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弄
阿年怔怔的望着他,也不再掩饰,苦笑了起来:“叶大哥,你明明知道,我与他之间,便是云泥之别,再无可能的,哪里会这般肖想?”
“教你认字,不是乱用词语的。”叶繁星朝她粲然一笑,俊朗极了,“阿年,你莫要妄自菲薄,你比那些鼻孔朝天、骄傲张狂的世家女,要好许多了,我说过,你是个有福的,你记住吧。”
叶繁星说完便站起身,阿年也连忙跟上,现在只有希冀叶繁星能带她入国公府,她还得求他呢。
此时国公府寿安院里,国公夫人端坐在上首,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满眼血丝的看着底下的一双儿女。
“清儿,你阿祖,你阿祖他……”国公夫人紧张的喉间不住上下滚动,眼中的泪晶莹剔透,“真的这么说吗?他,他不怪我?”
“母亲,阿祖真的这么说,您这些日子死活不敢听,现下您能安心了吧?”周玄宁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心口微微有些发酸。
周玄清坐在一边,面色依旧端肃,此刻见国公夫人这般样子,还是叹了口气:“母亲,阿祖从未怪过您,他只是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不为别人,为自己而活。”
国公夫人怔忪了很久,才捂着脸无声的低泣,周玄宁在一边细心安抚。
周玄清在一边站了很久,他听着两人细声细语,其实母亲并不是这般柔弱的人,她明明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只有碰到心中伤痛时,才会露出这般软弱之态。
她一向都是不加掩饰的,无论是爱或者恨,她都一往无前,爱憎分明。
这大概就是阿祖赋予她的特质,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娇贵的小姐会进到这高门大户,那些珍贵的特质,反而像是一把双刃剑,渐渐将她戳的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甚至面目狰狞。
他慢慢走出了院子,春日里草长莺飞,寿安院里的草毯渐渐也开始长了起来,新叶子总比旧的叶子要嫩许多,仿佛掐上去,就会有汁。
“徐嬷嬷,这些草籽,可收捡了些?”
徐嬷嬷连忙应道:“是的,世子去岁秋日里吩咐过,老婆子也收集了不少呢。”说着进屋拿了个小纸包,递给周玄清。
周玄清颔首接过:“多谢嬷嬷。”
院子外头的德喜看着世子向他走来,总觉得世子看着越发的清冷了,面上再无一丝笑意,眼里也没了那股子烟火气,从前,至少还有些人气儿。
周玄清拿着草籽,回到长宁院便直奔后罩房,罩房和二进院子是前后的,中间也算个小院子,院子里的土,他才命人翻过。
将草籽一点一点撒下去,周玄清又默默的站了很久。
等走到正屋院子石榴树前,堪堪坐下,便有个丫头端茶过来,‘砰’的一声,将手里的茶碗往石桌上一搁,也不管里头的茶水是不是撒了出来,便端着漆盘站在一边,满脸不高兴。
周玄清慢悠悠端着茶,嗓音无波无澜:“你这般甩脸子,可是要我将你发卖了?”
丫头面色挣扎,见他不像说笑,便别扭着身子,屈膝行礼:“世子说的哪里话,云央不敢,世子请用茶。”
这丫头,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云央。
她心里依旧有气,一番磨难后回了国公府,本以为姐妹团聚,没想到,阿年却不见了,一问之下居然赎身了,她为她高兴,却又很失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周玄清就没什么好脸色,可周玄清竟也没有责怪,云央便越发有些恼他。
明明都救下了她,却非要将她藏起来,还找了一个凶巴巴的人看着她,动不动就点她身上,让她说不了话,结果现在阿年也走了,这国公府,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又不甘心,噘着嘴满脸不乐意,云央也算看明白了,周玄清现在对她容忍度颇高,大概是见不到阿年的缘故。
“世子,我的东西全都不见了,我能去找阿年拿回来么?”
“不能。”周玄清饮了口茶水,“云央,你是国公府的人,心里要牢记,至于那些东西,你算算多少银钱,自己去账房支吧。”
“为什么?”
云央听完,敢怒不敢言,为什么连阿年的面都不让她见,万一阿年出了玉京可怎么办?
