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oody
“不用,周然,我不回去了。”
沉默许久,周然只是问:“怎么了?”
听筒那头没有声音,岑蔚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她在微信上发消息给他: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过了几秒,岑蔚又发来一句:真的很谢谢你,周然,别再打给我了。
等周然再拨过去,机械女声告诉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顾不上换鞋,丢下手里的花和袋子,脚步匆匆地跑上楼梯。
也许只是岑蔚和他开的玩笑。
衣柜空了一半,洗手台上没有她的化妆品,跑步机上也没有她随手乱扔的衣服。
但柜子上的杯子一只没少,玄关上的两瓶蓝色香水挨在一起,墙角的快递箱还在那里。
周然站在客厅,胸膛剧烈起伏,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胸口像是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堵得他没办法呼吸。
他的人生平稳行走了二十多年,重新遇到岑蔚的一个月却这么跌宕起伏,他这次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
家里给岑烁请了僧人超度,他生前是风光无限的建筑公司老板,死后丧事却一切从简,来追悼的人也很少。
第三天,一大清早他们就去了殡仪馆。
棺材送进火化炉里,家属们在接待室等候。
岑蔚穿着一身黑衣服,坐着那里看着窗外的绿树发呆。
这几天,大脑除了一片空白的时候,她总会想周然。
想到他的时候岑蔚就能喘口气。
奶奶突然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强硬地把她拽起来。
岑蔚被她用力推了一把,踉跄一步站定。
火化炉最高能有九百度,可还是有些骨头烧不毁。
那些会被工作人员挑出来,另作处理。
“你就一点也不伤心吗?”
岑蔚垂下睫毛,不说话,她这两天就没这么开过口。
一点都不伤心吗?
先不说有种叫血缘的东西在身体内折磨着她。
在知道自己是岑烁和小三生的之前,岑蔚最喜欢的大人就是小叔。
他总是西装革履,温文尔雅,每次来家里都会给她和姐姐带很多玩具和零食。
他会陪着她画画,会带她去游乐园,会给她买漂亮裙子。
很小的时候他偷偷让她喊过一次爸爸。
岑蔚没喊,她说她不是有爸爸吗,小叔是小叔。
大人们总是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连说话也不会刻意避开他们。
小时候岑悦彤性子皮,总是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玩了,只有岑蔚会乖乖坐在桌上。
姑婆们的闲话家常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件。
一次两次,听得多了,她就渐渐知道了。
现在的爸爸妈妈其实是大伯和大伯母。
她是小叔和外面的女人生的。
所以婶婶一直不喜欢她,奶奶也是。
老人家快把眼睛哭瞎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心。
她一拳一拳砸在岑蔚的身上,不疼,她哪还剩下什么力气。
岑蔚能理解她,虽然她没有做过母亲,不过她想要是哪天她最爱的人性命垂危,只有一个人能来救,让她下跪磕头她也会愿意。
现在奶奶只能来怪岑蔚,不怪她,奶奶也会活不下去。
岑蔚也不是真的不愿意捐,如果换成岑烨或顾可芳中的一个,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她只是想,她和岑烁不能因为彼此再更不幸了。
不知道算不算父女连心,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帮她做出选择。
岑悦彤去给大家买水,才一会儿功夫没看着,又不安宁了。
她拔腿跑过去,把岑蔚拉到自己身后,顾不上殡仪馆要保持肃静,喊道:“你要打打我!你打她你儿子就能活过来吗?”
岑蔚拍拍她的胳膊,摇摇头,想说“我没事”。
岑悦彤抱着岑蔚,吸吸鼻子,心疼地撅嘴哭起来。
从小到大,姐妹俩总是这样,一个挨骂两个抱头一起哭。
雨雾蒙蒙,山上空气潮湿,脚下泥土软烂。
骨灰盒下葬的路上,顾可芳拉了拉岑蔚,让她哭两声,送送那个人。
岑蔚没有反应,不哭也不说话。
上学的时候岑悦彤和岑蔚睡一个房间,后来家里换了大一点的房子,岑蔚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她很少回来住,但顾可芳一直给她留着。
从山上下来,她就一直待在卧室里。
到了晚上,岑悦彤喊岑蔚出来吃饭。
她的行李箱没有收拾,还靠在墙边。
岑蔚走出来,手里捏着两张银行卡,把它们轻轻放到桌上。
另外三人的脸色立马变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顾可芳惊慌失措地问。
一张是她存的钱,一张是岑烁留给她的,岑蔚不要。
岑悦彤拿起那两张卡塞回她手上,缓和气氛说:“吃饭了吃饭了,快去洗个手。”
岑蔚站着没动,还要把卡放回去。
“干嘛呀你?”顾可芳的声音开始颤抖,“要跟我们分家是不是?我养你那么大还养不熟你了是不是?”
岑蔚抽泣着摇摇头。
岑悦彤拽着岑蔚坐下,把银行卡拿走,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先吃饭,好不好?”
桌上有道玉米骨头汤,大骨是顾可芳让岑烨特地去菜市场买的,说要给两个女儿补补。
岑蔚抬眸,看到那汤的第一眼胃里涌上一阵恶心,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反胃感越来越强烈,岑蔚推开椅子跑进卫生间。
她肚子里没有可吐的东西,越呕胃里越难受。
岑悦彤跟进去,顾可芳给她拿了杯温水。
岑烨站在门口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女儿,又担心又着急:“她这两天是不是都没开口说过话啊?”
岑悦彤拍着岑蔚的背:“估计是应激反应。”
“那怎么还吐了?”
岑悦彤顿了顿,说:“奶奶今天拉着她去看骨灰,我忘了,应该提醒你别做骨头汤的。”
顾可芳咬牙低骂:“这老太婆。”
岑烨叹了声气,三天鸡飞狗跳,全家人都精疲力尽了。
岑蔚吃不下东西,吐完回了卧室躺进被子里。
睡觉前,岑悦彤进她房间,坐到她身边问:“你睡着了吗?”
岑蔚背对着她,摇摇头。
“奶奶真的很讨厌,对吧。”岑悦彤躺了下来,“我也不喜欢她,太偏心了,小叔是有出息,可小叔不是好人啊。咱爸呢虽然这一辈子庸庸碌碌,对她该尽的孝从来没少过吧,可她就是看不见。”
眼泪浸湿枕头,岑蔚吸了吸鼻子,她说的是咱爸。
“妈刚刚跟我说她后悔了,说应该把你送走的,不能让你姓岑。”岑悦彤说,“我说不行,你只能是我妹妹。”
她隔着被子抱了岑蔚一下:“我很爱你,爸妈也很爱你。”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她走的时候帮岑蔚关了卧室的灯。
一片漆黑里,岑蔚把脸埋进枕头,泣不成声。
那个潮湿的初夏,岑蔚都在房间里度过,除了睡觉就是在纸上画画,不愿意出去见人,不愿意开口说话,没办法吃荤腥,看到肉就会反胃。
第十天的时候,岑蔚终于打开了手机。
屏幕上跳出无数条推送,断联了那么久,她都不知道要先点开什么。
周然还是会给她打电话,每天一通,基本都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打来。
岑蔚瞄了眼左上角的时间,现在刚好是18:03。
If I call you on the phone
Need you on the other side
岑蔚按下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岑蔚?”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可能是没料到她今天会接。
岑蔚想说:不是让你别再打来了吗?
“我知道你们女人说的话不能信,但我怕打多了你会烦,所以我每天只给你打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