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漪知
只是什么?
琉璃起身,她往前走,却又顿住了脚步。
她看见秋妈妈转身,一双眼睛如同幽深的潭水,对她说:“三姑娘可是知道了那件事?”
秋妈妈的背挺得笔直,她拿着青瓷茶杯,走上几步递给了琉璃。
那张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她透过琉璃又是在看什么呢?
见琉璃眼睛里的惊讶后,秋妈妈又挂起那层和善的样貌,她说道:“麻烦告诉三姑娘,我自然是愿意的。”
黄昏迫近,金灿的光镀在了青石地上。秋妈妈靠在躺椅上,院落里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动。她将怀里的木盒掏出,里面是一块已经旧了了长命锁,她怜惜地抚摸着。
“她要茶房的秋妈妈?”
沈老夫人坐在炕上,她半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柳琴。
柳琴在一旁给沈老夫人按肩膀,她笑着说:“可不是,是赵管家跟奴婢说的。他做不得主,说是还要看老夫人的意思……”
赵管家是个聪明人,谁也不得罪。
如今大夫人管家权被褫夺,自然以老夫人为尊。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这个时候递上来,显然是将老夫人放在眼里,做足了面子。
老夫人心情一高兴,她问道这个秋妈妈是什么人。
“秋妈妈原先是在二夫人房里管事的,后来被大夫人调到了茶房当二管事。”柳琴说。
“老二媳妇的……”沈老夫人捻着翡翠佛珠,“罢了,芳宁难得要一个婆子,我还能不给?”
她压着眉头,似乎想起了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轻轻一嗤。
话里掺杂着许多,柳琴听了只当过耳云烟。
她附和沈老夫人的话,“老夫人疼三姑娘,咱们都看在眼里,奴婢等下就告诉赵管家。”
老夫人一听,眼眉一顺,眼角也绽开了笑纹。
白云恰在此时走了进来,“老夫人,威远侯夫人派了人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潞绸短衫的丫鬟。
沈老夫人立即正身坐了起来,她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夫人安,这是我们侯夫人的请帖。侯夫人特意吩咐了奴婢,说后日的赏花宴一定要请老夫人到。”
那丫鬟施了一个福礼,眯眼笑着看向老夫人。手里捧着一张洒金的请柬,白云接过,递在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扫了一眼,翻手将它按在案几上。她淡淡地笑着,“老身知道了,侯夫人的心意老身领了。白云,去送送这个姑娘。”
她做足了架子,说完话多余的眼神也没再施给那个丫鬟。垂头端起一盏茶,吹起茶面上的一圈涟漪。
“那奴婢就先告退。”
丫鬟又施一礼,随着白云出去了。
沈老夫人的唇角轻轻地翘起,将刚才手掌下的请帖拿起仔细端详起来。
“柳琴。”
柳琴垂首站在一旁,她闻声颔首。
“去告诉姑娘们,后日威远侯府的赏花宴陪我一同去。”
她站在博古架下,听着老夫人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可是三姑娘……”
三姑娘和侯世子的事情沈家无人不晓,想来当初沈家在这上面折了面子,依着老夫人的性子是绝不会再让沈芳宁去碰威远侯府的一分一毫。
她小声地说,随即就看见了老夫人那一双足以洞穿人心的眼眸,她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继而只听见耳边老夫人阴沉的声音。
沈老夫人说:“请帖上写了沈家姑娘们,难道三姑娘不是我沈家的嫡女?”
屋子里霎时静得可怕,小丫鬟们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她扭过头敛威看向柳琴,柳琴被这眼神一激,立刻低下了头,连带着她的手心发汗,“是……奴婢这就去告诉三姑娘。”
沈老夫人又收回威势,她掂量这份请帖来。长眉微敛,眼神逡巡在这份请帖上,提起一口气在喉间又压了下去。
“威远侯府……”
只听见她从喉间发出的低低地呢喃。
威远侯府的老侯爷是随□□皇帝打江山的老将,而除了本朝宗室外唯一世袭罔替的爵位就是威远侯府。侯府长盛几十年,如今的侯夫人便是首辅的嫡亲姐姐,一文一武,炙手可热。
这样的门第,沈家怎么能不眼热?
