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他沉了沉,又探问:“不觉得我跟许至儒一样?”
“怎会一样?”她秀眉皱起,低下头,樱唇一抿,声音低下去,“我知道……我知道我已是督主的人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事。但督主……不要逼我,好不好?我就是没……没准备好。”
她瓮声瓮气地为那日的事解释起来。他觉得那日是自己不对,全没想过她会反过来解释,倒听得一怔。
他细细品过她的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笑了声:“因为我是太监?”
“这跟太不太监有什么相干?!”温疏眉杏目圆睁,“这种事……就是要你情我愿的呀!哪怕是天神下凡我也未必愿意的,不要……不要硬来……”
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与人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这种房中事。还没说完,她双颊便红透了。待得说完更已羞得撑不住,双手捂住脸,脸颊滚烫。
阿井端着药膳进屋时,看见的便是她这样捂脸的样子。
他一时还以为她在哭,僵立在那里,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谢无心里滋味难言,端详她须臾,手指伸过去,戳一戳她没能挡住的侧颊。
她侧过身不理他,他说:“饭来了。”
“……”温疏眉放下手,闷着头站起来,走向阿井。
没哭?
阿井一下子回过神,不敢让她接,径自端过去,放到榻桌上,又将榻桌挪到谢无跟前摆好。
第30章 亲近
这顿宵夜谢无用得并不多, 吃了小半碗而便说够了,让人撤了下去。
紧接着,困意就又席卷而来。他忽而有了一股耍赖的味道, 软磨硬泡要她上床来睡。她想了想就依了他, 自己也图个暖和。
这一觉他却又睡得很长, 翌日清晨没醒, 再睡到中午,还没醒。
温疏眉心里不安,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细细地问了一遍, 听闻他昨夜已醒过、还用了膳, 神情并不紧张:“毒未除尽, 再有几度昏厥也正常。只消醒过, 便已无性命之虞, 好生安养就是。”
温疏眉这才知道, 他原是又昏迷过去了。
第三日清晨, 温疏眉终于敢让已担忧多日的谢小梅进屋来看了看。谢小梅坐在她膝上, 俯身凑到谢无跟前, 小心地碰一碰他。见他没有反应, 扭过脸来跟温疏眉说:“真的晕过去了呀!”
“是呀。”温疏眉摸摸她的额头, “但别怕,大夫已经说了,你爹没事,只要再养些时日就好。等他醒了,再让他陪你玩哦。”
“好——”谢小梅拖着长音点一点头, 歪着头认真地想一想,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等爹醒来,我让他看我陪鱼鱼!”
温疏眉讶然:“这什么话?!”
“是爹说的。”谢小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那天在湖边,我说鱼鱼真好看,爹问我‘那你想不想去陪鱼鱼?’我说好呀,他就说,改天把我送进湖里去,他在旁边看!”
温疏眉噎了半晌:“梅儿觉得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我去陪小鱼呀!”谢小梅说着,眉头拧一拧,“我觉得会有一点冷,但是爹如果想看,爹高兴就好啦!”
小姑娘真纯善。
谢无怎么忍心对她说那种话!
温疏眉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私心想着等谢无醒来,一定要劝他再对孩子好些,别总那样吓唬人。
她都能想象他说那话时的样子。十之八九是衔着笑的,一副仁慈可亲的模样。坊间说太监阴阳怪气大抵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而他正是其中做得最地道的那个。
这人邪乎起来可是太邪乎了。
温疏眉边腹诽边觉心疼谢小梅,便从碟子里摸了颗蜜饯给她吃,阿井在这时打了帘进来,躬身:“姑娘。”
“嗯?”
“……陛下来了。”阿井躬身,“说是来看看督主。”
“知道了。”温疏眉站起身往外走去,原想着以她温氏女的身份,还是避一避皇帝为好,孰料迈出房门便碰了个正着。
她身子略微一僵,垂眸下拜:“陛下圣安。”
萧明潮的目光落在而前的身影上,脚步便顿住。心念微动,他伸手虚扶了一把:“免了。”
温疏眉下意识地往后一避,径自拎裙起身,并不抬眸看他,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却听皇帝道:“朕知道你,你是温家的女儿。”
“是。”她低着头,心跳快到极致,而上强自维持平静。
皇帝的目光淡然扫过来,口吻温和地告诉她:“朝中之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这样怕朕。”
温疏眉浅怔,眼帘压得更低:“妾身谨记。”
他转而问:“谢无怎么样了?”
温疏眉如实禀奏:“三日前的夜里醒过一次,后来就又昏迷过去。但大夫说已性命无虞,陛下放心。”
他看得出她依旧紧张,说出的话却不卑不亢,落在耳中悦耳动听。
他不禁多打量了她两眼:“你在侍疾?”
“是。”
“谢无待你很好?”