“云央,你若是出了国公府,恢复了自由身,你还愿意回来么?”
云央回答的极快:“当然不愿意了,谁想做一辈子丫头啊。”之后再配个小厮,然后生个小丫头或是小小厮,云央想想就不寒而栗。
周玄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理会犹在思考的云央。
喝完茶,便进了小书房,看着窗外芭蕉重新变得绿意盎然,又将窗台的文竹抱了过来,细细的将枯叶揪下,保持翠绿,便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阿年走了。
周玄清也不知自己是何感受,倒也并无不舍,只觉心口空荡荡的,微微发闷。
人已经走了,再见又如何呢,阿年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丫头,也不是他的侍妾了。
或许,从她赎身出府那一刻起,就应该与这满是龌隅的沼泽之地划上完结符,阿年那般聪慧,必定不想与前尘旧事有联系,她还小,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想到这儿,周玄清拳头攥的紧紧的。
当日,她离去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央她救不了,阿姐和他一起走了,她求告无门只能选择出府,周玄清心口重重的一荡,转而又想着,她是否是被逼无奈,是否出府的时候,也犹豫彷徨?
周玄清长长的吁了口气,像是懈下了精神,整个人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第35章 抬头的第五天
阿年一度想和叶繁星进国公府, 却被叶繁星拒绝了。
“阿年,我在国公府的状况, 你是清楚的,你跟着我进去,没什么好果子吃。”
叶繁星许久不曾进过国公府了,自上次暖春园一事后,就再未去过,他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唯有等待着时间过去,渐渐淡下。
阿年无奈:“那你总能替我打听下么?我只要知道云央安好就行。”
叶繁星点点头,明明都走了好远,又折了回来:“阿年, 若是明知道一件事很难, 却又很想去做, 该怎么办?”
“难事多了去了, 活着便很难,你可曾见过有谁不想活么?”阿年还以为叶繁星在说他自己, 便耐心劝道,“叶大哥,不管多难,一颗真心总能抵上许多, 你尽管去吧。”
叶繁星兀自笑了起来, 没再言语, 径直走远。
良久,阿年才恍然大悟,这人, 说话总是这么半遮半掩,真是让人无奈。
又过了半晌,阿年也默默笑了起来。
人啊,总是劝别人很容易,到了自己,就万般借口,她喜欢周玄清,即便很想再次靠近他,她却依旧无法可想。
岑缨近来很有些忙碌,经常不见人影,阿年也没有担心,娘亲在她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独身来着,至于父亲——
岑缨只有一句话:“你的父亲,在你出生时,受灾一病不起,很快便死了,阿年,你有娘亲就够了,别怕。”
阿年自幼由她一手带大,颠沛流离,却从未见岑缨有过什么不开心,即便是三餐不继,岑缨也没有哭过。
只是在阿年病倒后,岑缨在夜里偷偷的哭,后来,花了不少时日,才把阿年治好,那时候,岑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十二年多的时间,阿年不知道岑缨经历了什么,只是从她眼角的纹路,还有掌心的茧子上微微猜到了一些,为了她,娘亲受了不少苦。
好在都过去了,母女俩再次相依为命,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凄惨可怜,阿年已经满足了。
叶繁星依旧是先去了周玄宁处,可周玄宁并不在,莺歌没跟着,还在院子里,正在打理那丛毛竹,竹根蜿蜒错节,长得太多,容易枯黄,只能去掉一些。
“莺歌,云央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么?”