大夫人在院落外牵着沈蓉锦的手,她抚过沈蓉锦的鬓发,叮嘱道:“你自己仔细一点,侯府规矩重,一切跟着你祖母就好。你祖母带着你,也好叫各家的夫人好好看看,咱们蓉锦也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
沈蓉锦今日穿着一件嫣红色的织金袄,衬得她肌肤雪白,下系一条浅蓝色玉兔璎珞的妆花膝襕马面裙。两弯眉毛画得是时兴的柳叶眉,玉燕投怀的点翠簪子斜插入髻,垂下的流苏随风摇动。她垂下眼,看不清神色。但唇角眼尾皆上扬,少女娇俏而灵动。
她撇过眼,就看见沈芳宁从小径走来。
顿时一张俏生生的脸蛋上出现了不愿的神情,沈蓉锦倚着大夫人的肩头,手里拽着大夫人的袖子。柳叶眉蹙在一起,她嗔道:“她怎么也来了?”
语气里满满是不欢迎的意思。
说罢她搀着大夫人的臂弯,高高抬起她的下颔,对着沈芳宁说:“都定了亲了,还想着威远侯世子呢。也不看看你自己,换作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身旁的彩霞和紫苏随即低头捂嘴笑了起来,大夫人倒是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她安抚似的拍了拍沈蓉锦的手,侧着脸对沈芳宁说:“蓉锦说话直,但心不坏的。”
她和蔼地说,随之看向沈芳宁的眼色多了一层防备。
第15章 侯府 一转眼,芳宁也定了亲事…………
沈芳宁对此充耳不闻,她带着琉璃和玲珑走了过来。天色衬在她的身后,是一层霁媚的颜色。她的一双瑞凤眼生得极为水灵,黑漆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
让沈蓉锦看了心里发毛。
沈蓉锦嘟哝着几个字,沈芳宁听不清,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沈蓉锦肆意地上下打量沈芳宁,见她仅是一件藕荷色的上衫系一条月白色的下裙,心里是又高兴又嫉妒。
姑娘家在一起,就有了高下之分。若是要沈蓉锦做低的那个,她自然是不愿意。见沈芳宁的衣裳素净不如她的精心打扮,本是高兴。可这简简单单的一身也盖不住她的容貌姣好,便让人嫉妒。
“怎么说话是垂髫小孩都懂的道理,我竟然不知道妹妹也返老还童了。可别到时候在侯府再说错了话,让祖母替你操心了,可不是?”
微风拂煦,沈芳宁渐渐地勾起嘴角,她站在沈蓉锦的身边,侧身耳语。说罢,见沈蓉锦脸色青了一半,她又退后了一步,向大夫人欠身道:“大伯母安。”
大夫人牵着沈蓉锦的手,她漠然地看着沈芳宁。柳眉倒竖,蹙额不语。嘴角似乎被提溜地往下拽,抿成一条直线,面色阴阴。
沈芳宁的背脊挺得笔直,远远望去像一株亭亭净植的莲。她气量大,但心眼也小。沈蓉锦明里不给她好脸色,难道就不准她戳她的心窝子?装聋作哑这么些年,也甭指望沈芳宁感恩戴德。
对于沈家,她唯一的留念只有祠堂里她父亲的一块牌位。
“你甭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沈蓉锦一想起印子钱的事情她就咬牙切齿,娇俏的面容顿时被扭曲了大半,折灭了美感。
要说大夫人与沈蓉锦是亲母女,那一套的待人处事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大夫人毕竟要沉稳得多,她淡淡地觑了一眼沈蓉锦,沈蓉锦斜着看向大夫人,发现自己说错话后之后不自觉地下巴微缩。
“芳宁——”
老夫人穿着一件石青的龟甲纹长褙子走来,她梳着繁复的牡丹髻,上面是鎏金打造的头面,金灿灿的,华贵极了。
沈芳宁了然地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一向喜欢清简的衣裳,今日却一反常态,无疑是因为去的地方是威远侯府。
正如沈家曾经和威远侯府有过的龃龉,在权势面前便不值一提了。否则,沈老夫人也不会又将沈芳宁带去威远侯府——对她而言,脸面比天还大。
沈老夫人眼神一一掠过三人,她看向沈蓉锦,用眼神警告她。缓缓地、她将手搭在沈芳宁的玉臂上。沈芳宁诧异地看向老夫人,然后又顺从地垂下眼眉。沈蓉锦目光随着沈老夫人的手慢慢地看向沈芳宁,她阖紧了牙关,瞳仁里半是受伤半是不满。
“走吧。”
沈老夫人没有错过沈蓉锦的眼神,心底却在摇头。
沈蓉锦突然被刺到,她僵硬地扯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来,面色一时青一时红的。
老夫人最近才明白,自己这个孙女儿不是单纯而是有点蠢!
