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籽儿
“好啊,那我承认——我是为了赚钱。”
“我是为了钱可以了吗?你满意了吗?”
……情况开始脱轨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爆发出这么强烈的情绪、更没想到自己会对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一件事的他发脾气,他大概同样很意外,树梢间的微风凛冽起来,吹落一地枯萎泛黄的树叶。
“小熙,”他大概也想给她打一个“F”了,“你先冷静一下。”
“大三的确是一个面临选择的阶段,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确认自己的心意。”
“我承认我更希望你读研,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思考探索,而且你很有做学术的天赋,无论是之前写的论文还是做的项目都很优秀,我不希望你浪费自己的天赋。”
……多成熟的人。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一连串反问也还是能做到就事论事、没有在情绪的影响下说任何不理智的话,她却无法拽住心底那只狂奔的野兽,它正叫嚣着要冲破理性的束缚,发泄她累积在心底那么那么久的疲惫和自卑。
“可那只是你的想法啊!”她完全失控了,声音猛地变大,“我不是那样想的!”
可以了。
“我就一定要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去做事?我之前写论文做项目真的是因为我喜欢吗?不是的!我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让你看到我、为了得到你的注意!”
别再说了。
“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做那些!我喜欢更新鲜的生活!我需要钱,想跟我那些同事一样买房买车,想让奢侈品店里的店员再也不要看不起我!”
不是这样的。
“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可以跟你做一样的选择?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条件做学术吗?读完硕士再读博,毕业的时候我就快要三十岁了!三十岁还不赚钱!这现实吗?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可以承担的吗?”
“我只是不想活在幻想里!不想到最后什么都抓不住!——难道我有错吗?我有吗!”
……真的不是这样的。
所有的委屈和脆弱都埋在心底,暴露在外的却是强硬和凶悍,软绵绵的小兔子终于长出了獠牙,狰狞急切的样子第一个被他看到,所有纯情的美好似乎就在那一刻离他们远去了,变得不伦不类的她也许命中注定就会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东西。
“小熙……”
他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凉下去,陌生得好像从未认识过她。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67章 隔阂
“陌生”。
……多致命的东西。
或许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么讽刺的, 明明她是为了更牢地抓住他所以才那么拼命地去工作去赚钱,可最终却也正是这样的选择让他觉得她面目全非。
——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是说只要肯努力就会有回报吗?
她真的努力了。
……很努力很努力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终止谈话的是她,在他问完那个问题以后就彻底破了防, 心里的苦水全要变成眼泪流出来, 她就在自己即将变得更不体面之前猛地站起来跑出了屋子;他似乎出来追她了、一度还曾拉住她的手腕, 可她很用力地甩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做得那么果断那么坚决。
然后就买了回家的车票。
没告诉他也没让他送, 就一个人拖着箱子在阴郁的冬天坐上了火车, 夏日的旷野变成冬日的荒原,同样的风景看上去竟然千差万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伤感, 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总是不受控,用宽大的围巾把整张脸半挡住, 然后就像鸵鸟一样躲在里面无声地哭泣。
——她已经知道了。
她……就要失去他了。
回家以后还是要调整状态。
父母已经一年没见过她, 看到女儿回来都欢天喜地, 尹妈妈一直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瘦了、憔悴了,担心地反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尹孟熙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挺好的”、“工作有点忙而已”。
也许成熟的一个侧面就是学会隐瞒吧, 她把自己的难过和委屈藏得很好, 明明还没真的成为一个社会人却已经先学会了报喜不报忧;连挂科的事都没说,只是旁敲侧击地跟父母表达自己想直接工作的想法,一再强调自己现在的工作有多好、未来的发展有多可观。
“不读研了?”父母的态度却跟肖至一样不赞同, 连担忧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保研是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不要了?”
“再往上读一读吧, 硕士跟本科肯定不一样吧?起薪是不是也高一些?”
“现在社会上的学历普遍都高, 不读到硕士怎么说得过去……”
等等等等。
尹孟熙能怎么办?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 直接就业已经是唯一的出路, 她没有其他选择可做了。
“再说吧……”因此只好搪塞,实际只是把矛盾延后了,“我先继续工作一阵子……”
接下去就是按部就班地走过年的流程。
亲戚们又来来往往地到家里串门了,婶婶来的时候又跟尹妈妈斗了一通法,由于堂妹的学历和工作被尹孟熙碾压的事实无法改变,婶婶吹嘘的方向就变成了婚恋相关,说她家女儿找到了一个多好的男朋友,长得帅、对她好,家里是开饭店的,在市里有三家连锁呢,一年能挣好多钱。
尹妈妈表面不在乎,等人走了又不免继续在自家女儿身上使劲,催她赶紧对谈恋爱的事情上上心;尹孟熙默默地听着,眼前一遍又一遍闪过肖至的样子,每想起一次心就被撕开一次,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好像都要流脓了。
他也联络过她的,很多次。
一开始是约她见面,在信息里跟她道歉、说他那天态度不好请她原谅——这哪是实情呢?他已经对她足够耐心足够好了,是她先发的脾气,表面上是针对他可实质上却是针对自己。
后来他也知道她已经回家了的事,大概是去她宿舍楼下问过谁了吧,因此就转而问她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她都没回,乍一看好像是在耍横闹脾气,可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恐惧和无力。
……她很害怕见他,尤其害怕他那种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对她来说那是毁灭性的打击,仿佛她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否定了——陌生的下一步是什么?貌合神离彼此应付?然后呢?分手?
