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六
自己就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一个小姑娘,着实有点儿不道德。
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的,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挡在白眠的身后,她不反过来欺负他们就算不错了。
“她要是报警的话,你们的人也一个都跑不了。”钱宛欣指着他身后的几个伙计道,想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利益共同体,为此阻止白眠。
然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伙计,此时全部哑然,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望着坐在排椅上假寐的秦牧云。
他双手环于胸前,左腿的脚踝压于右侧的膝盖,头仰靠身后的墙面上,冷峻的侧脸和突出的喉结让他浑身弥漫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贵,然而他身上的气势过于逼人,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话,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听到钱宛欣的话缓缓睁开眼睛,淡淡看向她:“有什么问题?”
那一瞬间,钱宛欣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都已经开始凝固了,她嘴唇略微哆嗦,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
秦牧云扫过面前战战兢兢的众人,耐心的向她解释道:“就算不报警,他们也一个都跑不了。”
众人鸦雀无声。
店里的几个伙计,同样心存侥幸,觉得这是在给秦牧云办事,坏坏规矩也没什么,故而没有轻重,把人打成那个样子,但是秦牧云显然没有将两者混为一谈的意思,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一码归为一码。
“秦爷说的对。”老万作为老板,自是难辞其咎,“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追责到底。”
秦牧云淡淡扫过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没有在众人面前落他的脸。
几个伙计来回交换视线,想起那些关于秦牧云的传闻,背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忽然觉得落到秦牧云手里,还不如到所里走一遭呢。
此时,钱宛欣也终于认出了他和阿仁,壮着胆子想要上前,被江寻挡住去路,冷冷道:“我刚才帮你查了一下,他们打人最多拘留,你丈夫得判无期。”
钱宛欣听到这句话险些没晕过去。
哭天喊地要去找白眠求情,然而白眠根本不为所动,钱宛欣都快急疯了,先是打电话给白眠的外婆,外婆听闻之后,一反常态,支支吾吾道:“小眠大了,我管不了了,就这样吧。”
而后又给高寻的班主任打电话,高寻在电话默不作声听完之后,只是问了一句:“那爸爸有没有偷姐姐的东西去卖?”
钱宛欣顿时急了,“你问这句话干什么,你难道也想学你姐姐胳膊肘往外拐吗?”
高寻知道跟她说不明白,“先这样吧,我要上课了。”
电话挂断不久,接到报案的民警已经赶到了,简单了解情况以后,将所有人都带到派出所,钱宛欣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眼泪不停往下掉。
白眠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郑意做错事,让她去派出所承担后果的一幕。
不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白眠起身走到派出所的门外透气,台阶上走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两人四目相对,小姑娘的眼泪立马掉了下来,扑到白眠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
她不理解,她们的亲人,怎么能都是这样的人。
也不是白眠怎么撑过来的,如果这些事都放在她身上,她肯定早就崩溃了,可是白眠还有心情安慰她。
“姐姐,对不起。”高寻拉着白眠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眠抚着她的背脊,“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我,我……”她的确没做错什么,可是做错事的是她的父母,她心里有愧:“我不该跟爸爸说,姐姐手上天珠的事,都是我的错。”
白眠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她看着高寻,也好像在看曾经的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在不停为别人的错误道歉。
而这条路,她已经走到头了。
高寻似乎才刚刚开始。
在她思索的片刻,高寻已经逐渐平复下来,再次向她道了声歉,才从她的怀里退出来,往里面走去。
白眠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迷惘。
同时一只手从后抚摸上她的头发,带着温柔耐心的安抚。
她侧头看向倾身靠近的秦牧云,脸上弥漫着不知所措的茫然:“秦爷。”
“恩?”他始终气定神闲,宛若一座连绵在她身后的青山,无声的成为她的底气。
“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吧?”白眠不可理解道:“那高寻有什么错,怪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吗?可是人怎么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
秦牧云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着:“阿眠,佛说因果,这个果不一定会落在自己身上,但最后一定会落在别人身上。善果也好,恶果也罢,终究是要有一个人为此偿还的。”
“可是……”
她还想说些什么,调解室里传来高寻和钱宛欣争吵的声音,钱宛欣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求你姐姐?你真的想让你爸爸坐牢吗?我告诉你,以后你考不了公,也考不了编,你读再多的书也没用。”
高寻的声音隐隐夹杂着哭腔:“那也是爸爸的错!不是姐姐的错!今天他就算不拿姐姐的东西,也可能去偷别人的东西!你为什么总想着让一个受害者承担爸爸的过错?他做错了事,就应该去承担后果!”
钱宛欣显然不能接受她的观点:“那我和你爸爸这些年供你读书算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当一个白眼狼吗?”
