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荷迷
“八段锦我也练过。”程裕人还没现身就先插了句嘴，“摇头摆尾去心火。”
老爷子本在听程易说话，见门口有人走了进来，看清来人后大大惊喜：“是你小子啊，好几年没见了。”
程裕立刻走过去，嘴甜地跟老人家问候起来。
梁妍站在床尾，一时没有插话的份，她看向同样站在床头边上静默的人，那人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头低了下去。
过了会他说：“爷爷，我先去忙了，等有空再来看您。”
老爷子笑着跟他挥手。
梁妍看着他转身出去，最后将门轻轻合上。
她走到窗台边，抬手摸起盆栽新发的叶子，盆里的土壤有些潮湿，似乎刚被人浇过水。
病床那边，程裕跟老爷子一下聊了很多，不止他导演拍纪录片的事，还有他这些年在国外读书的事，最后又转回他姥爷那边，说他老人家最近身体也不太好。
老爷子问道：“有没有被你姥爷逼着相亲呢？”
程裕一脸苦恼：“回国以后就被逼着呢。”
“那你看我们妍妍怎样？”老爷子突然说起媒来。
梁妍闻言从窗边走回来，嗔怪地笑：“爷爷。”
程裕没有避讳：“我跟妍妍提过了，她正考虑着呢。”
“那就给她时间考虑。”老爷子凑近程裕给他提了个醒，“追妍妍的人很多，你要加把劲。”
程裕看了眼梁妍，笑着答应：“我知道的。”
梁妍听他俩一唱一和的，也没计较地笑了。
看完老爷子，从病房出来等电梯时，程裕问梁妍：“下周五晚上有时间吗？”
“什么事？”梁妍下意识说，“又要请我吃饭？”
“看样子你不知道，那天是我爸生日，他往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今年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在饭店订了个包间，打算请咱们俩家人一块坐下来吃。”
梁妍想不到程伯伯这么清冷的性子也会喜欢这种热闹，她问：“都有哪些人？”
程裕说：“就你们家四个，我还有我爸妈，我跟程易也说过了，但他说到时候医院值夜班没时间。”
他那样的倔性，即便有时间也不会去。
梁妍只是奇怪，虽然方阿姨跟程伯伯这些年关系缓和改善了点，平时会有一些往来，可这种双方家长子女都集齐的场合，看上去多少有些特殊的含义。
不过生日最大，她也没想那么多。
*
程易连着几天去住院部顶楼看望老爷子，这天中午休息时间，他带了副围棋上去。
老爷子似乎知道他要去，早就坐在床上等着，看见他时亲切地招手：“来了，小易。”
程易浅笑着走过去，将夹在腋下的棋盘放在病床桌上。
老爷子眉开眼笑：“我昨天就说了句想下棋，你真给我把棋盘搬来了。”
程易固定好小桌说：“跟我们科室主任借的，他要是有时间，我就让他上来跟您切磋了。”
“别耽误专家给人看病的时间。”老爷子摸了摸棋子说，“我也不敢耽误你，现在是你的休息时间吧？”
程易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没有手术，下午不忙。”
老爷子将黑棋让给他，自个拿了白子，想起来问道：“还会下吧？”
“刚刚跟主任请教了一下。”程易不好意思道，“不怕您见笑，上一次下还是那年寒假和您一起。”
老爷子让他放松：“下棋而已，消遣工具，不用太在意。”
程易拿起一枚黑子先下。
老爷子紧跟着落下白子，到了第五颗白子，他放下时说：“晓晓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呀。”
程易看着棋局笑笑。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说：“晓晓这孩子比较天真，喜欢什么都会很直接地露在脸上，相反妍妍是把不喜欢的直接摆给人看，也就是摆臭脸，她小的时候我就想，这女娃娃以后要是长得不好看，生气起来谁愿意哄着呀，可把我愁坏了，真怕她嫁不出去。”
程易抿唇笑了下：“您多虑了。”
老爷子叹气：“现在也愁呀，怕她找不到能懂她的人，随便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程易说：“她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会为自己考虑好的。”
老爷子问：“那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易手里拿着棋子，将落未落地思考：“聪明，漂亮，骄傲，孝顺有爱心，有点小脾气，爱一点面子，做决定很果断。”
老爷子点头认同：“看来你很了解，但你说轻了，她小时候脾气更大，也死要面子活受罪。就她六岁那年，跟晓晓一块在我那儿玩，俩人因为小事争了起来，她爸爸帮晓晓说了句话，她就发脾气说爸爸不要她了，说自己也不要爸爸了，她爸后来认错她也不肯和好，准备在我那儿留下来不回家了，结果她爸爸走后她才开始大声哭，哭得那个伤心哟。”
老爷子笑呵呵说：“这孩子虽然急起来说狠话，但其实她心里很在意，就如她很在意自己的身世，这一点你大概不知道，我跟你说出来也不要紧，妍妍她爸妈其实没有结过婚，她是他爸婚前就生下的。”
“我知道。”程易淡淡说。
“你知道？”老爷子看他，“妍妍跟你说的？”
“我问晓晓的。”
“妍妍大概也不会跟你说。”老爷子慢慢说道，“本来我以为这件事可以一直藏下去，但当年晓晓被下药的事让她妈没憋住，怒火转到妍妍身上，把妍妍的身世给挑明了，那时候还甩了她一个巴掌，这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收拾行李去我那儿躲了一阵子。从那时候起，她就很少回家，后来连房间也被晓晓住了，她就更不愿意回去，每次回去免不了要和晓晓她妈吵几句。”
程易的棋子已经举了好一会，不知道该往哪儿落下去，最后落在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地方。
