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下菘
言月从来没听到许映白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
她咬着唇,什么也没说。并没有进去打扰戚唤宇和许映白的交谈。
十七两人离开了京州。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往前推进。
春雨连绵的日子里,言月回了一趟乡下,谈文青隐居的地方。
她没告诉许映白这件事情,说是和舍友出去玩了,晚上迟一些回来。
上一次她来这里时,还是高三毕业的时候,她高考完。
她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举着一把伞,女孩穿着淡雪青色的裙子,是以前谈珊琳最喜欢的颜色,举累了,便换一只手。
黄昏的时候了,那扇木门终于打开了,
女孩黑发贴在瓷白的脖颈,纤细的身形更为伶仃,她唇色素白,看到他,努力弯起一个笑意,“外公,四月我就要出嫁了。”
她一手举着伞,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纸袋子。
谈文青生得高高瘦瘦,背脊不见佝偻,年轻的时候很是俊秀,谈珊琳长得像父亲,常见不见人,他久不见人,神情严肃峭拔。
言月在木几对面坐下。
屋子陈设很是简朴,她怀里抱着一副卷轴,肩膀显得极为细瘦单薄。
那副卷轴,是以前,言月满月时,谈文青给她画的那副《山林映月图》
因为太久不和人交谈,谈文青说话声音有些怪异,“你要出嫁了……”
他见到言月和女儿肖似的面容,“嫁谁?”
言月轻轻抹去睫毛上的雨水,声音有些颤抖,“外公,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回头。”
她越发的难受。
当年的事情,如鲠在喉,不把这些事情弄清楚,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去结婚。
“你不喜欢你要嫁的那个人?”
言月心里很难受很难受,一阵阵发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个悲哀的小丑,除去她之外,大家谁都知道,谁都记得以前的事情,只是,从来没有半个人,会对她说起,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有些混乱的开口,叙述细碎而毫无逻辑。
谈文青一直在专心听着,沉默着,半晌没做声。
他站起身,进了侧屋,搬出了一个沉重的楠木箱子,“这都是你以前留在这里的物品。”
“既然你要结婚了。这些也都还给你。”
言月擦过眼角,她细白的手指轻轻颤着,终于打开了箱子。
最上面的,是一副稚嫩的儿童画册。
“是你以前画的。”谈文青淡淡道。
画里,却是一个男孩。
黑发黑眸的男孩,抱着一只雪白的蓝眼睛猫咪。
旁边写着:“映白哥哥。”
言月咬着唇,往下翻阅。
都是孩子稚嫩的涂鸦,画着爸爸、妈妈、猫咪、自己,以及哥哥。
她原本有过一只喵咪?什么时候,她改喜欢上了狗狗?
画册里正中夹着一张陈旧的照片,是双人合影。
男孩表情有点冷淡,但是女孩一点儿也不怕他,笑嘻嘻的,站在凳子上,在他头顶比划着兔耳朵。
言月手指微微颤着,翻阅着这些以前的旧物。
“我把这些都收起来了。”谈文青淡淡道,“你是我唯一的孙女,阿琳唯一的女儿了。我不打算再见你,但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他是个古板的老人,独生女儿和妻子相继去世之后。言月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言月抹去一把眼泪,努力对外公露出了一个笑,“嗯,我会的。外公。”
她多么想在这时,可以拥抱他。
可惜,谈文青也是那么遥远。
谈文青或许对她有些感情,但是,她不是谈文青心中最重要的人。
失去女儿的痛苦,足以抵消掉他对外孙女的爱意,纵然,他知道,言月也只是一个毫无过错受害者,这些却抵消不掉他对言家人的恨。
“以前,那个男孩和你一起来过我这里。”谈文青道。
言月太阳穴一阵剧烈的疼痛。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谈文青从卧室搬出来一个藤条箱子,“既然你要结婚,这些,当做是我最后给你的嫁妆。”
言月坐上回栎城的车时,依旧昏昏沉沉。
她打开了那个藤条箱子。
厚厚一摞,全是他的画作,这些年新画下的,以前的旧作。甚至,言月看到了那副,谈文青视若珍宝的成名作《秋月清平曲》
言月缓缓把面颊贴在箱子上,眼泪缓缓流下。
车开入别墅。
言月远远看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
他面色原本微沉,却在见到言月的那一瞬间,情绪都消失了。
言月不见了。手机关机,四处不见人。
她逃走了。
许映白自然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找到她,但是,只是想想,言月想要从他身边逃走。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那一瞬间,他心头涌出的暴戾疯狂的情绪,远超过他的自己的预料。
好在,言月没有逃跑,没有背叛,她回来了。
这一瞬间,他心里那些疯狂的念头却都消融不见了,化为了安稳的柔情。他想对她好。
男人纤长冰冷的手指,触摸到她滚烫的额头。
“你发烧了。”言月昏昏沉沉,听到他沉淡的声音,在耳边。
因为淋雨和骤然起伏的情绪,她发起了高热,昏昏沉沉。
许映白白日在工作,顺便去挑了婚纱。他订了十套婚纱,想让她一一穿给他看,不料,等回家时,却等到了一个这样的言月。
他抱着她回了家,打电话叫来了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给言月测量了体温,38度7,不算高烧。
医生说她是因为心思重,加上淋了雨,不碍事,打一针退烧很快。
言月即使已经浑浑噩噩了,却还是抗拒打针,抓着他衬衫袖子,死命摇头。
男人抿着浅淡的薄唇,眸底凝着淡淡的情绪,对医生说,“开药吧。”
医生离开后,别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言月烧得糊涂。
被他喂了药。
许映白照顾了她一晚上,换了水,给她降温。
言月昏昏沉沉,看到男人衬衫袖口挽起,看到他手臂上的那道伤疤,瞳孔瞬间睁大。
他用湿毛巾给她擦过额角,随即放下了袖子。
许映白没在她面前脱过衣服,言月第一次见到那里。他的左手臂上,那道狭长陈旧的伤口。
她痛苦闭上眼,太阳穴撕裂一般疼痛,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陷入在一团粘稠的棉花里。
是的,有个人,背着她,在泥泞的山路上走。
她记得,他手臂上那道,深深的,还在渗血的伤口。
她很害怕,男孩抿着苍白的唇,毫不在意自己手臂,对她说,“不疼。”
语气和她那次给他换绷带时,几乎如出一辙。
画面一幅幅闪回。
她爱花,平日又被他惯得无法无天,随意乱跑这,去摘一朵长在崖边的小花。
即将滑落下前,他拉住了她的手,尖利的石子透过袖子,割破了他手臂的皮肤,鲜血渗透出来。男孩面色逐渐苍白,但是依旧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
记忆里小少年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五官纤秀如新雪,乌黑的眼眸下有一颗浅浅的痣。
言月头疼欲裂。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那个可怖的雷雨之夜,她幼年在疗养院的日日夜夜。
记起自己以前曾多信赖他。和得知他也抛弃了她时,她撕心裂肺的难过。
也记起,许映白为什么会说,曾对不起她。
在她的生命里,许映白已经来迟了十余年。
现在,她要这声迟来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真的要就这样和许映白结婚吗?
像是小年夜,她在家等着他,心一分分凉下来。
有些东西,过了那个时间,就再也不会有了。
言月心里有了答案,一个之前有些轮廓,却终于下定决心的答案。
一晚上浑浑噩噩的梦后。
第二天,言月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