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思崴
余君药阖上车门后,被湿冷的空气刺得微微发颤,对崔翕闻说:
“你快回去吧。”
崔翕闻把伞交给她:
“我背你进去。”
余君药看着距离车门不到十米的距离,连连摇头:“哪里需要你背?”
崔翕闻缓缓扫过她脚上洁白柔软的雪地靴,说:
“小余大夫的漂亮鞋子中看不中用,走两步就能湿到里面去,不用到今晚一定会再病倒。”
余君药还在迟疑,崔翕闻已经半蹲下身:
“你要是不心疼我穿得单薄,就一直跟我这么僵持着吧。”
余君药只好不再推托,无声趴到他背上。
崔翕闻就像那晚背起余自由一样轻松地背起她,双脚腾空后,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将伞倾向他。
崔翕闻推了推伞柄:
“撑着自己。”
余君药瞧见他前襟的西装已经被打湿,水渍让上面的手绣暗纹一点点浮现,她吸了吸鼻子:
“崔翕闻,你和这里好不搭啊。”
崔翕闻声音苦闷:
“希望余君药同学不是在损我。”
余君药摇了摇头,崔翕闻已经安稳得将她放到廊前干爽的地面上,只让她赶紧进去。
她想把伞给他,崔翕闻已经转身离去,没入雨水的丝线中。
余君药看见他转身上车,神情从容带笑,不见丝毫狼狈,隔着玻璃冲她摆了摆手,不是告别,是让她赶快进门。
她吸气转身,不敢再去看他。
水湾镇没有为余升允开辟单独诊室,一间二楼平时不舍得用的会议室,是他们为远道而来的同袍所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几位前辈来得都??比她早些,已经分别准备妥当,林嘉翊刚换上白大褂,仍如往常对她和煦一笑。
余君药点头致意,无声去穿自己的白大褂。
方鸾师叔走到她身边,面色沉重:
“你敢信,我们队伍的人数和这卫生院里所有医生的人数一样多。”
余君药怔然:
“平时忙的过来么?”
“哪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留守老人与儿童。”
余君药想起在上楼时见到在大厅等候的确实都是老人和稚童,轻声说了解。
窗外的雨一点点下大,丝丝缕缕的寒意渗透进来,余君药也正式忙了起来。
医疗资源的过度缺失,让水湾镇没有出现给余君药和林嘉翊坐冷板凳的情况。
就诊人数众多,会议室环境有些嘈杂,却受环境所限,不得已保持这样的状态。
加之有些老人听力不便,刘教授、方师叔和两位师兄说话都是用喊的。
当余君药发现自己的轻声细语大大阻碍了工作进程之后,也只好认命地扩大嗓门。
最让她忧心的是,比其枫渚镇和钱芦镇都是些易于调理的常见病,水湾镇特意前来的患者身体素质普遍较差。
许多老人已是气血两虚,就诊完成后却执意不肯开药,只说会饮食调养。
余君药可以好言相劝,却不能强制要求。一天下来,比其身体上的疲惫,更多的是心中的无力。
接近门诊结束的时候,会议室人渐渐少了些,余君药因此听见了隔壁刘奇斌教授和患者的对话。
患者应该还不过是个高中生,在寒冷的雨天里只穿了一间黑色的薄外套,衬得他皮肤格外苍白,头发有些偏长,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右侧下颌线上有两条结了痂的血痕。
刘教授大约是和听力困难的老人沟通成了习惯,此时也扯着嗓子:
“你这腿怎么断的?”
男高中生沉默良久,才憋出两个字:
“摔的。”
“你少糊弄我,这一看就是打伤,你现在不能下地,伤得这么严重你家里人呢?一个人怎么到这里的?”
“没有家里人,单脚跳过来。”
刘教授瞪大双眼:“我要是没猜错,你左腿胫骨骨折,右腿也有扭伤,你告诉我你拿哪条腿的跳的?”
男高中生低下头,不再言语,身形看上去格外瘦弱。
刘教授微微叹气,转头对暂时没有病人的余君药说:
“小余,你帮我去问问卫生院里有没有轮椅,这小孩现在不能下地。”
余君药点头,立刻出发。
她快速下到一楼,询问卫生院的相关负责人轮椅的事宜。
对方抱歉道:“对不起啊余医生,我们这里没有轮椅。”
余君药有些凝重,又问:
“那您知道周围有谁家里有吗?暂时借一下就行。”
负责人努力回想过后,说没见过,但是会现在立刻去帮她问一问。
听到这里余君药已经不报有希望,但还是认真到了谢,准备再想别的办法。
匆匆经过门诊门口时,她瞧见崔翕闻举着一把长柄的黑伞,安静站在雨中,也正望着她。
他身上穿得不是来时的那套衣服,衬领一丝不苟,熨帖平整,碳黑色西装外又披了件大衣,身后是水湾镇大片大片的青竹,即使在冬季也绿意盎然。
他隔着雨帘,问她:
“怎么见你四处奔走,在忙什么?”
余君药让他赶紧进来避雨,怎么来得这么早还在外面站着。
崔翕闻进门收了伞,皱起眉毛打量了一圈卫生院内部的环境,复又后退半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里面走,只在门口檐廊下站着。
少爷脾气又发作,余君药只好说道:
“那你就站在这里,要是太冷了想进来,也没人笑话你。”
“......”
余君药继续说:“我还有点事,估计还有十几分钟,你或者也可以先回车上。”
崔翕闻抬腕看了眼手表,问她是什么事还要耽误下班时间。
余君药简单说了那个腿脚不便的小孩,说自己还没借到轮椅,得想其他办法。
崔翕闻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问:
“先不说能不能借到轮椅,这里的路很多还都是石子铺的,一会上坡一会下坡,轮椅怎么让他自己推回家?”
余君药也陷入沉思:
“对哦,那怎么办?刘教授说这小孩不能下地。”
崔翕闻无声叹气,迈步进了这间让他凝眉后退的破旧卫生院:
“走吧,带我瞧瞧去。两个轮子的轮椅推不了,两条腿的人还走不了么?”
余君药一怔,问他什么打算。
崔翕闻没说,只让她带路。
上了二楼那间会议室。
崔翕闻一窒,生出一根手指,指着两条腿都已经被刘教授敷上草药的男高中生,问:
“这就是你说的小孩?”
“...是比我们都小很多。”
崔翕闻沉默片刻,才上前:
“走吧,小同学,你家在哪?我背你回去。”
此话一出,不仅余君药和男高中生同时愣住,就连刘教授等人也齐齐看向这位不算面生的,小余医生的丈夫。
余枢启面带笑容。
林嘉翊无声垂下眼眸。
男高中生沉默地打量着面前男人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着,手指无意识地攫住自己的衣摆,过了片刻,摇了摇头。
崔翕闻没什么耐心,敲了敲表盘:
“动作快点,你这样很耽误我老婆下班。”
男高中生又抬头去看他身后的余君药。
余君药没有发现。
她没有想到崔翕闻想到的办法是他把男高中生背回家。
明明刚刚他连走进这间乡镇卫生院都表情勉强。
此时此刻心绪翻涌,一片复杂。
刘教授也在旁边说:
“快点回家吧,我们也要下班了。”
此时已经超出门诊时间不止二十分钟,没有其他病人。
方鸾、周鹤等人闻言立刻配合地开始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只在经过余君药时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方鸾还特意眨了眨眼睛。
男高中生与崔翕闻无声僵持片刻,才用细不可察地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