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漪知
如果说以前的沈芳宁是春日里初开的桃花,稚嫩而娇俏。那么现在的沈芳宁则像秋日里的木樨花,淡淡的,温婉的。
傅正则突然抬起了头,他直直地看着沈芳宁。面如冠玉的脸庞浮现出不可置信地神情,沈芳宁却更加疼惜他了。
因为,她和他,很像。
沈芳宁从沈三爷的女儿变成沈家三房的孤女不过一夕之间,她看着从前对她尚有几分关怀的老夫人冷硬如刀地看着她;看着从前对她呵护备至的大伯母突然变了脸色,从她的手里抢走了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沈家的人都恨不得把她里里外外剥皮拆骨地看一遍,不肯放过每一处。
她被赶到最远的湘月居,身边只有琉璃和琥珀两个亲近的丫鬟。后来还是沈老夫人好名声,又让大伯母给她指了两个刚留头的丫鬟做水房的活。
她不得不在沈家低下了她的头。
沈芳宁不大爱想从前,她更愿意看向以后。
“我一向说话算话。”她有些拘谨,明明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却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傅正则的呼吸交缠着。
突兀的,沈芳宁看到她说完话以后,傅正则俊朗的脸庞上漾起浅浅的笑意来。
傅正则温润地笑道:“嗯,三姑娘一诺千金。”从唇角到眼尾,是一种俊雅的笑容。在沈芳宁的心尖一挠,她同样也笑了起来。
“姑娘,琥珀进来了。”
温软细腻的氛围立即被这一声给斩破。
吱呀的门从外拉开,挟裹进外面的寒冷。琥珀一脚踏了进来,朝着左右张望,在看见屏风那双双人影时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只听见沈芳宁对着傅正则说:“沈家的事情,还请傅大人不要插手。”
沈芳宁太久、太久没有依靠过别人了,她做事喜欢有首有尾,沈清宗既然下得了手,也别怪她阻了他的康庄大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惜,她是女子,而非君子。
但沈芳宁不想把这种麻烦带给傅正则,她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明明他的仕途也够折腾了,她不想让他雪上加霜。
沈芳宁不再是踽踽独行一个人,对她来说,是这两年多来的唯一期望。
傅正则听后没有惊诧,他只是嗯了一声。
“琥珀,进来吧。”
琥珀听了沈芳宁的话,如蒙大赦,她跨过门槛,快步走了进来。
琥珀踌躇在那里好一会儿了,她心里腹诽着琉璃忒不靠谱,她醒来就没看见琉璃。害的她现在进退维谷。
她向傅正则纳了一个福,立即转过身,弯着腰对沈芳宁说道:“姑娘,你还好吗?”圆溜溜的眸子里全是担忧之情。
沈芳宁存着逗弄琥珀的心思,她摇着头,沉沉地说道:“不大好。”
“怎么……怎么会不好呢?”
琥珀立刻皱起脸蛋,泪珠子盈满了眼眶欲坠未坠的。
她手里抱着一个厚实的棉布的八角手炉,琥珀摸到沈芳宁的指尖——冰冰冷冷的,就像被井水浸过的石头一样。她的脸愁苦着,立马塞了手炉到沈芳宁的手中,“姑娘,这是我找知客师父给你灌的热水。”
琥珀猛地一吸鼻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立马红彤彤起来。
沈芳宁放着手炉在膝盖上,她的手摩挲着并不精致的套子。但她显然被琥珀的样子给逗笑了,她笑着说:“可别我没有倒下,你先倒下了。再去耳房歇歇吧,今日也辛苦你了。”
若不是琥珀,就凭沈芳宁一个人,哪里还有周旋的余地?
