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番大王
林诗兰不过生日。
这个日子她不记,她妈妈也不记,但谭子恒记得。
之前生日,谭子恒亲自送过她帆布包。高中毕业这一年的生日,他送了她一串水晶珠串,有心地托他弟转交给她。
一拆开礼物盒,见到珠串的第一眼,林诗兰就喜欢它。
手串的颜色,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怎么能送得那么正好呢?
林诗兰迫不及待把它戴到手腕上。
“帮我谢谢子恒哥。”她冲送货的谭尽喊。
谭尽落荒而逃。
这份礼物,他捂了一个高中。
最终,借由他哥的名义,交到他喜欢的人手里。
他见到她开心的笑容,不知道她是喜欢礼物,还是喜欢送礼物的人。
不能细想……
他早知,林诗兰与谭子恒心意相通。
说他哥送的,她至少愿意戴一戴它。
林诗兰。
谭尽总是悄悄地望着她。
门铃叮叮咚咚响,组成她的名字。
小树林的火光中,藏着她的名字。
篮球场的观看席,写满她的名字。
他总是在心里,偷偷念着她的名字,再偷偷埋起来。
“林诗兰,生日快乐。”
18岁生日的那场雨。
她笑的时候,他也在笑。
第56章 誓中结
送出的手链,不是谭尽暗恋故事的结尾。
他被自己第一志愿的大学录取,那所大学和林诗兰要去的大学离得特别近。就算她去向大城市,谭尽仍旧追随着她的脚步。
送出的手串,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原本是那样的。
同年的7月中旬,南屿市遭遇特大水灾,雁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雁县地处低洼,背靠大山,三面环水。
洪灾期间,山洪爆发,雁县通往外界的道路桥梁被尽数冲毁。全县断电断粮,救援工作难以进行。
避难的雁县居民,几乎全部躲进了地势较高的石化厂。
谭尽的父母在逃难的路途中,与谭尽失散。他们担惊受怕地呆了两天,以为儿子已经凶多吉少。
第三天,新一波避难的人来了,谭尽也在其中。
他不仅没死,还救了一个女孩回来。
林诗兰在水灾中失去了母亲。谭尽找到她的时候,她被困在一辆小轿车的车顶,神情呆滞。洪水淹到她的脚腕,她却不肯离开那辆车。
“我妈让我等着她回来。”林诗兰对他说。
谭尽四顾,轿车周围已是一片汪洋。他狠下心,将她拖上自己的浮板。风雨飘摇,她伏在他的肩头,哭声撕心裂肺。
石化厂里呆了不少的人,这里却没有存储的食物和水。
雁县宛如一座孤岛,大家焦急地等待着,没有人知道救援何时能够到来。雨声不绝于耳,对死亡的恐惧在人群中蔓延。
被谭尽带到石化厂后,林诗兰一直呆在角落,一言不发。
期间,有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路过她。没人注意她们的时候,女生往林诗兰的手里塞了半包饼干。
那人是谭尽的同班同学,苏鸽。
三模作弊,被全校通报后,苏鸽再没有在镇子上露过面。奶奶死了,爸爸被她亲手推进井里,苏鸽本来也不打算活过这个雨季。
呼啸的狂风暴雨里,人人自危,唯独苏鸽气定神闲,面容镇定。
她借着给饼干的时机,看清了林诗兰的样子。
——她正看着地面发呆,脸蛋白白的小小的,长睫下的阴影让苏鸽联想到蝴蝶破碎的翅膀。
原来这就是谭尽喜欢的人,他拒绝她告白的原因。
苏鸽停留了太久,林诗兰抬起头。
匆忙将饼干往她手中一塞,不等林诗兰说话,苏鸽便走开了。
次日,水位暴涨。
雁县附近发生巨型滑坡,河道下游,涨起的水迅速倒灌,淹入镇子。
房屋塌陷、道路分崩离析、树木连根拔起,被冲走的人们漂浮在大水中无异于一颗小石子……泥水卷起它所看见的一切,无情地带走。
滚滚洪流涌进石化厂,无措的人们被迫往厂里的更高处逃。
谭尽走在林诗兰旁边。他淌着水,加快步伐,留心观察着升高的水面。
突然,他听到队伍前方的爸爸急促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抬眼的那一刻,耳朵也接受到信号。
谭尽用尽全身力气,把林诗兰往身后重重一推。
洪水冲毁了石化厂的设备。仪器内部突发短路,储存在管道中的大量易燃原液被瞬间点燃。
霎时间,整个厂子沦为焚化炉。
林诗兰看见,石化厂高高的天花板。她仰面向下倒去,一串爆裂橙色的火团在她的眼前炸开,下一刻,厚厚的灰色烟云模糊了视野。
哭声,尖叫。
眼泪,血流。
上面是烫的火,下面是冷的水。
苏鸽从楼梯摔下来。
由高处往低处坠落,她想起春节,家家户户燃放烟火。
天空中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掉下来,落进下面的一口大锅。锅里的水被火燃沸,许多白色的饺子于水中沉沉浮浮。
死是黑色的。
黑色的水流压住她的身体,裹着她去往更深的黑暗。
肺里的空气用尽,她生命即将消散的前夕,一股微弱的力量逆着洪流扯住了她,而后,生生地将她拽了回来。
苏鸽睁开眼睛,看见林诗兰的脸。
林诗兰的两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因为极度用力,表情扭曲。她很想告诉林诗兰不用花费那个力气啦。
一张嘴,苏鸽吐出了一大口的血水。
林诗兰不断地与她说话。穿透了风雨声,她温暖的话,落进耳朵里,如此清晰。
“再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
最终,林诗兰成功把她拉上了铁质爬梯。
设备平台窄小,原本是给工人短暂休息的地方,现在却容纳了三个人林诗兰、苏鸽,谭尽。
石化厂的爆炸,得谭尽相助,林诗兰只伤到了皮肉。而苏鸽和谭尽,都被大面积烧伤。
谭尽最初是有意识的。他和林诗兰一同被汹涌的泥水冲走,皮肤剥落的剧痛使他能保持清醒,找准时机,谭尽抓住了大油罐外层的铁爬梯。
林诗兰扛起脱力的谭尽,带着他爬上了设备平台。
他的伤口血流不止,整个前胸血肉模糊。
“不要死。”
冰冷的雨水打向她的脸,林诗兰解下自己的外衣,手忙脚乱地缠在他身上。她的手被血染红了,血是温热的,他的伤口暴露在外,触目惊心。
“求求你,不要死。”
他合着眼,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她的话。
石化厂冒出浓烟,脚下浑浊的水流湍急,水飘着腐烂的家禽、塑料、车、树枝、锅碗,还有很多很多死人。
雨水打向他们的身体,锋利得像针。
林诗兰抬起手臂,擦掉脸上的水,试图从水里打捞起一件有用的东西,能缓和谭尽的伤势。
她发现浮在水面的校服,是那个曾经给过她半包饼干的女孩,她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飘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诗兰救起苏鸽,将她连拖带拽地扯上设备平台。
苏鸽的眼睛睁着,她平躺着,面朝天空。
女孩的瞳色淡,她的眼睛空空的,望进去,像望着一颗玻璃珠子。
林诗兰看见她的嘴在动,耳朵凑过去,听见她微不可闻地叫着“妈妈”。
血顺着嘴角流下,苏鸽的鼻翼微微翕动。她眼睛张得大大的,林诗兰帮她捋着粘在脸上的发丝。
“这里,曾有一棵树,很大的树。”
“妈妈说,信念……有能量……”
她的眼里有深深的怀念。
眸中焕发的光彩,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