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水枕
有时候是一杯已经撒漏了大半杯的可乐，有时候是沾着宋好时口水的习题本，有时候还有带着奶渍的遥控器。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了，宋厝和家里人也意识到自家的小不点妹妹有些不同。
等到宋好时会嘟囔着说话的时候，宋厝那时候心里已经很明确了，每当他口不对心时，宋好时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负担。
比如说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宋厝感到无奈又愤怒。如果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跟宋好时同龄的小孩身上，谁都不可能有她这么敏锐，也不会因为看穿了成年人阴暗的心思而感到难受。
宋厝没办法再指责怀中的小姑娘擅自做主来找自己，心情郁郁。他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接到的电话，还有今天摆在他面前的那份合同，心里的情绪更加复杂。
所幸的是小孩子的精力在短时间里集中到高峰后，就会快速放电结束，陷入休眠状态。当宋厝感到自己肩头湿润感在加重时，他伸手一抹，随后轻笑了一声。
不是小姑娘还在哭，现在是哭累了睡着了，嘴角挂着口水。
宋厝轻手轻脚将宋好时放好，一路上平稳开车到了龙湾花园自家车库。
车库里有不少豪车，宋厝扫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从前不论是宋父还是宋母，都喜欢玩车，家里各种性能的跑车都有不少。
宋厝刚走到电梯门口，就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联系自己的是谁，在警局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了王阿姨的电话，他没接，随后来自王阿姨的短信被送到了他手机里。
消息他看了，无非是王阿姨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把人弄丢了心慌，不等宋厝追责，就先自己来“ 负荆请罪”，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篇小作文。但这一套在宋厝这里完全没任何作用，宋厝不知道什么叫心软。
电梯上一楼客厅，宋厝走出去，就看见留在家里的做饭阿姨刘阿姨。
后者见到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宋厝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刘阿姨顿时噤声。
宋厝抱着在自己怀里睡得一脸酣然的宋好时，上楼走到她的卧室门口，将人轻轻地放在了小床上。
片刻后宋厝下楼，刘阿姨迎上来，低声问：“少爷吃饭了吗？”
宋厝摇头，见刘阿姨正要朝着厨房去的身影，叫住了对方，“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刘阿姨脚步一顿，又朝着楼上看了看，“那小姐呢？”
小姑娘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宋好时每天都有不一样的食谱。
宋厝：“不用了，她被人送到派出所的时候，有女警给她喂了饭。”
刘阿姨显然也是知道今天宋好时走丢的事，她比专门照顾宋好时的王阿姨在宋家呆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小王她知道小姐已经被找到，现在正赶回来。”
宋厝“嗯”了声，没做多表示。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王阿姨就从玄关进来了。她在发现自己真一不小心把宋好时弄丢后，很快最开始愿望成真的爽快就变成了担心。宋好时是她带出门的，但人却被她弄丢了，若是宋厝真要找她算账，她也会很麻烦，日后说不定在专职保姆这一行再也待不下去。
S市十二月的天很凉，在外面找到了好几个小时的王阿姨的头发被吹得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在看见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的少年宋厝时，王阿姨忍不住心头一慌，咽了咽口水。宋厝现在虽然没有说话，她也知道对方还只是个学生，但在这一刻，王阿姨还是被宋厝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惊了一番。
宋厝听见响动，没有抬头，直到一声压抑的抽泣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少爷对不起，今天是我的过失，我没能将小姐照看好，竟然让她就在我眼皮下走丢了……”王阿姨在接到宋好时被宋厝带回来的电话时，她几乎立马意识到宋家如今这个当家的少年生气了，她日后能不能继续在宋家接着干下去，全凭宋厝一人说了算。眼下她要做的就是让宋厝心软，让对方知道自己真的知道错了。
宋厝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微拱放在膝头。客厅里所有灯都开着，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照得纤毫分明，自然也包括宋厝脸上的神情。
宋厝坐姿端正，他人高腿长，即便是坐在沙发上，那双大长腿也尤为瞩目。头顶的灯光打下来，眼睑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非但没有一丝丝女气，甚至还因为宋厝有一双狭长而锋利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冰冷锐利。尤其是在他脸上不带一分笑容的时候，就会给人强烈的冷冰冰的疏离感。
这时候，宋厝就是这么一副表情，看起来格外不好亲近。
