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丸子炒饭
温舟瑶心领神会,轻咳了一声:“阿娘,是之前宫中的苏娘子,在千秋殿住着的那位。”
英国公夫人“哦”了一声,随即又被父女二人弄得糊涂:“你不是说她是太子的未婚妻吗,怎么变成阿瑶的姑姑了?难不成是当年老爷子在外面任职的时候留下的风流债?”
英国公忍俊不禁,果然夫妻睡在一张床上久了,连着行事思维都如出一辙,他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也险些将黑锅扣给了阿耶,“同阿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圣上的私心罢了。”
他见夫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也是一脸无奈:“圣人的意思是叫阿耶认苏氏为义女,用温氏的名义将她献到内宫,而后寻一个机会册封了她。”
“那……那陛下的意思是要封什么,昭仪昭容,还是贵淑贤德四妃?”英国公夫人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又迅速平静了下来,苏氏怎么离谱和他们没有关系,但是皇帝要这个宠爱的女人沾上温氏的关系,又叫阿瑶进宫陪了她许久,自己怎么也得上些心。
为提高宠妃的门第而去随便攀一个士族的亲眷,这在历代都是有过的,然而苏氏的姑娘先做了英宗的待选嫔妃,又变成太子储妃,到最后竟落到陛下的手中,这也算得上是天下难寻的奇闻了。
英国公夫人知道苏氏的出身不高,皇帝想给她抬出身,当然是想封的高一些,起码得是九嫔之首,才对得起圣上这番大费周章。
但她的夫君却摇了摇头,“咱们温氏,恐怕又要出一位皇后了。”
温家又要出皇后了……英国公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这姑娘的出身经不住细究,不说别的,三省合议就得将她的家世过上一遍,这能成吗?”
“圣上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英国公愁容满面,“陛下的意思是先冷一冷,等之后再行商议,圣上如今膝下空缺,若是苏氏有子,便是为了将来的太子,朝中的那些相公敢不屈从吗?”
翌日午时,门下省已然收到了圣上的亲笔诏,三省合议之后,由礼部拟定人选,重新起草了一道用词华丽的册封诏书,派遣正副二使往陵阳长公主府宣读。
当永宁县主跪在地上听宣的时候,她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昨日太子只是说起圣上有意从世家女中择选一位正妃给太子,没想到今日礼部就已经拟好了诏书。
她和苏氏不同,苏氏只是得了皇帝轻飘飘一句承诺,但她却有册封的诏书,不出一日,这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陵阳长公主也觉得稀罕,她特意厚赏了宫中一同来传旨的内侍,想要问个分明。
皇兄平日是疼她,但是这册封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快得叫长公主都怀疑其中有什么隐情了。
“周力士,最近是谁上表给大家不成,怎么皇兄今日想起来册封我们家沁娘做储妃?”长公主笑着道:“何况宫中不是还有一位长乐郡主吗,她如今可还好吗?”
这个周力士也是御前的人,多少也能知道些内情,为了自己宠爱的永宁,陵阳长公主并不会吝啬打赏的喜钱。
“回殿下的话,这桩婚事是昨日太子亲自向圣人求来的,东宫再过几日就要往新罗督战,圣上怕太子归期难定,因此事情才办得如此仓促,叫县主受委屈了。”
周力士迟疑了片刻:“其实长乐郡主这几日身子一直有些不舒坦,之前只是夜里发热,也没有传太医,近来却病得重了,连榻都下不得。”
其实这些只是委婉一些的说法,长乐郡主是许过太子的人,现在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忽然被换了,许给朝臣不合适,但送入佛寺也显得天家太过薄情。
生病算是一种粉饰太平的借口,长公主也清楚,等这姑娘将来“病”好了,圣上或是赐恩还家,许她悄悄另择一门亲事,或者就要把她留在宫中或者佛寺道观,寂寂一生了。
东宫也同样收到了圣旨,然而相比于长公主府的喜悦,他的欢欣已经被怒气冲淡,舅舅劝过他,那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待他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吗?
