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言时
夏君岱轻点头,“记得,你同寝室的室友,见过几面。”
A大宿舍不论男女都是四人间。南絮的寝室是例外,只住了三个女生。她,傅婧娴,詹雨霏。
詹雨霏总是忙着兼职,忙着学习,夏君岱只见过她两三次。印象里是个很文静,很斯文的女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的书卷气。
“其实她不止是我的室友,她父亲是我家司机,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自尊心强,怕她自卑,我从来没跟别人提起我和她的这层关系。”
“我俩关系非常好,每年寒暑假,我就会去她乡下的家里玩,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总是赖着舍不得走,非得等到开学了才走。到了高中,乡下的教育条件不好,我爸就把她接到了市里读书,就住在我家。我俩高中同班,大学一起考入A大,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寝室。我们几乎同步……”
余下的话南絮说不下去了。她还苟延残喘地活着,而詹雨霏却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南絮重重吸了口气,“不好意思啊,说得有点多了。”
他瘫了一口气,软声细语,“你愿意说总是好的,就怕你什么都憋在心里。”
——
很快进入市区,上了堰山大桥。
车流密集,两侧路灯微黄,光束温暖。
从堰山大桥下来,夏君岱就问:“饿不饿,要不要找家饭店吃饭?”
南絮中午就吃了半份三明治,可到了这会儿也没感到饿。她没什么胃口。对食物提不起兴趣。
她说:“我不想吃。”
“多少吃点。”
夏君岱改了路线往徐子谷方向开去。那边好几条美食街,饭店林立,想吃什么都有。
他一边开车一边往外头看,思考去哪家店吃饭。
路过西子人家,他冷不丁来了一句:“晚上的同学会还参加吗?现在进去还来得及。”
南絮:“……”
“嗯?”南絮一愣。
往车窗外瞟了瞟,成功看见西子人家鎏金的招牌。
她忍俊不禁,这人还惦记着同学会这茬呢?
“不去了。”
最没意思的就是同学会了。
夏君岱重重踩一脚油门,“你想去我也不让你去,我可不想让你去见你们班那群虎视眈眈的男同学。”
南絮:“……”
“所以你专门跑来接我,就是为了不让我参加同学会?”
“没错。”
南絮:“……”
她笑着骂他:“心机狗!”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话虽这么说,夏君岱还是把车停在了西子人家的门口。
南絮见他熄火,不明所以,“你干嘛?”
夏君岱:“我可不会剥夺你参加同学聚会的权利,所以我打算和你一起进去。”
南絮:“……”
她哭笑不得,无语死了,“我根本就不想参加这同学会。”
所谓同学会,早已变成了大型炫富现场,混得好的意气风发,各种吹嘘。混得不好的默默躲在角落里当陪衬,不发一言。还有的人干脆就不露面。
一点意思都没有!
何况詹雨霏走了,1班永远少了一个人,如何聚得起来?
夏君岱转头看她,“真不进去啊?你们1班毕业五年一次都没聚过吧?”
“不去!”南絮没好气地说:“里面都开始了,现在进去是想成为全场焦点吗?”
他勾起笑意,施施然反问:“法学院的院花还会怕成为焦点?”
“我可没有院草大人那么好的心理素质。”
“那就走吧!”见她心意已决,夏君岱便不再坚持。
他正欲发动车子离开,南絮正好摇下车窗。
不远处居然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西子人家的大门口。
路灯昏黄,年轻的男人立在灯下,指尖燃一根烟,猩红的火星子在夜色里闪烁。他狭长的身影落在地上,独孤又落寞。
今天同学聚会,雨菲没有出席。常遇是不是想起她了?
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在思念她?
詹叔叔说常遇每年清明冬至都会到临水镇给雨菲扫墓,这么多年一次都没落下。
詹叔叔说他时不时就来家里看望老两口,每次过来吃的喝的用的拎一大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雨菲?
都说男人是大猪蹄子,普遍薄情寡义,一旦有了新欢,旧爱转头就抛诸脑后了。可为什么她认识的男人都这般长情?
可怜的常遇连雨菲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南絮拽紧手里的手机。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她打开车门欲下车。
夏君岱及时拉住她手腕,“干什么去?”
南絮挣脱开,“我去跟常遇说几句话。”
夏君岱看着南絮下了车。暖橘的灯光下,她背影纤瘦窈窕,却有股子毅然决然。
他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忍不住陷入沉思,是不是南絮的秘密就是詹雨霏?
——
南絮连手机都没拿。
她迎着夜色悄悄走过去。
对面的广告牌画面不断切换,当红明星的脸换来换去。
常遇背对着广告牌,荧光打在他后背上,沥青色的短袖忽的变了个颜色。
他手里的烟燃了一大半,青烟缭绕,火光微闪。
“常遇。”她从身后叫他。
对方听闻声响,霍然转身,眼里的哀伤完全来不及隐藏。
“南絮?!”他面露意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刚在包厢都没看到你。”
说话间常遇早已恢复自如。
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谁都善于伪装,谁都善于掩饰。我们最会的就是戴着面具示人。
南絮轻声说:“我没打算参加同学会,下午去了趟雨菲家,这会儿刚回来。刚才路过西子人家,远远看到你,就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常遇赶紧把手里的烟掐掉,轻轻笑了笑,“里面怪没有意思的,我抽根烟也准备走了。我应该跟你学的,这同学会就不该来。”
寡淡的笑容,绕是他伪装地再好,也难掩眼底的落寞。
一个人心若是空的,眼神永远都是空洞暗淡的,找不到光。
所谓如沐春风,所谓谈吐自如,一切皆是假象,无非是强颜欢笑。
南絮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再次开口:“常遇,有些话我今天只说一遍,以后不会再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那就请认真听完。”
常遇站直身体,“南絮,你说,我听着。”
“这几年咱两一直没联系,我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们都能走出来。雨菲在那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他挑了挑眉反问:“那你走出来了吗?”
“我走出来了。”南絮极力稳住声线,不让自己泄露情绪。
常遇愣了愣,迅速扯出笑容,音色嘶哑难耐,“那很好啊!我也会努力的。”
强颜欢笑,南絮看着真心心疼。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像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尽数显得苍白了。
她张了张嘴,说了一句加油。
这句话是万金油,任何场合都可以用。可是对于一个内心枯萎多年的男人来说,这句话只会显得敷衍,毫无诚意。
加油,他还加得起来吗?
——
片刻以后南絮回来了。
她淡然开口:“走吧。”
夏君岱问:“你跟他说什么了?我怎么看他好像要哭了。”
南絮:“我让他加油。”
夏君岱:“……”
她看向窗外,常遇依然站在路灯下,佝偻着身体,半晌没动。
这么多年没见,他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她哑声道:“让他哭的不是我,而是这罪恶糟糕的俗世。”
车子七拐八拐,夏君岱带南絮去了青陵的一家老字号粥店——一粥一饭。
“知道你没什么胃口,带你吃点清淡的,粥养胃。”车子停在粥店外的停车位,他熄了火。
南絮解了安全带。
就在这时手机滋滋震动两下,通知栏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常遇:【全世界的人都忘记她了,只有我还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