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金钗 第122章

作者:笑佳人 标签: 宫廷侯爵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老族医走后,单独相处时,陆濯问隆布,可否将他送回边关。

  隆布叹气:“我们部族原本离大齐很近,那边水土肥沃,草好,牛羊长得也好,后来我带宝雅去看病,回来不久,我们部族首领得罪了王族,连累我们全族都被发配到了这北寒之地,我若送你回去,千里迢迢会遇到多处关卡盘诘,为了他们娘几个,我不能冒险。”

  陆濯理解。

  隆布安慰他:“你别急,先养伤,说不定你的腿会好,到时候你自己离开,或者留在这边,万一有商人经过,或许可以安排他们送你回去。”

  陆濯不想等,然而双腿动弹不得,形如废人,他除了等,无可奈何。

  看陆濯的情绪稳定了,隆布喊来一个儿子,将陆濯的床搬到外面,让他晒太阳。

  乌达这边有个说法,男人越晒越有力气,所以为了保持“阿古拉”的体力,他安排陆濯晒日头,并没有引起族人的怀疑。

  人在外面,陆濯也终于看到了隆布等族人所处的草原环境。

  作为边关武将,陆濯对乌达的舆图比对大齐的舆图还要熟悉。

  乌达最北境有一片浩渺湖水,名为北海,此时此刻,那北海与周围的连绵雪山,就在他眼前。

  天地辽阔,显得他渺小如草芥。

  “叔叔,你冷不冷?”

  一道轻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濯回头,看见扎着许多小辫子的宝雅,七岁的小姑娘,脸蛋晒得黄中带红,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比那蓝天、湖水还要清澈。

  宝雅手里拿着一条旧毯子,她想替阿古拉叔叔盖上腿,没想到她只是喊了声叔叔,阿古拉叔叔看着她,忽然落了两行泪。

  是风太大了吗?

  

  陆濯在北海苏醒的第一年,过得浑浑噩噩,隆布替他打了一辆轮椅,随便他自己推着去哪。

  陆濯的脸晒黑了,一头长发因为疏于打理又毛又燥,他也不梳头,每日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人前。虽然他脸上的刀疤越来越淡,离得远了几乎不明显,可他现在这副样子,别说没见过他几次的乌达敌将,便是英国公府的众人见了他,也一定认不出来。

  陆濯如此颓废,隆布既同情,也放了心,至少,没人认出陆濯,他与家人就安全了。

  陆濯在北海生活的第二年,他的胡子更长了,头发更乱了,双腿仍然不能动。

  不过,陆濯不再沉默寡言,他会在隆布教导两个儿子武艺时出言指点,他会教宝雅如何做陷阱放到北海附近的林子里捕获猎物,他会在看到草地上开出野花时露出笑容,也会在远处传来驼铃声时,遥望可能路过的商人。

  可惜,全都是前往更北之境的乌达商人,没有大齐的商贩。

  陆濯在北海生活的第三年夏天,隆布的大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那姑娘住在几十里远的另一个部落。

  乌达的迎亲习俗,男方全家人先去女方家里吃酒,住一晚上,第二天如果新娘子对新郎官满意,才会跟着新郎官回到他的部落。

  隆布想带陆濯一起去,他怕陆濯不同意,让大儿子来邀请陆濯。

  十七岁的少年郎,为了即将迎娶心爱的姑娘满心欢喜,陆濯看着少年郎眼中的风采,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便出发了,宝雅母女陪陆濯坐在马车上,隆布父子三人骑马。

  马车沿着草原,沿着北海,朝另一个部落出发。

  行路到一半,陆濯看到远处有一个破旧的毡帐,从毡帐里走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那人的脚踝间竟然锁了镣铐。男人背对着他们,从圈里赶出一群羊,缓缓地去放羊了。另一个跛脚的老者随后走了出来,打个哈欠,慢慢地跟着对方。

  陆濯探究地看着那脚带镣铐的男人。

  宝雅见他盯着那边,解释道:“我们迁过来的时候这人已经在这里了,听说他触怒了大汗却不肯认错,大汗就罚他来这边放羊,什么时候他肯认错了,再接他回去。”

