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月亮圆
说实在的,她当时没从皱巴巴的女儿身上看到太多父母的痕迹,但听别人笃定的语气火就往上蹿,心想千辛万苦生育的是我。
付兴隆更加不敢忘,唯恐触怒她,眼神里明显写着“不是我说的别生气”几个字。
吴静倒不是对着外人耍脾气的性子,抿着嘴笑笑当作招呼。
倒是邻居接着说:“这样看嘴巴像妈妈。”
付兴隆悄悄打量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母女俩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莫名松口气,把人送进家门口才走。
吴静立时用手肘关好门,嘭一声格外响亮。
她妈正好在几步外的餐桌旁,表情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不说比说还奇怪,尤其是最近,堪称是全家除妹妹吴燕外都在游说他们和好。
吴静已经习惯每天都要被唠叨几句,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去上班,因此狐疑地看一眼。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吴妈妈哪能不知道,没好气说:“你还上赶着是吗?”
吴静当然不是,赶紧带着女儿回房间。
倒是吴燕凑到妈妈边上说:“转性了啊。”
吴妈妈捶她一下说:“你小孩子懂什么。”
吴燕觉得他们才真的是不懂,骄傲地哼一声说:“你们小心越帮越忙。”
吴妈妈嘀嘀咕咕,拽着她说:“你姐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她四个孩子,女儿就这么两个,姐俩向来要好,说不准会知道点什么。
吴燕辫子一甩说:“我跟你们才不是一派的。”
她说完就跑,赶紧回自己房间去,生怕被逮住问话。
只留吴妈妈自己在原地,琢磨着那天付兴隆跟她说的话,尤其是说话的样子。
大概是跟着长辈说这些有点难为情,付兴隆看着地说:“我知道大家都为我们的事情很操心,但不管怎么样,原来是我做得不好,总得小九愿意原谅我才行。我还是喜欢她,但总得她点头才行,一辈子我都能等的。小九的脾气我最知道,她万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越说她越不愿意的。阿姨,你们别说她,是我的错。”
凭这几句话,吴妈妈就没觉得女婿有什么错,但她不是个不听劝的,思前想后跟丈夫商量过寻思还是尽量闭嘴吧。
这些吴静是不知道的,只是察觉到些许轻松,连日来的烦躁散去,工作的时候心情也很好不少。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闻欣是跟她接触最多的人,自然能发现,这天说:“感觉你最近很有活力。”
正是女儿睡午觉的时间,吴静轻轻地晃着扇子说:“可能是太久没出门,比较激动。”
在家一关就是两个多月,那真是活人都能熬得有点神经。
闻欣自己就是个不安分的性格,赞同说:“这倒是,不过也要养好才行,身体最重要。”
吴静本来伤得不重,但很多事情上她并非坚强的人,算是借故在家多待几天。
她道:“现在肯定是好端端的。”
能有好好休息的时间也算是福气,换闻欣恐怕就因为没有收入慌张起来,她最怕的就是手停口停这四个字,别的不说每个月的贷款就叫人不敢大意。
当然她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毕竟人各有命,她并非是乐于攀比的个性,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
她转移话题,两个人对坐着闲聊,毕竟中午的太阳那么多,压根不会有客人。
说着说着吴静道:“对了,你要不要试试去挑款?”
挑款是老板的专利,毕竟进货不是件小事,要是砸手里可不是一个员工能担待的。
闻欣有些不安道:“我能行吗?”
吴静摸着自己受伤的腿说:“算是我拜托你,毕竟现在还没办法走一整天。”
到季度总得有新款上来,可是批发市场那么大,她要真跑个遍,说不准要落下来病根。
闻欣莫名地舔嘴唇说:“那,我试试?”
她虽然常被人夸眼光好,但自己穿和卖给别人穿不是一个意思,想着万一卖不出去心都砰砰跳起来。
哪怕是吴静这样对钱不大在意的人,也不是能轻易把这个权利放出去的,毕竟弄不好几万块钱的货就砸手里。
但这一年多来,她心里对闻欣自有评价,鼓励道:“我觉得你可以的。”
闻欣深吸口气说:“行,那我什么时候去?”
