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见
温辞点头。
“不同意吧?”
温辞还是点头,又说:“我会努力让他们同意的,我知道卫泯是很好的人。”
“哎。”常云英说:“其实最初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不同意的,我想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柳主任啊,可是卫泯跟我说不会有那一天,我就想着他为我苦了那么久,我就让他高兴几天算了,但是后来,你们越谈越久,我就问卫泯,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舍不得。”常云英停下动作,胳膊搭在膝头,指尖的水一滴滴掉进盆里,她出神地望着院子里的一角,声音有些迷惘:“那么大个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哭着跟我说他舍不得,我想,那我能怎么办呢?”
温辞抱着腿蹲在一旁,心里一阵泛酸。
“我劝他放弃,说你们不合适,可他说要试试,他说小时候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日子已经越过越好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常云英抬手抹了下眼角:“他长大这么大,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了我,我又怎么能拦着他,可我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柳主任,索性就叫他给我转了院,我对你妈妈,是真的没脸见她。”
“奶奶,您别这么想,我跟卫泯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能不能走下去也要看我们自己的造化。”温辞违心地安慰道:“我妈妈也没有那么想您。”
“是吗?”常云英轻叹:“有没有都是我们做得不对了。”
她说:“卫泯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我记得他以前读书一直都是班里最好的,可后来为了照顾我,落下了太多的课,又留了级,成绩慢慢地就跟不上去了,是我拖累他了。”
“不是这样的,奶奶。”温辞急切道:“如果没有您,卫泯这十几年就要一个人长大,是有您在,他才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才有了家。”
常云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抓着温辞的手:“我知道卫泯还不够那么好,你再给他点时间好不好?”
“我会的,其实他已经很好很好了。”温辞眼眶酸涩:“我也会和他一起努力,以后我们一起照顾您。”
“我啊,是半截身子都进土里的人了。”常云英轻笑:“算了,不说这么晦气的话了,你是不是还要回家,早点回去,别让你爸妈担心。”
温辞说不着急,陪着她洗完衣服,又在院子里晾好,临走前,常云英还不放心,一直送她到巷子口。
她走几步一回头,常云英始终站在那儿,朝她摆手:“快回吧。”
温辞看着老人小小的身影,想到儿时早逝的外婆,一阵鼻酸眼热,“奶奶,你早点回去。”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
她越走越远,那道佝偻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在视野里。
当时的温辞怎么也想不到。
这会是她和常云英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沪市已经是冬天了。
温辞在一个傍晚忽然接到卫泯的电话,她以为他又搞什么突然袭击,接通电话时还带着笑:“你怎么……”
可电话那头的话语声却将她的笑意击溃。
卫泯的声音很平静,静到像是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说,奶奶走了。
温辞突然很想笑。
她想说怎么可能,奶奶上周还跟她通电话,说要等她回去给她拿新的围脖和手套。
温辞紧握着手机,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先落了下来,心口一阵窒息般地刺痛,叫她喘不上来气。
她想起那个夏夜和常云英的对话,原来那时,已经是告别了吗?
温辞心头大恸,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又是怎么跟辅导员请的假,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那一夜,她几乎没有合过眼。
跟着人流一出站,温辞便看见早早等在车站外的杜康,她走近了,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心底那一丝侥幸彻底被击溃。
她站在寒风里,声音都在发颤:“奶奶怎么……”
失控的眼泪盖过了哽咽的声音。
杜康深吸了口气,搓着脸说:“是在睡梦里突然犯了脑梗,医生说没怎么受罪。”
没受罪。
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温辞的声音颤抖不止:“卫泯呢?”
