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张小纸片
乐队一共四人,三人都在着手准备艺考,排练不再那样勤。周末去街上义演,攒了几周才一并把钱捐出去。其他时候留在家里,朋友们偶尔来,加上快要中考的小路,一起凑大屏幕前打足球游戏,小路只能玩半小时,就不得不回隔壁跟沈西桐以及她的一众同学头对头写作业。
沈西淮连赢几局,其他人故意啐他,又追着上个话题不放,“那情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他根本没收,“不知道。”
说完又被啐了一顿。
有人忽然又问:“谈恋爱到底什么感觉?好奇死我了。”
沈西淮脑袋里冒出一个人来,他背身去喝水,听见后面人低低骂了一句:“整天跟你们混一块儿,老子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沈西淮脑袋里又冒出一双手来,细细的,白白的,落在琴键上,按在课本上,又穿过乌黑如墨的发,将头发扎成一个蓬松的圆圆的丸子。
“靠,别说牵手了,人家都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写作业,是不是太闹腾了?得像郑暮潇那样?”
另一人故意咳了一声,“前两天校门口碰见库克船长,我问他怎么不来咱们班,他脸都给憋红了,看来这异班恋谈不得,才多久啊就分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隔会儿才有人叹息般说了句:“怎么舍得分啊……要我我做梦都得笑出声。”
一句话引来公愤,“你怎么那么恶心?”
那人却嘻嘻笑,“我觉得咱们班现在就陶静安最好看,说不上来的好看。”
“没毛病,看着特舒服,就是不爱搭理人。”
“人家认真啊,一下课就戴上耳机看书,就是不想别人去打扰她呗。”
“……郑暮潇以前都不说话,现在跟陶静安做了同桌,不也会聊天了么。”
“嗐,等你考了第一名,陶静安估计也会找你问题。”
“可咱们这最有望考第一名的,偏偏还对女生没兴趣。”
沈西淮始终一言不发,又被身后的人推了下,“大少爷,你说是苏津皖好看还是陶静安好看?”
“无聊。”
他说完起身,推开落地窗往院子里走,身体一倾,直愣愣扑进游泳池子。
淮清从那天开始越来越冷,期中考后成绩下来,没有任何变化。校道上有舞蹈社团的学生经过,跟着校广播里的音乐跳了一路,沈西淮经过时停下,等再次确认一遍后,立即跑回教室。陶静安大概还在图书馆,位置上放了一个小蛋糕,不知谁送的,刚才广播里那首歌也不知是谁点播给她的。他坐回位置,最终手臂一横,埋头午睡。
苏津皖偶尔去上培训课,回来找他问题,他提笔写字,懒懒的,讲完就忘,下次她再来,索性把笔记本给她。
他开始做笔记,写课外习题,连从来不背的课文也被他一遍遍默在笔记本上。
太冷,有人买了章鱼小丸子来,分给周边同学,陶静安晾了会儿才送进嘴里,仍然被烫得不停用手扇风。他看了会儿,见她终于缓过去,莫名就笑了。
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怕冷,耳朵总冻得红红的,先前坐在风口,他建议老师按周换位置,总算好了点儿,她穿得不少,却还是被冻得轻微感冒。
一直到期末考前才好彻底,他暗暗放下心来,隔天又见她跑图书馆。图书馆不比教室,去的人少,压根不开暖气。她不断地喝热水,又坐去台阶上看书,脑袋往墙上一靠,开始小憩。
他皱眉,再次跑去门口跟老师商量,暖气这才开了。他坐回去,感受到温度在渐渐上升,陶静安的脑袋里大概有一个计时器,十五分钟一过,她就自动醒来。他低下头写题,余光见她进了书架间,不久后门口传来扫描条码的声音,等人走了,他起身过去,扯了个理由跟老师要来了她的书单。
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地上仍是湿的。原本约好一起去朋友家吃饭,沈西淮要他们先走,在门口站了会儿,见陶静安跟她的同桌一块出来,手里拿了试卷,边走边讨论。她脸微微皱着,似乎考得不太满意。
两人在门口分开,陶静安意外地没去乘公交,戴上耳机踏着雪水往外走,三个路口后,进了趟超市,又两个路口,拐进旁边的小巷子。
手机响了好几遍,沈西淮统统按掉,他默默在路牙上站了会儿,最终贴墙过去,微微探出头。