琥珀是个看似老成实则还是个小孩心性的姑娘。她和琉璃心思纯正,那些日子她们陪着她也受了不少看菜下碟的人的脸色。可却一字一句也未曾在她面前透露过……
琥珀闻言,应声告退。
傅正则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旁边,澄亮的光透过明纸糊的窗户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晕。沈芳宁明媚地笑着看琥珀离去,然后才又看向了傅正则。
她似乎忽略了他。
他看着不是很开心。
两种想法相互交织在脑中,沈芳宁产生心底有一丝困恼。
她偷偷地偏过眼去看向傅正则。
明明是相同的坐姿,却是不尽同的眼神。沈芳宁心底忖量着,而傅正则蓦地出声,则将她吓了个激灵。
他右手握拳抵在鼻息处,便先低头浅笑。须臾后,他才抬头,灼灼地看向沈芳宁。
沈芳宁被他这么一盯,一脸茫然地看着傅正则。她张开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傅正则说:“芳宁可从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那一刹那,沈芳宁的心猛然一跳。
第9章 回府 只怕这件事,香禄院那位还蒙在鼓……
他目光如炬,与沈芳宁觌面对视。温润如玉的嗓音轻轻地刮过沈芳宁的耳畔,这让她的耳尖痒酥酥的。
傅正则一向都叫她“三姑娘”,可偏偏芳宁二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多了那几分缱绻。吃味的话语被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让沈芳宁瞪圆了眼睛——怎么还计较起来了呢?
她偏过头,发梢拂过掌心,痒得让她握住了这一把青丝。窗外的雨潇潇地落,天顿时又变得暗淡起来,屋内的光也远不如之前亮堂。
这场雨,断断续续、没完没了的。
她握着手炉,朝着傅正则冁然一笑。丹唇一牵,露出两个梨涡。少女的眼眸柔媚,粉粉嫩嫩的耳垂,让人观之可亲。
傅正则的手指微动——
“姑娘,喝药了。”
吱吱嘎嘎的木门再次开启,傅正则的眼神收回来,掠过一丝可惜。
沈芳宁全然被琉璃手中的药吸引住了,她一听,就觉得这药喝一口如啮檗吞针。她蹙然地看向琉璃走来的方向,眼神悁悁不快。
琉璃先朝傅正则屈膝行礼,她手里端着一碗黑釉宽口碗,里面盛着深褐色的药汁。整个狭小的卧榻边,霸道地被充斥着这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傅正则见了,便说道:“把药给我吧。”说完他便接过琉璃手中的药,羹匙搅动着药汁——沈芳宁只觉得味道越发浓烈了。
他舀起一勺药,递在沈芳宁的嘴边。沈芳宁迫于无奈,只能顺着傅正则的动作,偏过头去喝。
嘴巴里的药味滑入喉中,却依旧冲上鼻尖。这让她微不可查地轻敛长眉。
而琉璃惊讶地左右瞟觑沈芳宁和傅正则,在他们两人之间盘桓。
接着她朝着沈芳宁道:“姑娘,外面下着大雨,山下的路被滑下来的山泥封住了,听寺庙里的师父说要明日才能回去。”
明日?
沈芳宁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这一下午,她只觉得疲累。傅正则在一旁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不厌其烦地一口一口喂着沈芳宁喝着药。
沈芳宁在和琉璃说话,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将药喝到底了。
沈芳宁再凑过去时,扑了一个空。她羞赧地看着傅正则,嘴巴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颗金丝蜜枣。她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看向傅正则。
蜜枣甜滋滋的,蜂蜜的甜腻融化掉了药汁遗留在嘴里的苦涩。
傅正则被她的表情所逗笑了,他问道:“甜吗?”
沈芳宁晕乎乎地点点头。
傅正则看起来很高兴,但她只迷糊了一刹那,就问道:“你怎么有蜜饯?”