莺歌看了他一眼,抿唇笑:“是阿年让你打听的吧?云央没事,世子回来第三天就将她带回来了,说是受了不少苦,好在那丫头一贯心大的很,看着并无异样,让阿年放心吧。”
将剪下的竹条捆好,莺歌又悄声道:“阿年走了也好,她留在国公府,撑死了也就是个姨娘,日日守着规矩过活,哪有在外头做正头娘子来的好。”
叶繁星听了,只是弯唇一笑,并未说话。
正说着话呢,周玄宁便也回来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耐心的和母亲开解,可心结难解,如今阿祖人又走了,母亲一时半会依旧难想开。
“你来了?前些日子,多谢你照顾阿蕴了。”
周玄宁对叶繁星其实并没太大厌恶,幼时他和周玄清两人总是打架,不管谁输了,都要来她面前哭诉一番,最后再由她来帮忙和好,在她心里,从前是将叶繁星当做自己人的。
“长姐客气了,阿蕴乖巧懂事,谁都喜欢他。”叶繁星笑的灿烂,“听说姐夫快要调来玉京了?真是恭喜长姐了。”
闻言,周玄宁面上带了丝笑意,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是啊,快要过来了,好不容易呢。”
叶繁星坐在一边,看着周玄宁温婉的笑,一身半新软烟罗紫牡丹花纹外裳,头上簪了根玉垂扇步摇,她鲜少穿这般端庄的颜色,衬的更加娇俏妩媚。
“长姐,你……”叶繁星声音有些低沉,不自觉的低下了头,“你怪过我么?”
周玄宁正在给阿蕴做风车呢,阿蕴很喜欢,她便学着做了。
闻言有些诧异的抬头,看见叶繁星极罕见的满面感伤,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一片青灰,她知道,这些日子,他肯定不好过。
“怪过啊。”周玄宁淡然一笑,手下不停,“说没怪过,那是假话吧,那时候,我总觉得,你是来国公府做卧底的,将这好好的家,给拆的七零八落的……”
叶繁星不敢抬头,手里攥着一片竹叶,身形微微发抖,不知为何,每每碰到这些事,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周玄宁瞧的清楚极了,又有些心酸,可叫她安慰,又说不出口,毕竟,那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他们母子引起的。
“是啊,明明,这个家那么好。”叶繁星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盯着一处,久久没有回神。
声音明明轻的很,周玄宁闻言却嗤笑起来,神色间很是不屑,见他这般自责难过,心口微酸,倒也替他辩解了句。
“呵……也算不得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即便不是叶婉出现,有可能也是周婉、陈婉,还有一堆的什么婉往上扑呢……”
“你看这国公府,从那时候起,多了多少女人,叶婉那时候,也没有想到现在这状况吧?”
夺宠这种事,总是这样,你用什么手段夺来的,总会以相同的手段再次失去,何况,你又不是青春永驻,永远年轻貌美,你比不过那如蝴蝶一般的扑过来青春娇美。
周玄宁从前也期待爱情,甚至暗自怪过母亲,为何要将好好的一个家折腾成这个样子,即便母亲也是受害者、可怜人。
可自从成婚后,她渐渐才明白,那些山盟海誓,什么地老天荒地久天长,不过都是一句句空话,两人之间最容易、也是最先消磨的,便是那些过耳就忘的爱意。
叶繁星被说的呆滞,又有些尴尬,可这样的话题总归是绕不开叶婉的,“长姐,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叔父他……”
话音未落,周玄宁便冷哼一声:“倒也不必将所有的过错都放在叶婉身上,男人总是这样的,只要有了一次新鲜,就再也放不下第二次。”
她犹自还在怪周季深,从前因着那些教养,还有从小到大的道理,让她没有办法责怪周季深无耻,自从上次暖春园那件事后,她对父亲只有失望,深深的失望。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母亲还是叶婉,都与他相爱过,竟然就那样放任自流,让两个女人狼狈至此,周玄宁看不起这种男人,即便那是她的父亲。
不过歪打正着,叶繁星听了这么一席话,倒是神色轻松了许多。
“长姐,我,我不是这种男人。”
周玄宁见他举起手,像极了小时候想讨好玩东西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时光是良药,最是能解愁。
……
既是已经回了玉京,周玄清很快也销了假,回了昭文馆,大学士抖索的拉着他的手直叫唤,‘你可算回来了’,周玄清不明所以。
大学士是个花白胡子老头,很是严厉,治学态度极其严谨,只是为人十分古板,不懂变通,在大学士的位置上坐了一辈子,整日泡在昭文馆,还洋洋得意,以大隐隐于市自居。
满脸的褶子,卿风还打趣过,“大学士满脸都是学识”。
有人就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卿风摇头晃脑:“你没见过大学士一看到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就满脸紧皱,等到终于梳理通顺,那褶子也就越发深了,学识都被被褶子吸收了,可不就是满脸的学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