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月亮圆
钱嫂小声说:“一朋友他爸没了。”
别看东浦的天气不冷,对老人家来说仍旧是个坎,像家属院那儿,年轻人多半搬出去住, 剩下的都是年纪大的长辈, 偶尔半夜三更能听到放哀乐, 棚子就搭在楼下。
也许到这年纪, 生老病死变得常见起来,闻欣感慨着说:“年二八,也不好大操大办。”
毕竟明天就是除夕,谁还守停灵三天的规矩。
钱嫂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表情来说:“生前不孝,办得再热闹都没用。”
这倒是,闻欣下巴微抬说:“三期那家不就是。”
锦绣城虽然是新小区,但大家还是保留着原来住平房时爱串门的习惯,因此各期之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一清二楚。
更何况三期的事情闹得太大,连公安都来调节,里里外外围着三圈人,生怕自己不知道第一手消息。
钱嫂不用上班,白天里有多的时间下楼闲磕牙,这会说:“你是没听见,几个儿子为不管爸,连四十年前谁多吃一口饭都拿出来掰扯。”
做父母的哪有不偏心的,各家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可为养老的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叫人唏嘘。
谁都会老,闻欣甚至烦恼道:“咱们就一个,将来不至于不管吧?”
钱嫂推心置腹道:“都管不了,咱们最好自己有钱。”
讲难听些,有钱鬼都该推磨了。
闻欣想想也是,说:“其实我们一直想着将来给他留什么,给他带孩子。”
养老这一茬,只盼着夫妻俩能走在夜里,天一亮摸身体是凉的,大家轻松又畅快。
做父母的都差不多,钱嫂道:“我们想着今年给牛牛先弄套房。”
这才几岁,也太着急了吧。
闻欣指着两家中间的那堵墙说:“虞万支该支棱起来了。”
小孩子不攀比,大人就一个劲想着别人有我家的也要有。
虞万支没别的,一心对他们母子俩,只恨月亮摘不下来。
钱嫂笑出声说:“你们这要买一四居室,还愁什么给儿子的。”
五期开售时间就定在正月初八,户型图已经贴出来,最小的都是四室两厅,三代同堂也住得下。
闻欣那天也去看过图,这会连连摇头说:“你是儿媳妇,你跟婆婆住吗?”
古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虽说没有这个文化,大抵意思还是懂的。
钱嫂想想也是,转而抱怨起在故乡的婆婆。
闻欣没吃过婆家什么苦,边听边附和,不过还是留意着电视里唱片尾曲,说:“一集看完了。”
两家管孩子都严,牛牛看妈妈一眼,拿起遥控说:“我们玩车车。”
小朋友的脑容量就那么多,已经忘记刚刚还吵过一架,得得自如得像在家说:“我要蓝色。”
牛牛犹豫着说:“要轮流。”
要好的时候,两个人就是有商有量的,怎么拽都不肯分开。
托儿所一年到头拢共这么几天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居然还这么黏黏糊糊。
闻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道:“妈妈回家做饭,叫一声你就得回来知道吗?”
得得敷衍地应着,听没听进去就很存疑。
闻欣也不管,又跟钱嫂聊两句,这才往隔壁走。
虞万支正在打扫卫生,喊道:“你等会,棉鞋在晒。”
刚晒没多久,还带着一点阳光温暖,闻欣脚踩进去说:“中午吃面行吗?”
虞万支难得提要求说:“给我多放点香肠吧。”
闻欣大声说“好”,从冰箱里把食材都拿出来切。
一切准备就绪,她先热锅炒浇头。
辣椒的香味飘满屋,连虞万支都忍不住打喷嚏。
他把房间门关好,阳台门大开,顺便摸摸刚晾好的衣服们,觉得不再滴水,撸起袖子推着沙发走。
闻欣听见动静,探出头道:“你干嘛呢?”
虞万支边蓄力边说:“你不是说沙发有点臭?”