……她不想听到他说那两个字。
除夕那天她也还是照旧跟家里的孩子们一起出去放鞭炮。
时间要过十二点的时候她就一直盯着手机,至少有一百次点开了他的Q丨Q对话框,又至少一百次默默退了出去;零点过1分的时候屏幕亮起,是他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新年快乐。
他:我们见一面好吗?
……多守信的人。
去年他就答应过她了,说往后过年会多等一分钟让她先发祝福短信,她根本没发,可他却还是按照约定那样做;现在他又说希望跟她见面,羞愧的感觉让她抬不起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她哭得满脸是泪,所幸抽噎的声音全被盖住了,倒是罕见的自由。
——她不得不回复了。
他们总要有一个结果。
她:新年快乐。
她:我大概初八回去。
那太晚了,按道理说他年前就该回美国去上课,但他还是选择留在国内等她,当时就只简单回了一个“好”。
初八那天也去车站接她了,两个人却一下子退回到最初的相处状态,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尴尬的气氛强烈得让人窒息;他们都感觉到了,却都装作无事发生,他帮她拎着箱子送她回学校,之后就一起在空荡的校园里散步。
“之前是我表达的方式有问题……”
先开头的还是他,每说一个字都是明明白白的让步。
“……我很尊重你的个人选择,如果你不喜欢做学术不想继续留在学校我也不会勉强,直接工作同样是很好的选择,我会支持你。”
还能怎么妥协呢?
他已经直接退到最底线了。
可她却感觉不到所谓的“胜利”,或许因为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战胜他而是得到他更多更多的爱——可是怎么才能撤销之前争执时她那副龇牙咧嘴急功近利的丑陋样子?怎么才能让他恢复对她最初的印象?
“……谢谢,”没办法的,所以她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之前我的方式也有问题。”
都道歉了。
都是真心的。
可尴尬僵硬的感觉却仍挥之不去。
他也沉默下去了,大概同样觉得这样的状况很棘手,两个人的关系正站在一个摇摇摆摆的分界点,即便只吹过一点小风也可以把它整个掀翻。
“我明天要走,”偏偏有一场飓风必须要降临,大洋的距离会让业已存在的裂隙继续扩大,“……去那边的学校。”
她僵了一下,悲哀的直觉变得更强,天知道那时她是怎么忍住没哭的,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好,”她声音很低地回应,再也不像粘人的小兔子,“一路顺利。”
他又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了,初恋的难题就是这样晦涩,那时同样年轻的他根本还没理解导致这场矛盾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于是只好在裂隙的边缘迷茫地打转。
“小熙……”
他又在叹气了,其实还跟过去一样喜欢她,但不可否认那种奇怪的陌生感依然蛰伏在他心底;可他还是会拥抱她,尽管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肢体都有些微妙的僵硬。
“几个月就回来了……”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也不知道是单纯说给她听还是同时说给自己听,“……什么都不会变。”
“我们都用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好吗?”
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他们是不是真的合适?
思考他们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在一起?
她其实不太懂,只是直觉的哀伤进一步显山露水,说“好”的时候声音很平静,看不见的心底却已经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然后就又分开了。
他去了美国,她继续留在原地,当然也考虑过要妥协、准备考研继续读书,可台里的工作邀约是不间断的,何副主任很欣赏她,甚至私底下还跟她单独吃过一顿饭;她终归放不下这么好的机会,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实习,同时并没有明确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是这个决定导致了最后的分手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读研或许可以换来多几年的风平浪静,可她骨子里的自卑和不安全感却无法被轻易剔除,名利这么庸俗的东西有时候却反而最让人感到踏实,只有抓紧它她才感到自己站上了坚实的堤岸,也许这就是她跟他之间天然的悖论,选择A就不能选择B,有了甲就必须放弃乙。
新一轮的工作周期再次开始,她继续像上学期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是跟他的联络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之前都会犹豫再三,然后百分之九十都会选择放弃不打;最后只有靠他单方面地打来,也有一多半她在忙工作根本接不到,最离谱的时候一周只说过两句话,一条消息从大洋这边发到大洋那边,等一个回复需要地球自转好几周。
这其实也挺好的,毕竟她现在对跟他联络这件事已经有了心理障碍,总是会不停地揣测他是怎么看她的,知道她选择了继续实习以后会不会更觉得她陌生、觉得她惹人讨厌;消极带来压抑,压抑带来痛苦,最后就是一接完他的电话她的状态就会糟糕一整天,生理性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信号一切断她就会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好像生病了。
因为过度的疲惫,因为过度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