陶静安买了两根火腿,正隔着一道铁门喂一只狗。狗叫果果,陶静安喊了好几遍,告诉她学习太忙,没法常来看她。
陶静安就近乘上了公交,沈西淮坐上出租时心跳得很快,脑袋被某种情绪占满,短短的十分钟,他纠结了无数次要不要让司机掉头。最终下了车,见陶静安拐进巷子消失不见。
——寒假正式开始了。
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一摞书堆在床头,他看厚厚一本世界电影史,看卢米埃尔兄弟,看布努埃尔。时间过得很慢,沈西桐拽他出门,他觉得没意思,继续埋头看书。
他在纸上写单词,stalker,humiliate,然后反复写一个“想”,再用力划掉,下一刻起身,边穿衣服边往外跑。
他骑那辆山地,故意没用导航,在半途被绕晕,原路返回,去同一家超市买火腿,喂给果果。隔天再去,第三天依然,他更希望自己一直迷路下去,但同样的路走得多了,总有一次是对的。
他看见巷子两边的枯枝败叶,车轮缓慢碾上去,有流畅的声音传出来,他脚点地,在围墙外停下。
手指是冷的,钢琴却是轻快的,带着点烫意,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喊一句“静安”,琴音停下,紧跟着是一阵狗吠。
几乎是落荒而逃。
心狂跳不止,一口气骑回家,全身都热了起来,甚至在发烫。他找出手机,耳机塞进耳朵,仍然是那段钢琴,久石让的《Summer》,轻快的,带着点烫意,然后是一阵狗吠。沈西淮笑了起来。
第84章
沈西淮搬去了凌霄路8号。
床头柜上那摞书赶在开学前囫囵看完,纷扬的雪也跟着停了。
图书馆里照旧冷,几乎看不见人。他主动把书按照索引号码放回书架,离开前脚步一顿,又折了回去。
同一本世界电影史有三本,并列放着,他将另外两本抽出来,书页间有不易察觉的间隙,翻开一看,有东西应声而落。
是枚半透明的书签,干燥的银杏树叶夹在中间,旁边一行小字,“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再去翻其他的,索性将同样的书再借一遍。所有书签按照编号顺序摆下来,凑成半首博尔赫斯的诗。
借阅室里的书数以万计,他开始一本本去翻,一天一个书架,仿佛大海捞针。原本不抱期望,却又意外翻出几枚新的来。
新学期作业翻倍,他不再频繁地跑排练室,在教室埋头写,偶尔抬头看一眼,陶静安的状态不外乎几种,低头看书,和同桌讨论题目,微仰着头喝水。
她头发长了,又束成高高的马尾,侧头将带来的早餐分给同桌时,柔和的脖颈线条在光线里变得异常清晰。
温度逐渐攀升,期中考试结束,稳定不变的成绩令人烦躁。朋友们调侃他万年老二,沈西桐时不时喊他“二哥”,他在纸上写“考试宣言”,“啪”一声贴在书桌前,抬头就能看见。
他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参加校运动会,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周末跑唱片行。
晚上在桌前看书,又下意识去默写那首诗,“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问题超纲,他仍然在下面写出答案,简单粗暴的一个单词,Wait。
——等到毕业就好了。
等一毕业,陶静安就不需要总是埋头写作业,也不会无时无刻塞着耳机。
她大概在听英语,或许也听别的。他原本没想过要弄懂这个问题,直到那天吃完午饭回来,发现整个教室只她一个。
她刚请过两天半的假,看上去恹恹的,手拄着脑袋,没有像往常那样争分夺秒地看书。
站到她桌前时,沈西淮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起初在发呆,等察觉到他,望过来的眼睛里有微弱的光。
相比炎热的天,他的脸冷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无所谓。
“能借下你随身听么?忘了带。”
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将那枚小小的东西递过来,他面无表情地说谢谢,回到座位后没动,等指尖不再发麻,才将她的耳机戴上。
索尼的A800,他后来找小路的堂姐给他从国外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但从来没有带去学校。