王阿姨在假哭后，偷偷用余光打量着沙发上坐着的少年，在看见宋厝是这么一副表情后，心里更觉得七上八下。
“少爷，今天真是个意外，以后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我也很有经验，毕竟从小姐出生没多久，都是我在照顾她……”王阿姨见宋厝完全不接招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小姐身边如果换了人的话，她年纪还小，可能会不习惯。”
宋厝听到这里时，终于掀了掀他的眼皮，轻飘飘地落在了面前的保姆阿姨身上，“你这话的意思，她是非你不可？”
王阿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想点头的，但在对上宋厝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时，她直觉自己不能这样回答。
宋厝没给对方太长时间沉默，“你如果还能留下，那才是真不可以，我不放心把我妹妹交给你。”
这话宋厝说得没一点回旋的余地，他跟前的王阿姨顿时着急了，“小宋，你不能这么武断做决定啊，再怎么也应该等好时醒来的时候，让她觉得我能不能留下来才对啊，毕竟我是照顾她的……”
“不需要。”宋厝直接截断了她的话，他当然有听出来跟前的人改变了称呼，可不就是想打感情牌吗？但他这个人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就只有心软。“我妹妹的事，我做主。”
宋厝端起茶杯，这意思就是送客。
从前宋家父母在世时，给这位阿姨开的薪水很高，远超S市工薪阶层的平均水平。而宋好时这小朋友比同龄人都要聪慧懂事，照顾她不算是难事。
王阿姨一听宋厝这么果决的话时，立马慌张了起来，“不行！”她变了嗓音，“我，我之前可是跟你母亲她们签了合同，现在合同可还没到期，你，你就想这么把我赶走，不可能！”
离开了宋家，她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么一户没有长辈在的可以随意糊弄的人家，何况，宋家开的薪水的确很不错，是上一家她服务的家庭的三倍。这等好事，可不能就被宋厝这么稀里糊涂地断送了。
宋厝早有准备，他将放在茶几上的档案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份合同。
“这份合同正好是你说的当初跟我家签订的雇佣合同，在合同里面，关于乙方需要负担的义务之一，是要在单独照顾我妹妹时，保证一直在她身边，保证她的安全。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有违反，甲方有权终止跟乙方合作，我们势必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宋厝冷静开口，“现在我还没有对王阿姨你提出赔偿要求，你还跟我谈合同？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有时间，正好谈一谈后续的赔偿问题。”
在回来的路上，宋厝虽然在宋好时面前还是一副寻常温和模样，但脑海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一场人为意外。对于宋好时的安全，他不可能再交付给一个已经背叛过一次的人。
第3章
如果这位在家里工作过两年的阿姨还算是体面，那他只打算辞退对方，但如果对方不依不饶，非得胡搅蛮缠，宋厝也绝不手软。今天在去警局之前，他已经联系了公司的律师团。父母虽然去世，但家里的公司还在。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不在了，宋厝也还没接手公司，所幸还有职业管理团队。
被人看轻不要紧，他总会让看轻自己和宋好时的那些人明白，当初看轻他们兄妹俩，是多错误的想法。
现在宋厝说完提出赔偿的话后，他看着面前的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即便他没有宋好时的外挂，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他还是有不少。对方现如今既然都能因为学琴的地方比从前远了一点就心怀不满，故意不好好照看宋好时，这都还是分内事，那若以后还需要她做点什么事，难道不会更敷衍吗？
花钱养大爷的大冤种，宋厝不干。
宋厝说完这话后，就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掠过面前已经呆愣的王阿姨，径直朝楼上走去。
惊闻此变的王阿姨还想伸手拉住宋厝力求挽回，宋厝小幅度的避让，错开了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
“王阿姨。”宋厝侧过身，微微转了转那在光影中极为流畅利落的下颔，“你今天没有看好宋好时，是故意还是无意，我相信你心里最清楚。让你体面离开，是我最后的宽容。”
余下的话宋厝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身后的人肯定都懂。
混迹商场几十年的父母，做事总是求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微微让步，微微吃亏都没有大不了的，对于家里雇佣的家政阿姨，总是和颜悦色当做家人。但宋厝偏不，他就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哪怕这时候有人告诉他过刚易折，但在对宋好时的事情上，他也绝不让步。
家人，如今这世界上，他的家人就只有宋好时一个。
谁不可能有比他妹妹更重要。
第二天是周末，宋好时不知道头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穿着小怪兽睡衣，绿茸茸的，醒来后还有点迷糊。自己爬起来站在洗手间的小凳子上洗漱，刷牙的时候小脑袋还因为才醒来的缘故，左摇右摆，看起来像是一只打盹儿的招财猫。
洗脸刷牙对于宋好时而言不算是什么难事，自从上了幼儿园后，在家里哥哥教着她自己动手，在学校里，老师们也会让她们在午饭后自己动手洗漱，再排队睡觉觉。