若有似无的,闻欣还一直怕是老鼠死在家里,找来找去没发现,这会说:“晒晒也好。”
虞万支就是这么想的,弯下腰接着用力。
闻欣鼓劲道:“加油。”
又赶紧回去顾着自己的锅。
夫妻俩各忙各的,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纷纷松口气。
虞得得挨着妈妈坐,扒拉着碗说:“妈妈放炮炮。”
他今年长大一点,点火的鞭炮还是不敢碰,但那种一摔就炸的小炮已经不成问题。
仗着父母的宠爱的,拆开一包就往地上倒,上去踢踢踏踏地踩着。
这种玩法,跟烧钱没两样。
只是大过年的,烧一点又没关系。
闻欣道:“好,下午再去。”
虞得得迫不及待说:“现在就去。”
还挺猴急,闻欣教育道:“别人都在睡午觉,你想想看合适吗?”
虞得得不知道合不合适,振振有词道:“大家都在放。”
哟,个头不高,还挺会讲理。
闻欣给他夹一筷子菜说:“别人也在吃,你吃就能跟别人一样。”
虞得得爱吃肉,噘着嘴说:“不要。”
闻欣倒不是非要逼他做什么,达到目的后说:“那就不行去。”
虞得得的小脑袋没能转过妈妈,只得恹恹地接着吃,吃完后踩在阳台上晒着的沙发上,隔着围栏看楼下。
背影是可怜巴巴的,但闻欣不为所动,把大盆拿出来说:“待会给你一块面团捏。”
虞得得看到白花花的面就想扑上来玩,被妈妈在手背上打一下才老实,两只小手紧紧捏着。
虞万支好笑道:“来我这,不打你。”
他那天从路边捡了个小石磨回来,前前后后洗过几十遍,昨天晚上兴致勃勃地泡豆子要磨豆腐,这会很乐意儿子的参与。
虞得得也很有想法,使出吃奶的劲用手转着,小脸憋得通红,原地跳着说:“出来了!”
小孩子有点新鲜事就着迷得不行,汗都滴下来还不肯停。
虞万支一勺一勺给加着黄豆,说:“等会你能吃三碗豆花。”
豆花啊,虞得得好像已经吃上,连眼睛都亮晶晶起来说:“要一百碗。”
口气倒是挺大的,虞万支给他倒水说:“一千碗都行。”
父子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信口开河,闻欣看他们一眼说:“那饺子不吃了?”
虞得得不知道长着几个肚子,停下来稍作喘息说:“吃!”
胃口好得不行,闻欣笑话他两声,自己咬着腮帮子揉面。
虞万支看她额头的青筋都快出来了,说:“你一口气十斤面,真的太多。”
闻欣其实也后悔了,甩着手说:“下回绝不买快过期的东西。”
买的时候图便宜,以为用得上,结果现在落到这副田地。
虞万支当时也是赞成的,看着儿子说:“得得磨豆腐,你给我一半,我擀面条。”
家里面条是大消耗,冻起来能吃一阵。
闻欣直接拉开三分二,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虞万支是不费什么力气,侧过身用背挡住儿子的视线,亲她一下说:“光笑没用。”
闻欣仰着头吧唧一口,心想这下总可以。
虞万支却犹嫌不足,到底孩子在,揉着面说:“晚上你就知道。”
虞得得正是对世上的一切都好奇的年纪,追问道:“什么?”
虞万支随意道:“你要想晚上吃,手就快点。”
虞得得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像模像样地抹一把额头的汗。
一家三口在为过年而努力着,晚上的时候得到饱餐一顿。
虞得得撑得直打嗝,抱着爸爸的大腿说:“打牌吗?”
好家伙,上哪学的,闻欣被呛到,咳得震天响,自己顺着气说:“你爸就打过几次。”
还是这几天钱哥家里人多,他去做个牌搭子,不玩钱那种。
虞万支也觉得好笑,摸摸他的脑袋说:“想玩是吗?”
虞得得猛点头,从玩具堆里搜罗出一副不完整的扑克牌,兴致勃勃说:“我有。”
有也不会,自己制定出一套规则来,乱七八糟地下着牌,再大声地宣布自己的胜利。
闻欣偶尔不肯让着他,较真说:“不许耍无赖。”
虞得得东扭西扭说:“我赢了!”
快拉倒吧,闻欣给他看自己手里的四个二和王炸说:“我这才叫赢。”
合着是牌太好才不肯认,虞万支骑着墙两边倒,说:“是你妈赢。”
虞得得瞪大眼,气鼓鼓说:“是我!”
这个点是该闹觉了,虞万支抱他说:“爸爸跟你讲啊 。”
他很有耐心,几条规则翻来覆去地讲着,只是效果跟对牛弹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