在把随身听还回去之前,他听了一中午的披头士,边听边思考要怎么办。她总在喝水,他或许可以给她买饮料,毕竟她爽快地把随身听借给了他,他不能白白借她的东西。
他去买了酸奶,提子味的,进教室后却径直回了座位。他仍旧坐着没动,也没让自己看过去。十分钟后他抬起头,陶静安仍然在跟同桌讨论题目,隔会儿声音停了,他收回视线,却又被迫听见他们对话,他闭眼往桌子上趴,陶静安的同桌在陶静安的坚持下,终于接受了她要借给他的补课费。
陶静安说,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她的同桌很少笑,但这一回低低地笑出了声。
沈西淮觉得热,趴了一会儿又起身出门,酸奶是常温的,他站在楼底下皱着眉喝完。他觉得味道不怎么好,庆幸自己没给出去。
背上有汗流出来,他将酸奶罐重重一扔,这天可太他妈热了,热到让人抓心挠肝。
等期末成绩下来,愈发心烦意乱。
小路已经中考结束,沈西桐非要拽着一伙人去看榜,又傻兮兮合影留念。她跑去凌霄路8号,原本要拿他的哈苏,他没给,她又要赖下来住,他也没给,最后跟着她一块儿回了潮北2号院。
朋友们照旧来家里打游戏,傍晚在池子里游泳,那位在本学期光荣脱单的人成了众矢之的,被逮着往水里摁。沈西淮觉得没劲,可一心想把身上无用的精力消耗殆尽,加入了进去。
被搞的那位叫苦不迭,可似乎又甘之如饴,笑着把水往回泼,嘴上不无得意地说着,“谈恋爱也有谈恋爱的烦恼。”
其他人群起而攻之,把水泼了回去,才问:“谈恋爱能有什么烦恼?”
“有说不完的话呗。”
“靠,能说什么?”
“什么也说,噢,”他看向沈西淮,“前两天又帮她同学打听你来着。”
其他人又气又笑,“打听什么了?”
“还能什么?问你到底是不是跟苏津皖在一块儿。”
沈西淮闻言皱眉,“别给我乱说。”
“靠,还不信我了?就算我们不说,耐不住别人误会啊。”
“就是,你要不运动会的时候把校服借给苏津皖,别人能误会么?”
沈西淮觉得烦,如果不是苏津皖需要,他当然不会借。
他懒得再听,一头钻进水里又游了几个来回,脑袋里一道身影晃了又晃,他烦闷无比,钻出水面时暗暗骂了句脏话。
朋友们仍在说些有的没的,话题也渐渐开始荤素不忌,他警告几次无果,钻进屋里吹空调。
隔会儿屋外哀鸿遍野,紧跟着一群人进门来,个个垂头丧气,除了脱单的那位。
“补课怎么了?补课老子就又可以天天谈恋爱了!”
一众人将他怒骂,甚至上脚,沈西淮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找出手机看通知,寥寥几行,唯一让人高兴的只有一句:不硬性要求穿校服。
天太热,校服衣料不透气,没人愿意穿,但沈西淮知道,有人始终只穿校服,他最近几次去粮仓口,蹲院子里给花浇水的人仍旧穿着那条黑色校服裤。
他觉得校服裤穿起来确实不错,相比衬衫要舒服,非要说的话,衬衫穿起来也没那么热。
他穿着一身校服到校,还没进门就听见班上人叫苦连天,教室里乌泱泱的脑袋,他穿过走道回到位置,同桌一脸恍悟地看他,“沈同学,我终于知道出名的秘诀了,那就是得搞特殊!在所有人都不穿校服的时候穿它,你就赢了!”
沈西淮笑了,他低头把书包塞进桌肚,视线借机再次落过去,陶静安穿了一件浅色T恤,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看上去却像换了种气质。刚才经过时他没仔细看,但确定她衣服前有图案。
隔天她换了一件,图案却和前一天的相同。
第三天,她又穿回了前天那件。
晚上他站衣柜前翻了半天,然而没有任何一件衣服印有水果图案。他自知对吃穿都挑剔,但自己不怎么买,柴碧雯买什么,他随意搭配一下就穿什么。
他坐去沙发上看手机,连买几件T恤,又翻出时尚杂志,仔仔细细看了大半本。
屋里空调开得很低,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管闭眼睁眼,脑袋里都是那个人。
无用的精力总是很多,呼吸不知怎么就渐渐急促起来,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眼睛一闭,画面仍旧不受控地冒出来,身下的人眼睛很亮,脸只有巴掌大,嘴唇被亲过后是湿的,薄薄的背脊抱在怀里很软,他用力去揉那只柠檬,再用嘴巴咬,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