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林霜亭冲着她摆了摆手。
洛思微离去,林霜亭却没有走,他凝望着洛思微的背影,那女人看起来清瘦,却像是有无穷的力量。
他低声自语道:“也许,你是对的。”
第27章 天堂鸟12
从看守所出来, 洛思微一路去了市局。
周末的市局比往日里安静许久,她打开自己的电脑,把唐玺收集过来的关于这个案子的各种资料又仔细核查了一遍。
当她不再带着何锦是真凶的想法去看那些资料,就发现了一些新的端倪, 何家的人虽然看起来与周围的人们没有什么过节, 可当警方查访到一位他家公司的离职员工时, 那人却用了一个不是那么好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前老板:欺软怕硬。
洛思微又给那人打了电话过去核实, 那名前员工慌了:“你们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我老板的死和我没关系。”
洛思微安慰了他, 说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一家人的真实情况,那人才开口。
“我前老板那两口子吧, 你不能说他们是坏人, 可也不能说他们是好人。他们对待下面的人挺苛刻的。小算盘算得特别清楚, 比如他们的原因让我们加班了,就各种笑脸相迎,如果是因为员工的原因想要请假,就会甩脸色看。”
“他们拿他们家那点货当命根子似的, 过期的当做员工福利送给我们, 其实那些洗发水根本就不好用。”
“还有次丢了一箱洗发水就各种怀疑我们这些员工,看谁都当小偷, 还威胁说要报警抓我们。”
对方吐槽了很多事, 那些事大部分都不大, 比如大家一起点外卖何老板就把肉最多的那份拿走, 贪小便宜去买水货结果被人骗了,插队被人打了马上认怂,怀疑下属背后说他们坏话就拿捏下属, 心胸狭窄。
果然离了职的员工才敢吐槽老板。
洛思微又问他何家的家庭关系怎样, 那人道:“这个不清楚, 只知道和大女儿关系不好。”
洛思微把他说的话都记录下来,聊完了这些,她去茶水室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洛思微发现迟离办公室的门开着,看来过来加班的人不止她一个。
洛思微一直忙到下午,她把资料合拢,穿过走廊,敲了敲迟离办公室的门。
迟离正在里面,他坐在办公桌前,桌子上整齐堆放了几叠散开的文件。
洛思微粗略一看,好像都是一些赌博网站的网址以及交易记录。
迟离低头把那些文件收拢,问她:“你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洛思微把自己的顾虑还有新的发现告诉了迟离,随后她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问题,所以可能要晚点再结案。”
迟离微微一点头,他的双手手指习惯性地相互交叠,随后问洛思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查?”
“我想搞清楚,何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找到她这么说话做事的逻辑。”
随后洛思微详细道:“何锦的说谎好像是习惯性的,整个人有些古怪,但是她没有精神问题,是个正常人,她的行为和做事一定有内在的逻辑,只不过这个逻辑可能掩藏在她的谎言之下,也可能难以被常人理解。”
迟离问:“那你准备从哪里入手?”
洛思微拿出了学籍登记表:“我发现何锦的话里还有矛盾的地方,她的学习成绩不差,高中时候也是中等靠前,这样的成绩考大学的话至少可以上个本科,甚至发挥好了可以上重点。可是她没有参加今年的高考,还说父母想让她复读考大学,她不想复读。”
迟离轻轻点头,洛思微把这细微的动作视为鼓励,她又抽出了一张初中的成绩表。
“初中的时候,何锦有几门课一直在班上是前几名。特别是语文成绩很好。我查了一下,她的初中班主任正好是语文老师,所以我想要去找这位老师进行问询。”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迟离说到这里,看了看日历道,“做老师的工作比较忙,最近考试周,我们最好是周末过去,这样能够了解得更为详细。”
洛思微道:“好,那我通知队员过来加班。”
按照规定,进行证人询问至少需要两名警员在场,洛思微想着,谁是那位将要被提溜过来加班的倒霉蛋。
她刚准备转身离开,迟离又叫住了她:“等下。”
洛思微的脚步一顿。
迟离站起身道,“我今天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和你走一趟吧。”
洛思微没想到迟离会愿意亲自出马:“当然……不介意。”
迟离把录音笔和记录册放入书包:“不过案情还是你更加了解,我只是旁听,帮你做个记录。”
洛思微急忙拱手:“不不……迟队,您这么谦虚让我都不会说话了,您是去指导工作的!”