但究竟是嫡亲的孙女儿,和阿猫阿狗处在一起都有感情,况且是十多年从一个小团子看着长成大姑娘的人。亲疏有别,沈老夫人也得替沈蓉锦周旋转圜。
于是沈老夫人的眼神又软和了下来,她带着沈蓉锦蹬上马车。颇为慈蔼地说:“今天去的还有和我一同交好的卢家三夫人,到时候带你去见见,可别失了礼数。”
卢家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父子三进士!
沈蓉锦眼前一亮,哪能不明白这是替她相看亲事?
随即她偷偷地得意地瞧着沈芳宁,坐在软垫上时也觉得腰背挺直了不少。
她倚着沈老夫人的肩头,轻言细语地说了好大一同夸耀沈老夫人的话。祖孙之间的隔膜又一下消失了,腻歪的亲近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沈芳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实则沈蓉锦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因此平缓地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她一个笑。
威远侯府。
她从马凳上下来,沈蓉锦抢先一步挤过她去连忙搀着老夫人。而老夫人则充耳不闻两个孙女间的波涛暗涌,她乐呵呵地同卢夫人打招呼。
“这是我的三孙女,如今已经定了亲了。”她指着沈芳宁说道,“是和傅家的老二。”
卢夫人明晰地点头,她戴着一副绿松石的头面,一颗颗绿松石有拇指盖那么大,一看就价值不菲。她为人没什么架子,倒随缘得很,还说道:“傅二爷一表人才,确实是良配。老姐姐你可算是能放心了。”
沈芳宁站在沈老夫人的身后,她看着这位卢夫人,是难得没有带着其他色彩的人。
她充其量就是一个背景,今日的重头戏无非是沈老夫人替沈蓉锦相看亲事。当然这话可不能明面上说,最多是几个有意的人家面前带着说一两句话,好叫主母们留个心。之后便是顺理成章地提亲等。
沈老夫人和卢夫人聊得正酣,侯夫人随即从厅堂里走了出来。
侯夫人约五十上下的年纪,风韵犹存于那一颦一笑里。她端得是一张芙蓉面,身材颇丰腴,只是一双眉毛算得上笔直,与当下时兴略有不符。
她走近些,端着侯夫人的架子。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人,可是多日未见了。”
沈芳宁和沈蓉锦都纳了一个福。
说完,她又瞥向沈老夫人身后的沈芳宁,“一转眼,芳宁也定了亲事……”
言语之中的惋惜无不又让人浮想联翩,譬如当初威远侯世子与沈芳宁的婚事。
沈芳宁眉心一跳,她拿捏不定这侯夫人想做什么。但她也不是从前的沈芳宁了,不会由着她牵着鼻子走。
这样的场合,多得是场面客套话。沈老夫人若不是因为威远侯府与首辅的姻亲关系,她是断然不会接帖子的。
只是又想到老二寄给她的信,沈老夫人打足了精神,说道:“之前身体不舒坦,劳侯夫人挂念了。”
侯夫人应和着,她将沈家人一应带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