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弄
那时候,叶繁星是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日子,即便是上树掏鸟摔破了头哇哇大哭,国公夫人都抱着他一起流泪,惊慌失措,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所以,他才会这般的愧疚难挡,国公夫人现在不管如何待他,他只能好好受着。
见阿年玩的高兴,连头上的饰品都歪了,那可是他细心装扮的呢,叶繁星见状连忙冲她招手:“阿年,过来。”
才一抬眼,恰好见一片粉白花枝后,桃花飞舞下,露出一角天青色缂丝锦衣……
呵,还真的来了,真是老天都在帮他们。
叶繁星装作没看见,弯起唇角眼神微微有些责怪阿年:“怎么这么不小心?嗯?”微微上扬的尾音,真是极尽宠溺……
阿年摸了摸头上的发饰,好像是有些歪了。
刚准备自己来,就听到叶繁星低声警告:“周玄清来了,阿年,你别动,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真心重要,还是那劳什子面子和门第重要……”
阿年还未思索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现在满脑子都是周玄清来了,他就在一边看着呢,阿年感到浑身僵直,只觉心跳的厉害,手臂开始微微颤抖。
一时心中有些后悔,这样子与叶繁星做戏,会不会让周玄清真的误会了?
一时又狠下心,周玄清这个书呆子,若不这样刺激他,她难道真的要孤寡一生?
叶繁星重新帮她把饰品戴好,又很是亲昵的凑近她耳边:“阿年,将外衣脱下……”
阿年只觉自己紧张的想哭,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般做法,周玄清想来会厌恶吧?
见叶繁星伸手,阿年理智尚存一丝,连忙自己脱下……
树后的周玄清紧绷着脸,面色阴翳,俊逸出尘的面上此刻阴鸷无比,手里揪着一片桃花,攥在掌心,都快将那一片花瓣碾成了汁。
他知道叶繁星来了这,却不知道竟是带了女子,初时远远的看着并未认出,直到叶繁星喊了声阿年,登时周玄清只觉心口如小鹿乱撞,手心都冒出了汗。
周玄清从未见过阿年穿的这般鲜艳,红裙飞扬间,妖冶妩媚。
他记忆中,阿年在国公府,素来只穿那些恬淡雅致的衣裙,很是素雅清甜,配着她一贯的娇俏,弯唇杏眼,每每见到,总觉得如沐春风。
就知道,和叶繁星混在一起,总会教坏阿年的,叶繁星从小,便有一股子流氓地痞的样子。
方才听到笑声,只以为是哪个女子来了这桃林深处,他便循着声音走了过来,阿年的笑声,如黄鹂鸟一般清脆,为何他从前未发现?
还总是自顾自的以为,他给阿年的,便是最好的,毕竟只是个侍妾,宠爱太过,只会害了她。
如今她走了,周玄清却有些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去怜她、懂她,任她如落花一般,悄然绽放,却无人能赏。
眼看着叶繁星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便伸手,阿年还顺从的将外衣脱下,露出雪白藕臂,侧脸还能看出一丝笑意,耳间微微透粉。
那一抹娇意,明明从前只属于他。
周玄清此刻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的他理智全无,那一副画面,极力的刺激着他残存的理智,面前的两人,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娇俏可人,桃花蹁跹间,恍若人间仙境。
他浑身僵直,情不能已,他如今便像是丑角,只能躲在阴暗角落,暗窥她人。
叶繁星等了半晌,见周玄清竟是纹丝不动,明明指骨都攥的发白。
心中嗤笑,真是书呆子,自己守死理,还要带着旁人。
又揽过阿年的肩,柔声道:“阿年,是时候该转过去了,你该与旧主打个招呼了。”
毕竟从前伺候一场,此时,去打个招呼,总不是太失礼的事儿。
周玄清见叶繁星揽着阿年,心口渐渐蔓延出了一股子火气,先是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海,正摧枯拉朽般,灼烧着他的理智,正打算走出去,阿年忽然动了。
刹那间,世界像是静了下来,面前的阿年,红裙乌发,窈窕动人,夺目昳丽,落英缤纷中,恍若神仙妃子。
乌发披散,额间一块如水滴般的额链眉心坠,水滴正正坠在额心,似水光攒动,华光四放,衬的粉面如桃,一身斜襟掐腰石榴红长裙,腰间配了一块同心佩,纤腰长腿,裙裾晃动间,仿若神女降临。
周玄清只觉自己嗓子似是被堵住了,明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不知自己是何面色,不过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他对自己这一套镇定之法十分有信心。
可心口跳动的实在太过厉害,周玄清无意识的抬手轻轻捂住。
捂的心口,突然就痛了。
阿年见周玄清眼中止不住的惊艳之色,随即又闪过一抹哀伤,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这是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
此时桃林外那戏台上的小旦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唱到:“不见时准备着千言万语,得相逢都变做短吁长叹。他急攘攘却才来,我羞答答怎生觑。将腹中愁恰待申诉,及至相逢一句也无。只道个‘先生万福’。”【1】
这折子戏倒是唱的应景儿,阿年本在想,自己见了世子该说些什么,此刻也算是借花献佛,随着折子戏中人一道,做个全套的戏吧。
虽说还是有些尴尬,可周玄清一向雅正端方,在国公府时又对自己颇为照顾。
阿年思来想去,觉得叶繁星说的也对,打个招呼而已,算不得太失礼,便娉婷袅娜的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第44章 抬头的第十四天
头还未抬起来, 阿年只见那一方缂丝云纹衣摆旋即一甩,周玄清竟是转身就走了。
这是?
阿年面色陡然煞白, 她是不是戏做的过头了,为何周玄清是这般反应?