洛思微很快打过电话做好了联络,那位老师姓唐,表示愿意给他们提供一些信息。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调查,两个人来到了市局楼下的停车场。
迟离今天是开车过来的,他打开了一辆车的车门坐了上去。
洛思微过去不太喜欢和男同事单独坐一辆车,就算是打车也是一个人坐在后排。由于那些经历,还有驱之不散的噩梦,她总是有些害怕那些男人,仿佛独处时,他们会随时变成洪水猛兽。
上车之前,洛思微犹豫了一会,她想起了迟离之前和她的几次接触,觉得眼前的人是安全的。每次看到迟离时,她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和他单独面对时,也不会像面对其他男同事时觉得那么紧张。
想到这里,她打开了前门,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这辆车是迟离的私车,车上很干净,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味座椅也很舒适。洛思微扣上了安全带,侧头看了看迟离,他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发动了车。
以前和男性单独在一个封闭空间时,洛思微会感觉到不适,心脏会跳动加速,皮肤上会起鸡皮疙瘩。这一点和那些男人的年龄,帅度,熟悉程度并无关系。
大学的后一年,她一直极力想从那些事情里走出来,也曾经思考过是否要交往男友。
当时有一位移民管理专业的男生叫做窦承志,那男孩想追她。窦承志长得很帅,个子高高,家庭也不错,绝对是在校园里炙手可热的绩优股。
可当他约她单独吃饭,两个人坐在同一间小包间里时,她的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不过的场面,洛思微却怕到牙齿打颤,浑身都不舒服。最终她拎起了书包夺门而出。回到了宿舍以后,她过了好久才让自己恢复正常。给那姓窦的男生发短信说自己身体不适,然后拒绝了对她的邀请。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和男人亲近过,更没有谈过恋爱。
可是现在,洛思微发现自己坐在迟离的身边并没有起什么反应。
对于这种情况,洛思微有点诧异,也有点欣然。不管怎样,以后一起出任务的话还是方便多了。
下午三点,两个人就到了唐老师的家中。
这位唐老师三十多岁,是位瘦瘦的女老师,她看起来很温柔,说话如同和风细雨,有一种书卷气。
唐老师让他们坐在沙发上,还特别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茶杯上画了山水画,精致好看。
说明来意之后,唐老师就道:“那个孩子我一直记得,她们班是我六年前开始教的,那是我第一次带班主任,努力想把工作做好。”
洛思微开门见山,简述了一下那场火灾,随后问:“唐老师,情况就是这样。你觉得,就你对何锦的了解,她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大吗?”
唐老师道:“我不相信我的学生会做出放火的事情来……不过我也已经三年没有见到她了,人都是会变的。”
洛思微问她:“你记忆之中的何锦是怎样的?”
唐老师低头回忆:“何锦那个孩子有点倔,喜欢撒谎,但是我觉得她并不是个坏孩子。”随后她又解释道,“我们这些当老师的,见的孩子多了,日日相处,能够判断出孩子的好坏,这种好坏是本性的,和后天没什么关系。”
洛思微道:“何锦说,她父母想让她上大学,可她不想复读,我怀疑这是谎话。”
唐老师点头确认:“就我对他家的了解,大概是何锦想要念书,他爸妈不让她去。她的父母一直想要她早点打工挣钱或者是进自家公司帮忙。”
随后唐老师补充道:“当初中考的时候,她家就闹过一次,说女孩子多读书没用,不如去上职业高中,我们几个老师都劝他爸妈,说何锦的成绩可以进旁边的重点高中,做为家长有一笔奖励金可以拿,最后他父母才同意了。”
洛思微感觉到自己找对了人,她又说了何锦报假警的事,随后问:“唐老师,你还了解一些什么,能够给我们详细说说吗?”
唐老师听到这里放下了茶杯。
“何锦没有什么朋友,独来独往的。有一次,她忽然有一天没来上学,我打电话问过去,她妈妈居然很淡定地说,‘何锦离家出走了。’我问他们报警了没有,他们和我说,‘不用,等她钱花完了就自己会回来了。’”
“我当时还想着要不要报警,其他的老师劝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母都不着急,我们做老师的报警,他们反而会觉得我们多事。听了他们的话,我还是决定,如果孩子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一定得告诉警方。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到了下午,就联系到何锦了。”
说到这里唐老师低头道:“所以我觉得,她报假警的事,可能也是为了引起他爸妈的注意吧。”
洛思微听到这里问:“她的父母对她这么冷漠?”