“在家。”杜康努力克制情绪:“走吧,我先带你回去。”
卫家的亲戚不多,同常云英一个辈分的亲戚大多都在近几年已经离世了,剩下的小辈也不常来往。
前来祭拜的人并不多。
院子里搭了一个小棚,不大的堂屋被清出一片地方放着租来的冰棺,哀乐奏响。
整片天地好似都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悲伤。
温辞走近了,看到跪在冰棺旁的卫泯,她不敢踏进去,也不敢看躺在那里的人。
可卫泯只有她了。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屋里,纸钱燃烧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常云英的气息被彻底覆盖了。
卫泯听到动静抬起头,唇瓣干涩发白,嗓音沙哑:“你来了。”
温辞的喉咙像被什么堵着,蹲在他面前,咬着牙想说些什么,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她想安慰卫泯,可他看起来比她还冷静,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一蹶不振,像一汪沉寂的海。
他熟练地操办着常云英的丧事,迎来送往,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越是这样,温辞越是担心,她宁愿他失控,哪怕是发脾气,也好过现在的粉饰太平。
他把苦都埋在了心里。
常云英火化那天,是个大晴天。
温辞一路跟着卫泯,看他沉默地跟常云英告别,站在火化间外一言不发地盯着墙上闪烁的名字。
“卫泯……”她走到他身旁,轻轻地牵住他的手。
卫泯侧头看着她,更用力地回握住:“我没事。”
温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后面的事情都是卫泯提前安排好的,骨灰盒选了最好的一个,和卫泯母亲一起葬在了乡下。
忙完这一切,一行人又回到家里。
院子里搭的棚已经拆了,花圈和哀乐也都撤了,卫泯走到石桌旁,温辞和杜康他们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这几天,他很少开口说话,这会只是站在那儿,已经叫人忍不住一阵心酸。
温辞走过去,手碰到他的胳膊,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鼻尖一酸,咬着牙说:“要不要睡一会,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卫泯看着她,视线有些恍惚,过了会,才落到她脸上,“好,我好像是有点困。”
“嗯,那我陪你去睡一会。”
进了屋,他却不要上楼,要睡在常云英的屋子里,温辞都依着他,可常云英的床榻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空荡荡的,只剩一块木板。
温辞看着房里其他的摆设,总是想起常云英在屋里忙活的身影,忍着鼻酸说:“那你先坐会,我去楼上给你拿被子。”
卫泯说好,等她抱着被子再下来时,他人已经脱了鞋躺到了床上,蜷缩的身影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温辞喉咙哽着,几次吞咽才发出声音:“卫泯,你先起来好不好,我把被子铺好你再睡。”
他没有动作,只是执拗地躺在那儿,声音很疲惫:“我就睡一会,没事的。”
温辞没办法,只能把被子给他盖好,蹲在床侧握紧他的手:“好,你睡,我在这里陪你。”
卫泯看着她,熬了几个大夜的眼眶通红,他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大约是太累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温辞蹲在那儿,低着头捂着嘴巴,将哽咽和哭泣都偷偷咽了回去,她几次深呼吸,等到卫泯彻底睡熟了,才从屋里出去。
杜康和阳康俞任他们几人都还站在院子里抽烟,见她出来,纷纷都把烟给灭了。
杜康问:“怎么样,睡了没?”
温辞点点头。
阳康松了口气:“能睡着就行。”
他们是请了假过来的,这会没什么事就都先回了学校,只剩杜康留了下来,他也没待太久,临走前说:“我回家睡觉,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温辞说好,等他走了,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却觉得不管看到哪儿好像都能想到过去常云英站在这里做过什么又说过什么。
她心里难受,深吸了口气进到屋里,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快步走了进去,见卫泯已经醒了,走过去问:“怎么醒了?”
卫泯很轻地笑了下:“床板有些硬。”
温辞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那不在这里睡了,我陪你到楼上歇一会?”
“不睡了,有点饿,他们人呢?都回去了?”
“嗯,俞任他们走了有一会了,杜康刚走。”温辞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卫泯拉着她,“你会吗?”
“我可以学。”温辞说:“你在旁边教我。”
卫泯没说什么,温辞拉着他进了厨房,先从开火学起,老式的煤气灶总是打不着,要用火机点一下。
他在一旁点着了,看着窜起的火苗,忽然说:“奶奶之前跟我说了很多次不好打火,我说买一个新的,她又不乐意。”
温辞一愣,说:“奶奶……也是想省一点。”
“是啊,省一点,一辈子都那么省。”卫泯看着挂在墙边的围裙,那已经很旧了,上边还打着许多的补丁。
她总说还能用,缝缝补补又三年。
她还说要看他结婚生子,给他做一辈子的饭。
可她食言了。
跳动的火焰烧断了卫泯的最后一丝坚强,他看着温辞,紧咬着牙根,整个人都在发抖。
通红的眼眶溢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温辞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搓了一把,又酸又闷,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紧紧抱着他。
滚烫的泪水全都掉进了她的颈窝。
爱人间的感同身受,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