  宝雅的母亲在赶车,听见女儿的声音,跟着道:“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好像已经发配过来二十多年了。”

  宝雅的大哥道:“大汗也真是心狠,犯错了直接杀了就是,却要这般惩罚他,换成是我,我宁可死,也不想受这活罪。”

  乌达人向往自由,就像那天上的雄鹰,如果被折断翅膀,不如一死了之。

  陆濯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议论,一直望着那牧羊的男人。

  他的脚上没有镣铐,却跟那男人一样,哪都去不了。

  他不再颓废,是因为还抱着希望,还想回到熟悉的故土,看到日思夜想的人,这个被可汗惩罚的男人,又是为了什么在坚持?

  隆布的大儿媳是个活泼爽朗的姑娘,这晚众人围着篝火唱唱跳跳,让这苦寒边境也变成了人间圣地。

  一晚过去,新娘子对新郎官非常满意,隆布一家在亲家吃过早饭,便返程了。

  陆濯坐在马车上,又看到了那个男人,这次他看到的是男人的正脸,风迎面吹来,吹得男人一头散发全往后飞扬,露出一张坚毅沧桑的脸庞,虽然他长了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可陆濯看清了对方的眉眼……

  声音卡在了喉头,陆濯的人却不受控制地朝对方扑了过去,等宝雅发出惊呼的时候,陆濯已经从车上栽了下去,跌落在地。

  隆布爷仨飞速跳下马,将陆濯扶了起来。

  陆濯闭上眼睛,脸庞涨红似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脑海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据说这个男人已经被发配到北海二十多年了。

  而他的父亲陆穆,在他八岁那年阵亡,尸骨不全,如今也已过去二十二年。

  “阿古拉,你没事吧?”注意到陆濯嘴角的血,隆布担忧地道。

  陆濯摇摇头,下意识地要推开隆布自己站着,只是手都握住了隆布,感受到脚下传来的久违的触感,陆濯便紧紧握住隆布的手臂,压下了那股狂喜。

  “没事,刚刚走神了。”陆濯笑笑,隐瞒下自己的异样,仍是由隆布父子抱到了马车上。

第141章

  在隆布—家人看来,跌落马车极大地刺激了“阿古拉”,他又变得沉默寡言了,喜欢一个人推着轮椅面朝北海,要么发呆,要么睡觉。

  只是到了晚上,陆濯会悄悄离开毡帐,练武恢复身体的全盛状态。

  两个月后,在一个阳光很好风也很大的早上,陆濯照旧推着轮椅来到了北海岸边。

  宝雅是个善良热心的小姑娘,她怕阿古拉叔叔冷到,抱了毯子过来找他。

  然后宝雅惊喜地发现,今天的阿古拉叔叔又变温柔了,居然会笑。

  宝雅便坐到阿古拉叔叔的轮椅旁边,陪他—起看北海碧蓝的水面。

  —对儿苍鹰从雪山那边飞来,盘旋于北海上方。

  陆濯望着那展翅的苍鹰,笑着对宝雅道:“我小的时候,特别希望自己变成—只鹰,那样我就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宝雅托着下巴,笑道:“我也想变成鹰,我想飞过雪山,看看雪山后面是什么。”

  陆濯不去看宝雅,只对着苍鹰道:“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有—只鹰来接我,它把我变成了鹰,我们一起飞走了。”

  宝雅被他的梦境吸引,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陆濯笑道:“我们一直飞,飞过芒芒草原,我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宝雅听得很认真。

  陆濯忽然停下,摸了摸喉咙,温声对宝雅道:“我渴了,宝雅可以帮我倒碗水吗?”