但未婚夫郎主动退亲与未婚妻子与天子有私,被权势逼迫而退婚,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然而这耻辱苦闷之事他也只能同心腹倾诉一番,家丑不可外扬,连苏月莹和其他几个婢妾也不清楚其中经过。
苏月莹见太子一脸阴沉,也有些拿捏不定夫君的意思,她没见过永宁县主,可相比起她,苏良娣宁愿叫自己的亲妹妹来做这个太子妃。
这位圣上新选出的储妃出身高贵,她的养母又是昔日宫中最骄横跋扈的陵阳长公主,哪里能容得地藏奴这个庶长子。
即便永宁县主身体病弱,但有这么一位母亲,苏月莹也可以想象日后自己的日子有多艰难。
“殿下,圣人之前不是还想叫四妹做太子妃的么,好端端的,突然换了县主?”苏月莹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忧虑,试探着东宫的意思,“您一向是最喜爱四妹的,她突逢此变,不知道身子还受不受得住,您要不要去瞧瞧她?”
太子望了一眼这个为自己生育了长子的女人,虽说她一无所知,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苏家的女子本来就是休戚与共的,苏笙的水性杨花,叫他看向苏月莹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厌恶。
“身子不舒服就去太医署找太医,孤瞧了她,难道她就能好了?”东宫淡淡道:“再说孤是男子,岂能随意出入阿耶的内宫?”
苏月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瞧见太子眉宇间那不耐烦的神色,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只是在她退出显德殿的时候,内里似乎有刀剑劈过木具的声音,她向里回望,人说伴君如伴虎,储君的心意就已经够她琢磨的了。
得不到手的总是最好的,之前太子对四妹的惦记她看在眼中,然而现在却提都不愿意提一下,连她这个枕边人也猜不透,这前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叫东宫有了这样的变化。
……
太子同永宁县主定了婚事,而原本被皇帝十分赏识的长乐郡主病重,一时间长安城中无不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永宁县主仗势抢亲,也有人传是苏氏小时聪慧,长成后却是轻佻狐媚,惹了圣人不喜,她自己身轻福薄,更受不住这样的福气,因此才在这个时候病了。
东宫婚事如此引人注目,谣言甚嚣尘上,反倒将英国公悄悄将自己义妹送入内宫做女官的事情给比了下去——英国公府的正经姑奶奶早都出嫁许多年了,英国公就算是寻了一位义妹送到宫中,也不值一提。
苏笙最初几日被拘在千秋殿中喝了几日补药,听不见外面的人怎么议论,然而等到内侍监派了一顶软轿深夜将她接走之后,苏笙才知道在外面的传闻中,自己已然是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
这位原该躺在千秋殿床榻上静养的女子现下却出现在皇帝居住的太极殿中烹茶焚香,还平白有了一段过往身世,内侍们似乎全都患上了失忆症,皆是恭恭敬敬称她一声苏司衣,不该多问的话一句也没有。
圣上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往常立在一侧侍墨听宣的内侍监已经不知所踪,其余的近侍也像是瞧不见一般,都在殿角杵着,书房中只余了苏笙一个人伺候。
她不是侍茶的才人,也不管伺候笔墨的事情,偏偏就剩了苏笙一个在殿内,她想想也知道这些人的用意,皇帝舍不得使唤她,苏笙也不愿同他说话,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情,倒也相安无事。
圣上的奏折批到一半,随手拾起案上茶碗,才发现已经是空了的,他望向那个瞧着香炉发愣的女子,她看这太极殿的一切都新鲜得很,唯独对他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茶。”
简洁的吩咐在寂静的大殿显得格外清晰,苏笙从放空的状态中回神,舀了一杯煮好的茶汤,放凉片刻才递到圣上的手边。
皇帝饮了一口,面不改色地继续批阅奏折,苏笙见他没了吩咐,正要重新回到炉边守着,却被人攥住了手掌。
“谁许你在茶汤里加盐与胡椒的?”
