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月亮圆
这事闻欣也是一直惦记着, 知道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边打哈欠边点头,踢踢腿再扭扭脖子,可见今儿是累坏了。
虞万支道:“货很多吗?”
刚复工嘛, 事情肯定多, 闻欣自打来服装店以后没做过什么体力活,加上老板宽和,总是劝她没事的时候多坐坐,算起来入职以来最花力气的就数今天。
不过她道:“没办法,等大家都回来上班, 生意肯定会好起来的。”
回老家过年一趟不容易, 来来回回的车票就不便宜, 多数人几乎是全年无休地挣钱, 难得有假期最少也得快出正月才回东浦上班。
这样算起来,不趁着这几天把事情做完,到时候才真是要手忙脚乱。
虞万支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爬楼梯的时候在她手臂上按按说:“当心明天抬不起来。”
闻欣才没有这么虚弱,肩膀碰他一下说:“你走快点,我还等着你说呢。”
也不知道是谁走得慢,虞万支无奈摇头,到家里把门反锁上才说:“廖厂长给我介绍了个业务员,说抵押的话能有三万块,每个月还六百六。”
六百六!闻欣手捏成团说:“也太多了吧!”
又道:“要借三万这么多吗?”
别说她大惊小怪,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虞万支本来打算的成本是两万,但这会说:“两万只够设备,地方和原材料也要钱,而且每个月都要还银行一部分。”
况且哪怕是借两万,月供也要四百多,已经是两个人现在的工资总和,可做什么生意都有个周期,挣钱没有那么快的。
闻欣想想也是,深吸口气说:“我现在心砰砰跳。”
手捂着胸口又改口说:“不对,每天都在砰砰跳。”
毕竟她是个大活人。
虞万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倾身和她平视道:“我算过,我们还存着快一千,等贷款下来先把还欠厂里的两千多还上,最多半年作坊就能步入正轨,到时候争取早点把欠银行的钱还上。”
他说得清晰,闻欣在心里过一遍数目,好像也没觉出有什么问题,抿着嘴说:“我也会好好工作的。”
她心想还是跟吴静提一提,自己可以看店到晚一点,哪怕多挣三五块都行。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看一眼手表说:“先睡吧,明天再说。”
闻欣其实有点睡不着,洗完澡直愣愣看着天花板,虽然报纸上天天有“万元户”的故事,但对他们这样的打工人来说实在是三五千都算巨款,尤其这钱还是借的。
他们这代人对借钱有恐惧,完全想象不出来背着债要怎么过日子。
像她家里有念过书的姐姐和妹妹,以前一到开学的时候父母气氛都很紧张,因为得到处低三下四地借学费。
这么想起来,跟银行借钱的好处就在于不用搭人情进去,银行还巴不得做成这笔业务,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连虞万支都不能理解,第二天跟找上门的业务员说:“王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被称为王哥的人是三十岁左右,无奈道:“没办法,我这个月指标还差一点。”
大过年的没人借钱,可他们国营单位又没有什么假期,只停工三天,该做的事情却没一件能耽误的,现在是逮着一笔业务算一笔。
听上去压力也挺大的,就是上赶着的买卖总叫人心里发毛。
虞万支挠挠脸说:“行,那我午休的时候就过去。”
王哥其实是正好来找廖厂长谈事情,“欸”一声说:“行,记得带房产证啊。”
虞万支还真没带,只能匆匆跑回家去拿,路过服装店停下来跟闻欣说一声。
闻欣正好在给客人推销,没听清就点头说:“你看着办。”
反正他说的自己也都听不太懂。
虞万支看得出她忙,加上时间紧,也是一溜烟就跑没影,又喘着气跑进银行。
王哥正在吃午饭,看到他来饭盒搁下说:“你先把这些文件签了,我去给你的东西复印一下。”
这手续说复杂也挺快的,反正按虞万支的理解来说是太简单,感觉没做什么人家就给他钱,心想哪怕有房子作抵押,这也是笔巨款。
他想不通这个办事效率,揣着钱有些无所适从,决定还是去找闻欣。
闻欣今儿开门红,客人一拨接一拨,看他又来忍不住道:“你要有这功夫,快把事情都办了。”
虞万支是想先跟她交代一声再去,故意说:“你就一点不怕我把这钱吃喝嫖赌了?”
这种事可不少见,不都有句话,男人手里不能有钱。
闻欣是嘴角抽抽,举着拳头吓唬说:“当心我揍你。”
就她这两下子,够吓唬谁的啊。
虞万支趁机在她的掌心划拉一下,转身忙自己的事,毕竟他也不能老请假,只得抓紧时间。
首先,他要租个地方。
对附近,虞万支是很熟悉的,他连犹豫都没有,走向家属院的保安室问道:“耿叔,国棉厂是不是还有店面要出租?”