最近是店里的旺季,一个人恐怕支应不来。
吴静想想说:“要不你跟虞哥商量一下,看他哪天有空。”
各档口都是要给定金的,最少也要千八百块钱,已经不算是小数目,况且钱还是小事,别人出点什么事才好。
闻欣险些忘记这茬,点点头,下班后跟虞万支说。
这也算是个人的锻炼,虞万支向来大力支持,说:“后天就能去。”
闻欣在心里做好计划,又跟吴静打听有没有注意事项。
东浦的服装批发是全国赫赫有名,面积大也龙蛇混杂,里面不乏些黑心商贩,更有的看见面生的是能骗一个算一个。
钱的事情吴静是不怎么担心,只说:“三楼有几家你是绝对不要去的,简直是流氓成堆。”
看样子她遇上过,闻欣不免骂道:“王八蛋,什么东西。”
太过义愤填膺,吴静解释道:“只是差点。”
因为有付兴隆在,她的安全向来无虞,不然就这个治安条件,她兴许早八百年被剁成肉块喂鱼了。
当然,即使人家不说闻欣也看得出来后面该接的是什么话。
但她不多问,哪怕再好奇都要守好员工的本分。
所以吴静觉得跟她相处起来舒服,平心而论,她身上有太多值得人议论的地方,哪怕是在改革先驱的东浦,离婚都不是件很为大家接受的事情,尤其她行事作风上有许多人常人有异的部分。
因此刚把人招进来的时候,她很是仔细观察过闻欣是不是碎嘴子。
闻欣确实爱四处说话,左右店面的东加长西家短都知道,在她面前却保持着安静,一个字从来不多提,眼里闪烁着对付兴隆这个人的好奇,看得出憋得很辛苦。
既然如此,吴静不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离婚很奇怪?”
闻欣道:“你别说我迂腐,但我们那儿真没有人离婚的。”
这两个字不在她的人生里面,属于听过没见过。
岂止是乡下地方,在哪里都一样,吴静笑道:“我妈常说,老吴家十代人里估计都就我一个。”
她说得平淡,看得出为此有些困扰。
闻欣道:“你跟看上去不一样,挺了不起的。”
看着是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做的事情是出乎意料。
吴静听过比较多的评价是“疯了”“胡来”等,哪怕是类似夸奖的话也明褒暗贬,还是头一次有这种真心实意的佩服。
她道:“我第一次看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娇气的那种。”
大抵漂亮姑娘很容易给人家这种印象,更何况她半个人躲在虞万支后面。
闻欣不避讳,说:“其实在家是挺娇的,但工作的时候哪能啊。”
这个家指的是她和虞万支的地方,毕竟在娘家她是夹心饼干,她哪里有娇的底气。
吴静知道这样是最好的,说:“看得出来,虞哥很惯着你。”
不管怎么样,她对别人的恩爱总有一些羡慕。
闻欣不知道该不该说,由于片刻还是咬唇道:“其实我觉得付兴隆对你也很好。”
可话出口她又后悔,说:“不过感情的东西,我说不准的。”
吴静其实没什么朋友,她从小都是跟在付兴隆身后跑。
她难得有倾诉欲,说:“嗯,他一直很照顾我。”
闻欣不解道:“那为什么?”
仔细想来,吴静说:“孩子出生那一刻,我忽然很恨他。”
恨的理由千百种,好像只有离婚才能解脱。
闻欣忽然抖一下,说:“那肯定是他的错。”
不然这样温柔的姑娘,怎么会气成这样。
吴静忽然笑出声说:“大家都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
反而指责她的苛刻和吹毛求疵。
闻欣理所当然道:“可他们又不是你。”
哪怕再天花乱坠,过日子的始终是两口子,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吴静只觉得跟她说话太舒服,每句都在自己的心坎上,她道:“是啊,要是我才行。”
语气里有许多没办法形容的东西。
闻欣一时不知道要安慰还是怎么的,说:“刚结婚的时候,我其实也想离婚来着。”
没办法,跟虞万支相处起来有点累。
吴静诧异道:“我以为你们很好。”
闻欣不由得捡几件事跟她说,最后道:“我真的特别喜欢大海,那天超级生气。”
吴静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那些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没必要的事情。
她道:“那虞哥幸好改得早。”
还没到让人完全失望的地方。
闻欣微微摇头说:“不是,是因为我不会离婚的。”
哪怕是跟一个不适合的人,也许一生还是继续下去。
跟吴静是截然相反的选择,但她不意外,或许对多数人来说终其一生都是这样。
她道:“真的很难。”
何止是难啊,闻欣抿抿嘴道:“别的不说,老家我就永远回不去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娘家可回,能养活自己和有家的区别很大,她属于这个时代,想要逃脱出禁锢几乎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