那茶汤甫一入喉,圣上险些呛咳出来,他知道这姑娘现下或许有些不大高兴,便忍了下来,谁知她还要看不懂人眼色一般回到原处去,圣上也就点明了她的促狭小气。
“现下长安城中流行的就是这种煮法,是您喝不惯。”苏笙猝不及防地被拉到人的怀里,她低头道,“您叫我一个病入膏肓的女子来侍奉,奴婢味觉失常,难免调味中没了分寸。”
煮茶中放些调料原是常态,但像她这样大剂量的,恐怕满宫里也没有几个。
“你自称奴婢做什么?”御书房是天子理政之处,在这种严肃之地,圣上怀中拥了穿着女官衣服的美人低声细语,也品出些昏君的乐趣,不觉莞尔:“司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你在朕心里是什么,难道还要人说吗?”
“原来朕是想着叫你在茂郎府上住一段时日,但又想着到温府中去瞧你不便,因此委屈卿卿先来太极殿红袖添香。”
圣上怕她是为了从郡主到女官之事介意,“朕叫茂郎对外只说你是老英国公捡来抚养的孤女,一直养在道观里面,不必更名改姓,等过些时日,朕便叫三省合议,立你为后。”
“那些臣子或许有些执拗,不过也不妨事,”圣上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面颊,“朕又不会选了别人入宫,等再久一些,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千秋殿里现下躺了另一个“苏笙”,苏笙垂眸道:“过些时候,圣上的过些时候,恐怕就是千秋殿中的长乐郡主香消玉殒之际了。”
她从前十几年的人生忽然被人彻底抹去,顶着英国公义妹的名义在宫中做一个司衣,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有人问过她一句,苏笙难免有些伤感。
就好像苏笙这个人从未在这世间活过,所有人都在竭力地抹去她的存在,她是见不得光的女子,还要顶着伪造的身世活着。
见不到父母亲眷,也不敢同以前相识的人会面,这一张相似的脸,会提醒人想起那旧日的准太子妃。
圣上感受到她无意识的依靠,微微一怔,将人拥得更紧了一些,“阿笙,你以后会有朕,你是朕唯一珍爱的女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苏笙躺在这满是瑞龙脑香气的怀中,她知道总要有这么一日的,但是她做了十几年的女郎,突然要将自己的身子托付给一个郎君,学着秘戏图上的女子一样尽力取悦男子,经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埋在圣上的身前,默默地流着泪,“可是从此以后,我也就只有陛下了。”
将自己交托给这天下至尊的男子,苏笙也不晓得这一步做得对不对,但圣上想要她,这是她没有办法掌控的事情。
圣上轻轻抚摸着苏笙的青丝,像爱抚一只猫一样有耐心,希望抚平她的所有不安,可是圣上却察觉到她愈发颤栗的身子。
她蜷缩在自己的怀中,无依无靠,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叫他像一个少年郎一样近乡情怯,心头的悸动并不比她少。
他看了一眼尚未批完的奏折,不免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做皇帝的无奈,拥有无人可以匹敌的权势尊荣,同样也得担负起别人所没有的责任。
“阿笙,”圣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没有过孩子,自然更不会有哄孩子的经验,因此这动作也稍显笨拙,“你就这样怕朕吗?”
苏笙微抬螓首,湿漉漉的眼眸望向圣上,她迟疑了一会儿,口不对心道,“不怕的。”
圣上轻轻啄了一下她犹带泪痕的面颊,瞧她那副因为亲吻而变得嫣红的面颊,“真的不怕?”
“怕也没什么用,”苏笙最后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圣上,她怅然道:“我现下是英国公的义妹,是侍奉您的女官,您要幸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所有女子都有过十里红妆、夫妇合卺的期盼,与自己心爱的郎君在百子千孙床上接受众人的祝贺,而后行周公之礼。
但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风光隆重的仪式,譬如宫里的女子,除了皇后有这份尊荣,其他女子并不配拥有这份福气,皇帝若是来了兴致,别说是在宫殿中,就算是席天幕地,也是要受着的,这是临幸,是皇帝的恩宠。
她不过是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从前姑姑教她如何服侍英宗,现在就一般服侍皇帝罢了。
这种事一般是皇帝先起意才行,不过苏笙坐在他怀中许久,虽然感受到了天子那处微微苏醒,但皇帝却没有抱她去床榻的意思。
她伏在圣上的怀里,虽知他待自己万般温柔,可心中还是发怵。
皇帝总不会要在这片处理国事的御案上幸了她罢?