早几年大大型国营厂,都是号称除开殡仪馆什么都有,国棉厂原来家大业大,有一整排的店面,本来是只供家属们租下来开店的,但现在这几年厂里在走下坡路,三分之二的工人们都各找出路去。
厂里的店面自然就变得不值钱起来,租金便宜得很,但空着的还有不少。
因此耿叔道:“当然有,你去后勤找小刘,就说我让你去的。”
价格会优惠一点,他还有抽头可以拿。
虞万支听完后道谢,按他说的拐进国棉厂找到后勤处,看完地方后就交定金——三十平的地方,还搭着个可以住人的木质二楼,水和电都是齐全的,租金是每月六十。
不便宜啊,他叹口气只觉得心疼,直奔刘五那儿去。
抢时间,他连破自行车都舍弃,花钱搭路边载客的摩托车,风和土一起拍在他脸上,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能搞一辆。
不过最便宜的嘉陵牌也得七八千,离他们尚且很远,他只能把这些渴望的东西压在心底,到地方后跳下车付钱——别看就这七八公里,也要五毛。
他心疼坏了,到底没空纠结这些,往人家店里走。
今天是刘五媳妇在,小作坊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只剩一台十几年前的铣齿机,市面上已经不太流行,但虞万支只要便宜能用就行,立刻说:“我让人来拉走,现结账。”
可把刘五媳妇高兴坏了,心想有这三千块钱总算是凑齐,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虞万支跟刘五也算认识,多问道:“你爱人还好吧?”
提起这个刘五媳妇就得抹眼泪,说:“进了县衙,还能有什么好。”
县衙?虞万支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大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能道:“辛苦你了。”
两个并不熟悉的人鸡同鸭讲聊几句,等车来他迫不及待道:“老赵,咱们几个一块拉上去。”
千把斤的大家伙,顺着用木板搭出来的坡度,被这么前拉后拽地弄上去,到国棉厂又得想法子卸下来。
接下来更是得多花钱,林林总总的基础设备买下来,加上原料就花出去两万多。
虞万支都觉得数钱那手不是自己的,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最后才惦记着找个人回来做学徒工——能做粗加工的部分就行,剩下的他自己来。
不过人其实是最好找的,虞万支早就惦记上之前兴达轴承厂的工人王东山——他有条腿不太好,老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所以大厂不愿意待,只想往那些小作坊去,但哪怕是一个工友他都不愿意接触。
因此王东山是觉得虞万支的加工坊再适合他不过,几乎是一口答应,恨不得马上卷铺盖去。
还是虞万支道:“二楼我还没收拾出来,去你也没法住。”
睡大马路都行,王东山闷声道:“虞哥,我自己收拾就行,能住的。”
他出来打工,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随便怎么凑合着都行。
看得出来他不想跟人打交道的欲望强烈,虞万支只得点头,心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订单。
有活才有钱,花出去的这些才有意义,因此接下来几天只要一下班就到处跑。
闻欣不想落后,犹豫后还是跟吴静道:“我们现在比较缺钱花,你看晚上我多干两个小时合适吗?”
她没有基本工资,全靠提成,只是交钥匙是件大事,做老板的都会顾忌的。
吴静也确实有一点,不过想想还是说:“行,那这套钥匙就给你,我那还有。”
毕竟对她有好处,人家的工作态度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再迟疑显得很小心眼。
闻欣知道有很多员工会卷店里的东西跑掉,光她来东浦后知道的就有四五例,很多人都只能自认倒霉,哪怕是沾亲带故的都不一定能信任。
她道:“谢谢老板。”
平常都叫名字,这样就有点郑重的意思,吴静往乐观一点的方向想,大不了赔点钱当认清人,有些无所谓道:“没事的。”
闻欣心里高兴,毕竟晚上十点之前街上都还算热闹,整条街除开早餐店这种的,每天最早停止营业的就是花意。
她盘算着每个月应该能多挣个三四十,跟八点准时走吴静说再见后,兴致勃勃地接着看店。
还真别说,叫她卖出去三件,整个人充满精气神。
虞万支这几天回家晚,都是让她自己穿过马路回去,不过按例到家属院门口时都看眼街对面。
今天他一看,脚不由自主地朝服装店走,推门说:“怎么这么晚?”
闻欣迫不及待炫耀道:“我今天多挣三块钱。”
要是天天都有这运气,一个月都快一百了。
虞万支一时没听懂,待知道她要上班到十点心中一紧道:“有点危险吧。”
提起这个,闻欣摇头说:“吴静说不会有人打店里的主意。”
想也是,之前就一个女孩子看摊子,没有上下打点过怎么可能。
虞万支稍微放点心,肩膀都松弛下来说:“有人下订单了。”
他这几天算是四处昭告天下,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加工坊,做技术活的靠手艺吃饭,人脉他有一点,虽然不是大活,好歹也有挣头。
生意嘛,都是这么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这个道理连闻欣都知道,也不顾还在店里,在他脸上亲一口说:“很棒。”
虞万支只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值得,深吸口气说:“回家吧。”
闻欣关灯锁门,挽着他的手说:“咱们买个煎饼。”
里头敲个鸡蛋,就要五毛钱,因为过年涨上去的物价没有降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哪里的谣言说统购统销都要取消,直闹得人心惶惶。
人过日子就柴米油盐这几样,菜市场的东西一直都在官方规定的价格内,这要真随着人的心意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闻欣是想想就发愁,咬一口饼说:“你吃吧。”
她其实不饿,但知道虞万支忙于奔波,晚饭肯定是瞎凑合着来的。
虞万支也知道,有些狼吞虎咽,路过保安室停下来说:“有你的包裹。”
小黑板上写着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