他想起自己当时说的那句话，曾经也是打在了她的脸上，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句话刺痛了她，却还在反复寻找分手的理由。
“其实程裕来的那天，我能看出来你和妍妍还互相喜欢，既然还喜欢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呢？”老爷子突然感慨。
程易思路被打断，诧异地抬头：“爷爷，您怎么知道？”
这些天，老爷子从未在他跟前提过她，今天突然聊起这么多，程易以为是随情抒发，到这一刻才知道他的意图。
老爷子老谋深算地笑起来：“没想到是吧，这说明我的病很轻，还记着很多年前的事呢。”
“以前妍妍跟您说的？”程易觉得她不会。
老爷子摇头：“她什么也没说，每次拿着手机笑得甜蜜，我一过去看她就神秘地藏起来，直到有一次她粗心，走前手机忘在房间里，我给她拿起来的时候，屏幕就亮了，上面是你俩的照片。”
程易脸上流露浅浅笑容，想起那应该是她大一暑假来他宿舍住的那段日子，两人拍了很多亲密合照，没想到早就被老人家知道了。
“我和她……”程易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一些现实的差距。”
“什么差距，你可不差。”老爷子看出他内心的犹豫，问了句，“你现在还喜欢妍妍吗？”
他毫不犹豫地答：“喜欢。”
老爷子拍腿说：“喜欢就赶紧去追，别再想那么多，你再想下去，妍妍就是别人的了，你觉得别人能像你一样对妍妍好吗？”
程易不知道，他只要想到她将来跟别人在一起就十分难受，他压根不希望别人对她好，因为他想自己给她。
重逢后的这段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看见她时用力抱住她，什么话也不说，想要怀念过去她在他怀里相拥的感觉，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起先他有这种冲动，平复下来以后，他克制住了自己，他们之间并不只有久别重逢，分手两个字在俩人之间挡着，他只是她的过去式。
她比以前更加光鲜耀眼，而他仍旧贫瘠黯淡，原先准备出国找她的动力跟信心在几次接触下来被越打越薄，他发觉自己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在面对分手的时刻束手无策，同样在想要征求复合的预想里逐渐退缩。
那天吃完火锅，程裕开车送他回去的路程中，问过他：“打算复合吗？”
程易答不出来。
程裕换了个问题：“爸给你的房子，你为什么不住？”
程易觉得自己什么话都难接，只说：“那不是我的房子。”
“别这么想。”程裕劝他，“爸其实很后悔当年那样对你，他现在给你的也不是补偿，是做父亲给孩子的支持。”
程易说：“我可以靠自己拥有。”
程裕觉得他太犟：“那你什么时候能买房？什么时候能买车？妍妍说她过段时间准备买车。”
程易看着车前盖上流畅的线条，体会他坐在车上的舒适感，这是他最能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时刻。
沉默不语换来更有差距的挑衅。
程裕说：“你要是没那意思，我可准备追了。”
那一刻，程易竟无话反驳，他知道自己很失败，如果换做七年前，他可以拿出少年的傲气无所顾虑地将自己喜欢的人护起来，如今他已二十七，暂还熬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很多始料未及的事物接踵而至，超过了他潜心拼搏的速度。
尽管这些差距压着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想她，下班早的那些天，骑车去过她们学校，在她公寓楼下徘徊，甚至走她平时会走的那些路。
后来知道她买了车，他看见过她开车回来，倒车时她的车技还不熟练，来回几次才顺利回正，也看见过程裕送她回来，两人在车上说了一些话，直到她下车上楼，他读秒看见上面一扇窗户内的灯光亮起，他才敢出来摸着她的车，仿佛就像在感受她一样。
他也曾有过一次主动的时机，但却在听到楼梯间她的话之后退缩了。
他才想明白，她身边不只有一个程裕，她身边任何一个相亲对象都比他优秀，而她宁可选择相亲的结果，也不会考虑跟他有再一次的可能，毕竟在七年前，她就已经说过不喜欢了。
收拾完心情从顶楼下来，程易回到病区，走进休息室时，看见几个护士在吃蛋糕。
周芙叫住他：“程医生，要不要吃一块？”
程易看了眼蛋糕盒子，问道：“是酥酥奶油那家？”
周芙说：“是那家，上次那个老师送了十几张券，我们今天就去免费要了个大的，科室里的人见者都有份。”
程易确认：“那个C大的老师？”
周芙点头：“对了，那天你刚好休息，她还过来问你在不在。”
程易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握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XY：晚上有时间吗？
酥酥妍：没有时间，今天我订婚呢。
程易手机差点没拿稳，他眨眼看了好几遍消息，忽然对那两个字感到不能理解。
XY：你别开玩笑。
酥酥妍：没有开玩笑，今晚你爸生日宴，正好也是我和程裕的订婚宴，我们俩家人都在一起。
程易将手机放在桌上，颤着手打字，就像当年在她将他拉黑之前一样，争分夺秒发消息想要争取一线生机。
XY：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的话都还算数吗？
酥酥妍：什么话？
XY：你说的每一句话。
酥酥妍：谈恋爱的时候当然算，我从来不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