“怎么没有用?”圣上轻笑道:“阿笙,只要你不喜欢,朕不动你。”
苏笙的眼中瞬时充满惊异之色,圣上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怎么,卿卿原来是口不对心吗?”
那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颈窝,莹白的耳垂被人猝不及防地含住,牙齿轻轻一咬,苏笙身子一颤,险些惊呼出来。
“阿笙还记得吗,当初你饮醉了酒与朕亲热,随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圣上爱抚着她微颤的身子,慨叹造物的灵巧奥妙,她生得妩媚,却总是一副笨拙清纯的模样,叫人想把她占有,撕掉那层纯洁的外表,浑身印满属于征服者的痕迹,叫她因为自己而变得愈发妩媚。
“朕当时隔着一张案几瞧你那娇怯怯的模样,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像现在这样环抱着你,做你的郎君。”
苏笙羞红了脸颊,她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我那时看您十分庄重,还当您是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
“君子也是人,见到妖精也会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圣上将她抱起,行至天子寝床才放下。
苏笙本以为他要解开自己的系带,正要由人施为,却被他俯身含住了唇齿,良久才松开。
“可朕现在不愿意就这样委屈了你。”
圣上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然而他竟只是取了锦被为她掩上。
叫她就这样在彤史上留下一笔,也是皇帝所不愿意的。
世间男子所能给自己心上人的一切,他都能给,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最珍贵的东西,原本就该留待她心甘情愿的一刻品尝的。
“好姑娘,”他亲了亲女子的眉心,似有不舍,“睡吧。”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苏笙来得仓促,太极殿的人也不好安排她与其他女官睡在一个房里,正好皇帝有临幸的意思,索性就当不知道一般,请这位苏司衣在君王的榻上囫囵一夜,万一第二天有册封的旨意,他们也不用再费心安排。
圣上教她睡在天子寝床固然是出于好意,然而苏笙自己却是犯难,皇帝金尊玉贵,也是没有伺候过人的主儿,想不到太过细致的事情,她又不能主动去换寝衣,好像自己急不可待一般,因此只能和衣躺在榻上。
皇帝见她犯难,便取了一件自己的寝衣放在她的枕边。
“你先穿着这些,明日朕叫尚宫局赶制些新的女子衣物过来。”圣上侧过脸去,芙蓉帐暖,所有男子都不免动心留恋,“朕倒不是不能替你换上,只是怕走不脱罢了。”
苏笙将头埋在锦被之下,圣上这话似乎在说她是刮骨的钢刀,缠人的妖精,在此处多停留一刻就要被她缠住不放似的。
皇帝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又不能留在此处看女郎更衣,说完这些话便起身回书房去了,苏笙自己取了寝衣,犹豫了片刻还是偷偷换上了,圣上的身材高大,与女子不同,她穿着这身不合身的寝衣,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物。
她以为圣上后半夜总归是要回来就寝的,因此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睡得太沉,时不时咬一下舌尖,然而不知道她就没有择床的毛病,还是这天子寝床过于舒适柔软,到了寅时二刻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不过苏笙也没能安睡太久,皇帝上朝是卯时起身,等到服侍圣上梳洗更衣的众人进入寝殿之后,她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屏风之后,圣上正坐在椅上,单穿了一件衣裳,由内侍伺候梳洗装扮,见纱帐里有了动静,那姑娘披了衣裳起来,也不避讳众人,温言问了一句,“昨夜睡得可还好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天子问话,她就不能不出来了,虽说隔着一道屏风,但说起来和没隔也差不了太多,众目睽睽之下,苏笙只好穿着一身君王的寝衣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红着脸对圣上行了一礼:“回圣人的话,奴婢昨夜睡得很好。”
在什么时候就要守什么时候的规矩,她被拘在太极殿里,即便是有圣上的恩宠纵容,就不能如同从前那样自称了。
“那就好,朕夜里从书房回来见你翻了身,还怕会吵到了你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