一更
信阳王的叛变, 让封朔吃了一场败仗,虽守住了衡州,但还是大大折损了士气。
封朔一连多日未曾回过王府, 姜言意也猜到他那边事态棘手, 如今外敌猖獗,信阳王又回京夺帝位去了, 各路诸侯也没法再一门心思对外,封朔得先稳住他们。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虽一路往京城送去了, 但信阳王既然敢放手去博, 肯定也料到了封朔会派人前往京城报信, 必然会在路上截杀信使, 这急报最终能不能顺利传到驻扎在京城的楚昌平手中还不好说。
姜言意现在最怕的就是楚昌平还不知衡州这边发生的事,信阳王若编造个理由以盟军的身份接近楚昌平, 楚昌平手底下两万人马毫无防备,届时只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这个时代交通闭塞,通讯技术也不发达, 军营里的急报已经是最快速的传讯方式,姜言意担心楚昌平出事, 愁得夜不能寐, 却也别无他法。
转眼到了中秋, 她召集百姓把之前做好的月饼用板车拉去军营。
车行老板得知是要给将士们送月饼, 二话不说, 免费把板车租借给她们用, 家中有板车的, 也自发把板车带过来。汉子们自愿前来拉车,说没钱出点力尽份心意也好。
衡州百姓的众志成城,让连日忧虑的姜言意总算感到了一丝欣慰。
军营设在城郊, 距离主城有一大段距离,不少妇人都想拖儿带女跟去,盼着能见一眼自个儿丈夫。
姜言意知道人多了场面混乱,带着孩子路上又不好照顾,到时万一孩子走丢了,才是得不偿失。她给妇人们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才劝住了她们,只带了几百个壮汉拉板车前去。
姜言意虽在西州大营待过一段时间,但军营里的斥候兵是怎么个监察法,她是一点不清楚。
运送月饼的车队距离军营还有五里地的时候,就直接被一小支军队给拦下了。
“前方军营重地,寻常人等不得再前行。”马背上的小头目语气不善。
姜言意之前送药材到衡州大营路上也被拦过一次,那次拦路的小将确定了她带的十几车都是药材,惊喜不已去向韩拓禀报了此事,韩拓猜到是姜言意才让他们放行的。
这次拦路的这个小头目面生,不过姜言意事先也有准备。
封朔知晓她给将士们做月饼的事,一早就给了她可以自由出入军营的令牌。
姜言意没直接露面,沉鱼撩开车帘,亮出那块令牌,嗓门嘹亮道:“我家小姐乃楚昌平楚将军之女,今日中秋佳节,我家小姐带领衡州城的百姓给将士们做了月饼,还望将军放行。”
小头目手底下的将士们听说板车上是衡州百姓送给他们的月饼,目光齐刷刷地往板车那边扫了过去。
姜言意的名头现在整个衡州城可以说无人不知,衡州大营的将士们也都知道他们王爷有个贤内助,便是还有想送个女儿给封朔做妾的大将,瞧见这势头,都麻溜歇了心思。
小头目一见沉鱼手中的令牌,又听说马车中人是姜言意,赶紧下马行礼:“末将先前不知车内是楚姑娘,冲撞之处,还望楚姑娘见谅!”
姜言意并未下车,只在马车上对着小头目点头致意:“小将军也是秉公行事,何来冲撞之说,快快请起。”
小头目在起身时才匆匆瞥了姜言意一眼,沉鱼正好在此时放下车帘子,那姣好的面容只昙花一现般就被车帘重新隔绝,小头目赶紧低下头去,心道神仙妃子大抵也不过这般容貌了。
想到他们王爷未过门的王妃不仅是个女中豪杰,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小头目心中没来由一阵自豪,带着底下的将士们帮姜言意押车,一路护送她们前往军营。
到了军营大门时,小头目上前同军营守卫说明姜言意的身份和来意。
守卫看着载满月饼的板车,神情先是迷茫,反应过来后就变成了狂喜,赶紧打开大门,又让人前去大帐通报。
很快就有一名着明光甲的大将往大营门口这边走来,姜言意没见过这名将军,在对方给自己行礼后,便也回了一礼。
“末将姓萧,单名一个邯字。”萧邯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