“是因为二爷说这药比寻常的药要苦的多,让人去找师父拿的。”琉璃在一旁接过沈芳宁的话。
“蜜饯是小孩子吃的了……”沈芳宁听了,小声嗫嚅道。
这一说,琉璃却低头浅笑起来。惹得沈芳宁频频地看向她,秀眸瞪服琉璃,让她乖的跟个鹌鹑似的。
随着曜灵西匿,暮色冥冥,雨珠抖落一地潦水。杳杳钟声,佛门净地,更是寂静一片。
昏黄的灯芯燃起,烛火跳动,沈芳宁静静地趴在床榻上。琉璃在给她换着药。
“他们好狠的心,也下得了如此重手!”琉璃一边将药敷在她的肩膀处,如雪白、如胰子一样细腻丝滑的肌肤上突兀的有一道暗红色的伤口。伤口不深,小拇指长,却依旧能看见渗出的血珠。白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上,让沈芳宁咬着牙嘶了一声。粉嫩的唇被咬得发白,她的额头生出密密的细汗。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琥珀端着一碗清淡的白粥并上两碟小菜走了进来,她将漆盘放到案上。
此时,白色的纱布缠裹在她的腋下,和她雪肤融为一体。沈芳宁将垮到手腕上的领子拉了回来,她小心地动作着。将橘色的系带系好,如瀑的青丝被她拨回到肩后。她趿着绣鞋,走到圈椅里坐下。
她摸到了碗沿,温温的。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素鸡,细嚼慢咽地吃着。
“傅二爷也是有心了,听说明天彭程送姑娘和我们回沈家。”彭程便是之前那个眼神凌厉的护卫。
沈芳宁听了,眸子里盈着她也没有察觉到的高兴。
但琉璃与琥珀一致认为,傅二爷这是对她们姑娘上心了。
翌日,天大亮。雨渐渐停了下来,青草翠绿欲滴。沈芳宁走到佛寺外的台阶上,对着背对她的傅正则轻轻的喊了一声,“二爷。”
她似乎做不到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昵地喊男子的字。可姑娘清越的声音,让人心生愉悦。傅正则也不打算为难沈芳宁——毕竟来日方长。
他偏过身,儒雅俊朗的侧脸显现在沈芳宁眼中。他和澄澈的蓝天相互映衬。天青色的直裰穿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很瘦削,但未曾有弱气。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沈芳宁再走进些,向他屈膝蹲礼,“多谢二爷今日送我回府。”她温柔的笑着,像髻边的海棠花一样,整个人鲜活明亮。
傅正则说:“别委屈了自己,万事有我撑着。”
她并不想让他受她的拖累,可好像已经挨了,她想让他和沈家的交集不那么深。沈家这样的人家,虚伪得可怕。
但依旧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便让沈芳宁鼻头一酸。她吸了几下鼻子,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
马车夫驾着车驶了出来,沈芳宁朝傅正则那儿微弯腰,蹲礼告别。烟粉色的通草花披风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兜帽下的那张脸蛋,未曾施粉,但依旧人比花娇。
沈芳宁的身上带着恬淡的药香,糅合在空气里,弥漫而久久不绝。傅正则站在台阶上好一阵子,才缓缓步回小院。
回到沈家时,出人意料地,大夫人身边的婆子来接她。
沈芳宁朝彭程道谢,彭程八尺高的男儿一下手足无措起来,连连摆手。他说,这是傅正则交给他的任务,如今沈芳宁平平安安回到沈家,他也算不复所托。
平平安安?
沈芳宁冷冷地觑了眼那站着的婆子。
倒也不见得。
待彭程走后,婆子立马走了过来。她弓着腰,行礼道:“姑娘昨儿一夜未归,夫人着急着呢。大清早便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姑娘,说非要亲眼看见姑娘平平安安才好。”
她一面说,一面将沈芳宁从正门迎了进去。穿过影壁,沈芳宁看着这一贯的景色,湿漉漉地小道上还有被风雨打落的花。残香随风吹入鼻息里,她眼神清明,嘴角未有笑意。
琥珀等在府外,她看着两个瘦高的汉子将左二五花大绑地绑到角门。她给了看门两个小厮两串吊钱,让他们搭把手,将左二拉到香禄院旁。
“姑娘什么意思?大夫人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