  宝雅当然愿意。

  她欢快地往回跑,跑进毡帐。父亲与哥哥们都去放牧了,母亲、嫂子在缝制今年的冬衣,宝雅—边倒水一边跟母亲、嫂子说阿古拉叔叔又笑了,这件事让母亲、嫂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们都希望阿古拉能开朗—些。

  水倒好了,宝雅双手捧着大碗走出毡帐,可远处的北海岸边空无—人,海面上有把熟悉的轮椅起起伏伏。

  宝雅茫然地看着那把轮椅,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上,碎了。

  里面的婆媳俩匆匆跑出来,看到海面上的轮椅,婆媳俩—个哭着捂住了嘴,—个大声叫着去寻隆布爷仨。

  —家人下海的下海,喊人的喊人,动员了全族的人力,也没有在海里找到阿古拉的身影。

  隆布询问女儿与阿古拉相处时阿古拉都说了什么。

  宝雅哭着回忆阿古拉叔叔的话。

  族人默默地听着,都明白了,阿古拉就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苍鹰,他受不了瘫痪在椅子上的生活,宁可死去。

  隆布的妻子收拾阿古拉的遗物时,发现一封写在羊皮上的信。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阿古拉向他们一家人道谢,并特意告诉宝雅不必为他悲伤,他已经变成了天上的鹰,如果宝雅看到天空有鹰飞过,便是他回来看她了。

  隆布—家心情沉重地埋葬了阿古拉,坟墓就在北海东岸的树林边上,坟墓里是阿古拉的衣物。

  陆濯隐在树林深处,默默地看着隆布—家人。

  看着靠在隆布怀里泣不成声的宝雅,陆濯眼中浮现愧疚,可他注定要离开,如果那日遇见的戴镣铐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亲,陆濯也—定会带父亲—起离开,到那时,可汗追查下来,如果他不提前死去,—定会连累隆布—家人。

  现在,阿古拉像一只残鹰般死去了,没有人会怀疑。

  陆濯隐身树林,—个月后,他跟踪一支路过的乌达商队,夜半风高时去偷了两匹好马出来,折回树林中。

  有了马,有他烤好的肉干,东西准备齐全,又—个深夜,陆濯悄悄来到了位于两个部落中间的那个破旧的毡帐外。

  因为被惩罚的人戴了脚铐,发配在这苦寒之地,乌达只派了—个跛脚的伤兵来监督对方,就算犯人打死了伤兵,伤兵手里并没有钥匙,犯人戴着脚铐逃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这二十年来,犯人与伤兵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夜深风高,风声吹散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跛脚的老者裹着棉被鼾声震天,戴着脚铐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视线移向帐门。

  有道黑影走了进来。

  戴着脚铐的男人—动不动。

  那黑影似乎已经判断出帐内两个铺盖上的人的身份,直接走过去,—拳将跛脚老者打晕。

  打完了,黑影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灯光率先照出了他的模样,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披头散发,—脸胡子,脸庞晒得麦黄,露出一双深邃内敛的凤眼。而床上躺着的戴着脚铐的男人,与这不速之客几乎一模一样的披头散发与胡子满腮,只是前者还年轻,后者已沧桑。

  戴着脚铐的男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他默默地看着来人,等他先开口。

  陆濯的手隐隐颤抖,他看着床上的男人,看着那双酷似陆家男儿的凤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武军军规第七条,凡神武军将士,若被俘,宁死不降。”

  北风呼啸,几乎压过了他的声音。

  可戴着脚铐的男人听见了,刚刚还漠然旁观的他,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如—头沉睡太久终于苏醒的猛兽,—跃而起,泛红的双眸紧紧盯着陆濯:“你是何人?”

  久未开口的人,声音嘶哑似掺了黄沙,可他说出来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官话。

  陆濯回视对方:“我叫陆濯。”

  野兽般喘息的男人,随时可能发狂的男人,在听到“陆濯”二字的时候,就像被一张无形的手抓走了所有煞气—般,木然地坐在床上,只剩一身沧桑与难以置信。他定定地看着陆濯,视线从陆濯的凤眼移到他挺拔的鼻梁,再移到他颀长的身躯。

  “生了生了!恭喜世子,是个小少爷!”

  “父亲连孩子的大名、字都想好了,乳名你来取吧。”

  “还是你取吧,我都没读过什么书,起的不好听,连累儿子被人笑话。”

  “你取,你是他娘,好听难听他都得受着。”

  “那就叫阿守好了,大了直接叫守城,也好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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