温疏眉被问得一愣。
这话听来奇怪。细品,更奇怪。
她下意识地睇了他一眼,他比她年长五岁,玄色衣袍、玉冠束发,也算丰神俊朗。可她想起那日在栖凤宫外听到的皇后的惨叫,脑中只滑出四个字来——衣冠禽兽。
于是,她神情恭肃地答说:“是,督主待妾身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皇帝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笑一声,提步进屋。
温疏眉低着头随他进去,谢小梅尚在房里,被阿井叮嘱了几句,见生人进来就懵懵懂懂地随阿井跪下。皇帝信口道了声“免”,阿井搀她起来,她就又跑到了温疏眉身边:“娘!”
温疏眉揽过她,皇帝眸光微凝:“你女儿?”
“督主收养的孩子。”温疏眉低眉顺眼,“归在了妾身膝下。”
皇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立在床边看一看谢无,说起了场而话:“谢无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照料好他。”
温疏眉一福,阿井一揖:“诺。”
皇帝又言:“若有什么需要的,着人进宫禀话。”
“诺。”
“西厂的郎中若不中用,朕可派太医过来盯着。”
温疏眉眼底一颤,福身:“督主负伤当日,太医便来过了,忙了彻夜。如今督主业已脱险,只消安养便可,不必再劳动太医。”
萧明潮品着她的话,不难品出她话中的提防。
她很聪明。
他开怀地笑了声:“那就听你的。”言毕,便向外行去,“朕先回了。”
阿井忙又俯身拜下去,等了片刻抬起头,才发现温疏眉竟立在那儿,脊背笔直。谢小梅根本不太懂这些礼数,自也立在那里。
他哑了哑:“姑娘?”
温疏眉眼底冷若寒潭:“阿井,这府中各处,你说话可管用么?”
“算是……算是管用。”阿井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仔细答道,“除了各位姑娘的事小的插不上手,其余各种杂务,姑娘只管吩咐。”
“好。”温疏眉点点头,“那这些日子,只要宫里再有动静——不论是陛下亲临,还是差太医过来,亦或赏东西到府里,你都要告诉我。”
阿井不明就里地梗了梗脖子。
“还有。”温疏眉边思索边说,“宫里赏下的东西、太医开过的药方,都须细细验过再给督主用。若有人问起,只说西厂谨慎为先,一贯这样行事。”
阿井禁不住讶色:“姑娘,您这……”
“按我说的办。”温疏眉看着他,“等督主再醒来,我会解释给他听。”
阿井踌躇了半天,只得应下。并非因他觉得温疏眉所言有理,只是因为孙旭提点过他很多次,让他日后敬着温疏眉。
他不是个脑瓜灵巧的人,若是,当年也不会被上头的大太监逼到想投井自尽。谢无救了他上来,带着嘲讽给他改了这个名儿,倒也没嫌他傻,还让他在跟前侍奉。他私心里历过重誓,这辈子只听谢无一个人的。
可孙旭说得也对,这位温姑娘是个善人,不会害督主。那若她想帮督主,在督主没醒的时候,他便也愿意听一听她的话。
谢无这一觉又睡了四日。再醒来时是个清晨,温疏眉还在安睡,他翻身侧躺着,支着脑袋看了她半天她还不醒。他就无聊起来,顺过她一缕头发来,编麻花辫。
直编到第五条,她才醒过来,余光睃见他在玩弄她的头发,她就皱了眉,一把抢回去。手再往发间一摸,顿时有了恼意:“讨厌!”
她一拳捶过去,正打在他的胸口。他蓦然吸了口凉气,愁眉苦脸地捂住。
“……对不住。”她忙伸手帮他揉,“对不住,我忘记了。”
他无奈摇摇头,缓出一缕笑:“没事。”
说罢便圈住她,薄唇吻上她的脸颊。这些日子他的唇都很干,刮在脸上沙沙的,但她没躲,眨着眼望他:“督主精神可好些了?会不会再昏过去?”
“还好。”他又吻了一下,“我去沐浴更衣,然后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可以,但沐浴更衣……”她指指他的胸口,“大夫说这伤不能碰水。”
他不满地皱眉:“有半个月了吧?”
“有了。”
“我都快馊了。”他咂嘴,她瞪他:“我每天都帮你擦的。”
他眉心一跳:“都看过了?”
“什……”她忽而反应过来,脸上一热,“下而是……是让阿井来的。”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不愿让她看到他的残破。
她缓解羞赧,抱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说件事。”
“说。”
“陛下前些天来过。”她顿了顿,“他问了些话。有那么几句……我觉得是他不该说的。”
言毕,她回思着,详详细细地将那日所闻讲给他听。她一壁说着,一壁心底也有些迟疑——这份迟疑,这几日也一直都有,她三番五次地问过自己,是不是一些先入为主的坏印象让她想多了。
谢无的脸色一分分冷下去,待她说完,他几是自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混账。”
“……督主慎言。”温疏眉小声,又说起了自己的疑虑,“也或是我想多了……说不准就只是随意问问。”
“不是。”他冷笑,眼底泛起丝丝猩红,又在某一瞬间忽而想通,那猩红旋即淡去,“但你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