做完了这些后，宋好时这才跑去隔壁。
她都起床了，哥哥还没起来，她必须提供叫醒服务。
宋好时站在门口，她先伸手敲了敲门，迷迷瞪瞪的眼神配合着含含糊糊的小奶声，“哥哥起床床。”
宋好时才叫了一声，她跟前的卧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宋厝穿着灰色的家居服，直接弯腰，一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臂弯。
宋好时对这种待遇似乎早就已经很熟悉，像是宋厝的小祖宗一样坐在他的手臂上后，很熟练地用着那双藕节似的手臂抱住了宋厝的脖子。
“哥哥，我们幼儿园有圣诞晚会！”宋好时贴着他说。
宋厝挑眉，“要哥哥做什么吗？”
宋好时咯咯笑出声：“我报名了唱歌表演的，哥哥可以过来吗？”
宋厝看都没看一眼圣诞节的时间是不是工作日，直接点头，“肯定要来看宋好时小朋友的表演的。”这种活动，幼儿园的小伙伴的父母都会来参加，他父母虽然离世，但别的小朋友有的，宋好时也必须有。
两兄妹一起吃早饭，宋厝看着宋好时自己用着小勺子挖着鸡蛋羹，小口小口，但今早她吃饭显然不安分，用着自以为很是隐蔽的小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着宋厝的方向看着。
宋厝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就对上了宋好时还没来得及转移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宋厝问。
宋好时一不留神被抓了个现行，吐了吐舌头，“今天早上王阿姨不在呀？”从前都是王阿姨守着自己吃饭，但今天饭厅里就只有她和哥哥。
小姑娘像是睡了一觉，就忘了昨天发生的不愉快还有委屈。
宋厝：“嗯，王阿姨家里有事，所以这段时间都不能来照顾你。”宋厝想，小孩对新鲜事物接受很快，只要宋好时有的生活里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这个人，她自己也会渐渐忘记。
宋好时这时候却是听见了宋厝心里的声音，“难道哥哥不比王阿姨好？小没良心大清早在惦记着谁？”虽然宋好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小没良心”，但听着好像不是什么赞美她的话，她不由忽然握着自己的儿童餐具，将蛋羹里的一块红枣片挖了起来，然后颤着自己的小胳膊，放进了一旁宋厝的碗里。
宋厝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些意外。
宋好时则是露出一脸大度又安抚他的模样，小声道：“哥哥比王阿姨更好的。”
宋厝闻言，脸色一僵，他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刚才偷偷那么一瞬间的想法，就被自家妹妹给捕捉到了。现在看着小姑娘的表情，他怎么就有一种自己在无理取闹争宠的感觉？
他没有！他真的没有！他还不至于跟一个保姆阿姨争宠！
吃过饭，宋厝手机就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来电，这号码是最近他在存上的。走到阳台上，宋厝这才接起电话。
“宋先生，你好。”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成年男音。
宋厝：“你好。”
“昨天的事情解决好了吗？”对方问。
宋厝点头，“谢谢关心，已经都解决了。”
“如果需要我们这边帮忙，宋先生尽管开口。”
宋厝再次道谢。
下一刻，电话另一头的人就进入了正题。
“那宋先生现在是怎么考虑的呢？是否要加入我们？”打电话的人问道。
宋厝在这一头，转过身透过玻璃门，看着房间里面坐在钢琴凳上的小姑娘，后者这时候正冲着他挥手，那小模样看起来天真烂漫，让他冷峻的脸上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我想先考虑一下。”宋厝说。
“您是觉得哪里还有什么问题吗？签约费？还是别的什么？您现在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可以再商量。”对方听着他这犹豫的口气，不由有些着急道。
宋厝：“不是因为钱。”
虽然父母离开了，但家里并不缺钱。何况，昨天他去翡丽公馆的俱乐部，完全有些鬼迷心窍。
上周学校老师已经将保送的名单交了上去，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其中，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他在来年二月就能收到国内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上一年度他进了国家奥林匹克集训队，后出国拿奖。凭着这一点，成功拿到了保送名额。这也原本是自己的计划，只要没什么意外，他就能用高三这一年，空出时间自学大学课程，等明年入学，争取提早一两年修完本科，再按计划出国留学，压缩求学时间，早日回国。
但这一切，显然在一场意外的空难中都被破坏了。
父母在时，宋厝只需要当哥哥，但现在父母不在了，他是宋好时的哥哥，也是小姑娘的父母。
宋厝没有办法将宋好时一个人留在S市，而宋好时现在这么小，他也不可能带着她求学。自己的学业重要，但是宋好时的学业也同样重要。
S市是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之一，宋好时现在就读的幼儿园，还有公开选拔考核。考核的不仅仅是入园的学生，还有学生的家长。即便是当初的宋家，也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全家共同努力才将人送了进去。如果按照原计划，宋厝带走宋好时的话，先不说能不能进入这样的好学校，就只说环境频繁变更，对一个小女童而言能不能适应，就已经让宋厝烦恼。
有不少调研表明，从小因为家庭缘故而频繁转校更换环境的小孩，比一般同龄人更缺乏安全感，难免会变得敏感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