可她如今,并无退路了。
叶繁星却是从头看到尾,见周玄清脚步踉跄,似是落荒而逃,明明方才愤怒的目眦欲裂,却偏要做那冷静自持的样子, 他最不喜他这样。
幼时便是如此,许是天生的性子,可叶繁星偏不信邪。
方才周玄清的眼中露出的情意浓重的化不开,阿年在行礼没有瞧见, 他却看的分明。
这些个高门大户中的公子小姐, 惯常就爱端着架子。
呵, 看来真是一场精彩好戏呢。
阿年眼睁睁看着周玄清一阵疾走, 在桃林间左冲右突,很快便没了身影, 她想追上去,可她迈不动脚。
旋即肩头被揽住:“阿年,没事,慢慢来。”
叶繁星看着远处, 嘴角微微上翘。
周玄清踉跄而逃, 他觉得自己无法看着那双澄澈眼眸, 只能在她还未抬头前,赶紧转身就走。
他在做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明, 她那般自然的和他打招呼,他也应该回礼,毕竟相伴一场,他这样实在太过失礼了。
掌心攥的越发的紧,周玄清心口犹如针刺,他扶着桃树怔立了好半晌,心口微麻。
“哟,世子爷原来在这?”
周玄清恍若未闻,神色木然,过了许久才缓缓转头,见卿风一脸讽意的看着自己,有些不明,卿风已经很久没叫过自己世子爷了。
“卿风,怎么了?”
卿风见他此刻满脸惶然,似受了打击般,不禁拧眉:“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如今定亲了,在这看其他的女子,是不是不太好?”
他怎么知道的?周玄清心头微哽,喉间一紧,阿年不是其他的女子,阿年是……
是啊,阿年是什么呢?侍妾?婢女?陪床?
周玄清又陷入了惘然,他从没有想过阿年与他的关系,从前,也根本不用想,他以为阿年会温柔的陪他一辈子。
即便是从永城回来,阿年已经不在长宁院了,他都只是心头微叹,并无不舍。
可这一刻心痛的无比真实,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他无疑是喜欢阿年的,喜欢她的娇俏恬静,喜欢她的温柔顺从,更喜她不堪攀折的娇羞。
到了如今,好像更喜欢她的活泼妍丽、明媚动人,阿年在他眼中,明明,从来都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侍妾。
“我……”
周玄清堪堪张口,倏忽一边桃树后转出来两个人,女子红裙乌发,男子白衣胜雪,好一对神仙眷侣。
“世子,你也在这啊?”
叶繁星牵着阿年缓步走了过来,他身量高,时不时就要弯腰躲避,还时刻注意着身后的阿年,为她挑开枝丫,神情温柔,满眼宠溺。
周玄清扶着桃树的手瞬间揪紧,指甲再次戳进了掌心,双眼死死的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双手。
卿风却是转头打量了半天,满眼惊艳,好半天才认出是阿年。
“阿年?”他疾走两步,围着阿年转了两圈,嘴里不住的赞叹,“阿年,你今天很好看……”
“卿公子,好久不见。”
阿年一阵傻笑,不敢盯着周玄清看,只能时不时偷觑一眼,见他瞧着自己和叶繁星交握的手,阿年心头一跳,连忙挣扎。
叶繁星却纹丝不动,十指相扣,紧紧的锁住阿年的手,朝周玄清淡笑:“世子,我和阿年已经定亲了,世子不对阿年说几句么?”
“毕竟,阿年受了世子许多的恩惠,聆听教诲,这些都是应该的。”叶繁星说着,又转头瞧着阿年,抬手替她拂开头上的花瓣,语气温柔,眼里满是和煦春风。
周玄清喉间微动,脑中一瞬间有些迷惘,他该说什么?
唯有卿风兀自围着阿年,过了一会,也察觉出不对劲,开始安静了下来。
“阿年……”
一声轻唤,嗓音嘶哑,尾音拖的有些长,显得缠绵悱恻,带着些许温柔。
阿年浑身僵直,心仿若跳出了胸口,木木的看着周玄清,有些磕磕绊绊的道:“世,世子。”
周玄清却再次无言,他该说什么?祝福他们?可叶繁星适合阿年么?阿年嫁给他,会幸福么?
“阿年,你们,不合适……”周玄清心头乱糟糟的,许久才说了这么几个字。
阿年怔了一下,还未说话,叶繁星却瞬间嗤笑起来,语调有些尖刻:“不合适?不知道世子哪里看出不合适?我不合适?那谁合适?”
叶繁星眯眼看着周玄清:“难道,是你么?”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春风温柔,轻拂面颊,桃花簌簌而下,周玄清却满身阴郁。
“那也必定不是你。”周玄清怒目而视,却只见叶繁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丹凤眼里满是讥色,瞬息回神又冷了面色,唇张了又合。
叶繁星一反常态竟然冷笑起来:“不是我,又能是谁?难道是你?世子爷,即便阿年从前是你的婢子,现如今也不必管的这么宽吧?”
周玄清胸口开始微微起伏,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明白叶繁星的意思,这不合适了,他或许很快就要娶妻,如今却管上了旁的女人嫁不嫁人。
阿年见他唇瓣微微动了几下,很快又没了动静,便知道,他是无话可说,心头不禁有些失落。
周玄清没有计较叶繁星今日为何这般强硬,只是看着阿年澄澈通透、带着隐约失落的眸子,他有些心慌失措,渐渐垂下了头。
叶繁星问的话,他答不出来。
是啊,谁配得上阿年呢?在他心里,连他自己都配不上,国公府那样的沼泽之地,阿年去了,也不会开心,还要平白受一世磋磨。
哪里会有如今这般恣意,想笑便笑,喜欢什么,便做什么,周玄清心口陡然涨起的热意渐渐消散,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自小得来的教养,让他迈不出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