唐老师点了点头:“现在二胎三胎越来越普遍了,我知道很多父母会对孩子区别对待,这个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多于一个子女,有了比较,父母一定会有比较偏心的那一个。或者是重男轻女,或者是喜欢聪明的,或者是偏爱最小的。但是我没有想到,父母会偏心到那种程度。”
“何锦的家里有些奇怪,我第一次发现这种奇怪,是在开学后不久的一次考试中,那此考试的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幸福一家》。然后我就发现,一向成绩不错的何锦竟然没有写这次作文,直接交了白卷。”
“我对这种情况很奇怪,就去他们家做了家访。”
“那天是周末,我是临时的行程,在楼下打了个电话知道他父母在家就上了楼。她母亲带我进门,我就看到,何锦从阳台上走了出来……”
“阳台?”洛思微皱眉。
唐老师道:“对,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确实,她住在阳台上。后来我问过何锦,她说他爸爸打呼噜,所以那个次卧一直是母亲和妹妹在用,书房归弟弟,她就睡到了阳台上。”
洛思微还记得火灾现场,阳台着火严重。上面堆放的是一个木板,一些被褥,她还以为那是一些杂物,没想到那简陋的地方会是何锦的床。
阳台上几乎与这个家相隔,而且夏天闷热,冬天寒冷,家人就让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住在那样的环境里。这样属实有些过分了。
迟离坐在洛思微的旁边,也凝神听着唐老师讲述,他手中的录音笔把一切证供都记录了下来。
“后来,我发现,何锦为什么故意没有写那篇作文了。整个家访的过程之中,何锦的父亲借口出去,母亲在喋喋不休地在说她,指责何锦做的不好,说她不肯陪弟弟玩,不愿意照顾妹妹。何锦一直低头坐在一旁,她曾经想要解释点什么,母亲就打断了她的话,对我说:‘你不要理她,这个孩子喜欢说谎,说的话都不可信。’”
“然后她和我讲了一些何锦的事,怀着何锦那时候他们是未婚先孕,两人都很年轻,忽然有了个孩子,措手不及。后来孩子生下来两人才才结了婚,随后他们出去打工,把孩子放在老家很多年,到小学才接了过来。”
“何锦的妈妈说何锦养不熟,是只白眼狼,总是说谎,没安好心。”
“从她说的话里,我就能够感觉得到,她对何锦的厌恶,我真的想不到,为什么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带有这样大的恶意。”
“在家访的过程之中,他们家只有几岁的弟弟在旁边,拿着积木块去丢何锦,然后喊着‘你不陪我下棋,不输给我,我打死你’。那一幕我记了好久,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还在眼前一样。作为一个老师,面对这样的家庭,我都觉得无从下手。”
唐老师说到这里有些气愤起来,她喝了口茶继续道:“而且,你知道我家访以后,何锦和我说什么吗?她和我说,‘唐老师,谢谢你去家访,我妈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那么多话了。过去我在家里,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当时,她是笑着的吧,但是我的心忽地跳了一下,我在想,父母把她忽视到什么程度,孩子才会说这样的话呢?”
“我问她,‘你父母经常打你吗?’她和我说,‘没有,只是会偶尔骂我,更多的时候,他们当我不存在,不和我说话,只照顾弟弟妹妹,不理我。’她和我说,‘唐老师,我觉得我在家里是多余的。’”
“我能够关照何锦的时候,都会特别关照她。但是我只是个老师,何锦在初中的暑假就会去做一些零工挣钱了,她其实是个挺懂事的孩子,只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可惜了。至于情况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们有需要的话,还可以再联系我。”
唐老师说到最后有些无奈,一个孩子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的,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是谁,怎样对待自己。
洛思微和迟离从唐老师家里出来。
两个人上了车,迟离看了看时间:“有点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洛思微报了个地址。
迟离发动了车,他问:“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洛思微看向车窗外点了点头:“我理解了何锦的逻辑,那些谎言的产生是有原因的。”
这次对唐老师的查访看似和案情无关,其实却补上了调查之中的重要一环。
唐老师说讲述的何锦的生活,和她自己所说的完全不一样。洛思微确认了,何锦所说的那些家庭之中的琐事,全都是谎言。
“那是一个被忽视的孩子。”迟离开口道,“在犯罪心理学之中,对儿童的虐待行为被分为多类,其中最常发生又经常被人们所忽视的两种,就是情感虐待和忽视。当孩子在成长过程之中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关注和关爱,就会导致他们的异常。”
洛思微听着他的讲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学之中,听着犯罪心理课。不,更为恰当的感觉,像是当时在听那个人给她做的分析。
那是最好的老师,他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用几句话就让她在困顿之中拨开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