“读书当然为了我们让辩是非,明事理,知道什么可为而不可为,我如果今天认同了你们的做法,我的书才算白念了。”
钱宛欣对她破口大骂,将所有的不顺都发泄到她身上。
高寻一声不吭。
白眠心中关于高寻的同情,也在这一声声咒骂声消失殆尽,至今为止,钱宛欣也没有任何忏悔,如果不是因为秦牧云,或许现在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就是她。
于是,她心里所有的迷惘消散,面无表情回到调解室:“我可以为了高寻签一份谅解书。”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白眠一边在谅解书上签字,一边头也不抬对高寻道:“姐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她今日若是为了高寻心软,只会让恶人更恶,后患无穷。
签下谅解书,让他在判决的时候,能减轻刑期,已经白眠最大的善意。
“姐姐,”高寻眼眶红红的,“谢谢你。”
白眠正欲说话,派出所的民警从外探出头,看着钱宛欣道:“你的丈夫现在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对自己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的事,供认不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钱宛欣自是无话可说,看着她身后神色不明的秦牧云,向她鞠了一躬,再次道了声歉。
白眠没有多言,转身从调解室离开,秦牧云在阿仁耳边低语几句,阿仁点点头,走向一旁的老万和其伙计,从包里拿出十万块钱的现金。
“这是感谢你们找到天珠的,但是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该负得责任,一分都不能少。”
众人连连称是。
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
白眠坐在汽车的后座,无声的凝视着窗外接连不断闪过的霓虹,整个车厢里鸦雀无声,江寻坐在副驾驶小心翼翼打量着白眠的脸色:“白眠妹妹,你还在想刚才的事吗?“
白眠摇了摇头。
她只是发现,自己小时候和母亲苏城生活的回忆,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覆盖了,脑海中浮现出的苏城,不再是母亲牵着她走过的青石板,而是医院走廊上难闻的消毒药水味道。
关于那间和母亲生活过的屋子,也没有旧时的记忆,剩下的全是外婆抢走她东西的狰狞。
“江哥。”白眠侧过头,看着江寻到:“你知道苏城有什么好吃的地方吗?”
江寻听到她喊江哥,下意识看了秦牧云一眼,生出一种有损阳寿的错觉,“你想吃本地菜吗?”
“恩。”白眠点了点头。
她希望能做点儿什么,覆盖她脑海中那些糟糕的印象,江寻略微思索:“那就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吧。”
白眠微微一怔,“你们经常来苏城吗?”
“以前经常来,现在就阿仁来得多点儿。”江寻简单解释了一下,没有多言。
白眠也没有再问。
阿仁驾车抵达一处古色古香的酒楼,从酒楼三楼包厢的窗户看出来,能看到夜晚亮着灯的护城河,白眠蓦然有些出神,秦牧云不动声色从后环住她的腰,将下颌枕在她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眺望着远方。
“秦牧云,”白眠心事重重的垂下眼眸,而这一部分的心事显然来自于他:“你现在还会想跟我面对相同命运吗?”
“为什么不想?”他宽厚的掌心从后和她的手指交叠,“阿眠,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波澜而已。”
“你的人生也会有波澜吗?”她侧头看向他。
“当然有,”他眼睑微垂,视线不自觉落在她的嘴唇上:“人生不见波澜,何谈壮阔?”
白眠嘴唇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已经吻了上来,窗外檐角下的铜铃随风轻舞,在寂静的夜色下发出轻盈的响声,不远处的护城河上有乌篷船驶过。
白眠随之闭上了眼睛。
“秦爷,”江寻从外推开包厢的门,正欲说话,忽然看到窗边的秦牧云和白眠,吓得连忙关上了门,将身后的阿仁一个人往外抵,“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阿仁不明所以看着他,“你干啥啊?”
江寻立刻将五指聚于唇前,发出啵啵的声音,阿仁眉梢一挑,正欲说话,刚刚合上的房门,突然重新拉开了,秦牧云面无表情俯视着他,江寻连忙将手藏到身后,挤出一丝笑容:“秦爷,你不用管我们的,我们就在外面站会儿。”
秦牧云一把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进来。
他吓得连连告饶,“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
“那你刚才在学什么?”秦牧云将他丢在沙发上兴师问罪道。
“我,我问,阿仁想不想吃麻辣兔头?”
阿仁:“?”
那不是川菜吗?
秦牧云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阿仁不是不吃辣?”
“他可以吃。”江寻斩钉截铁道。
阿仁立刻反驳道:“我不吃。”
“那你吃吧。”秦牧云气定神闲拿出手机,通过外卖为他点了一个极辣的兔头,送来以后,江寻尝了一口,就辣得脸都红了。
江寻满脸哀求的望着白眠。
白眠于心不忍的抵了一杯水给他。
江寻:“……”
有点儿善良,但是不多。
江寻只能乖乖认栽,狠着心吃了两口,正辣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白眠望着秦牧云开口:“话说,你那串天珠是不是在苏城挺有名的,我感觉大家好像都认识。”
秦牧云眼睑微垂,漫不经心解释道:“可能吧。”
“那可不就是大家都认识吗?”江寻被辣得烧心,立刻趁机将手里的兔头一放,“白眠妹妹,就你现在坐得这块地,就是当年秦爷……”
“江寻。”秦牧云意味深长打断道。
江寻也听他的,但眼神一直盯着白眠,就等着白眠让他开口,白眠几经犹豫,还是没忍住道:“当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