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之央
江聿行点了下头,又?相当贴心补充道:“不来也行,跨年在哪儿不是跨,重要?的是身边的人。”
这话几?乎是已经?暗示到了极点。
裴桑榆也习惯了这群人老拿他?们俩开玩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行,那各位新年快乐,下次见。”
“拜拜,新年快乐。”严夕念笑着挥了挥手。
回程的路上,车内罕见的沉默,没人出声。
裴桑榆好几?次侧过头看周瑾川,觉得他?确实是情绪不佳,才试探着开了口:“你是不是想到顾余,心情不好了?”
“没有,别瞎猜。”周瑾川抬起手,撑了下有些僵硬的后颈。
裴桑榆心说,那就是了。
“顾余跟他?们关系都很好哦。”裴桑榆没话找话。
周瑾川嗯了声,看她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缓声问:“想问什么?”
裴桑榆口是心非地摇了摇头:“你不想说就不说。”
周瑾川脖颈微勾了些,视线跟她平视,轻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神?飘忽得很厉害。”
大概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动?作。
“不知道。”裴桑榆受不了他?这么看着自己?,别过头,“没事,我们聊点别的。”
周瑾川正了下身,重新坐回座椅里。
既然决定向前看了,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尝试回忆那段午夜梦回时常折磨自己?的过往。
“顾余是我跟陈界偶然在路边碰上的,那会儿他?读三年级,瘦瘦小小一个,被几?个高中生堵着要?钱,我们俩就出手帮了忙,然后成?了朋友。他?家境不好,以前的学校也差,小学升初中,我和陈界就非把人带着跟我们一块去了礼嘉读书。”
裴桑榆看他?这副平静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小心翼翼说:“然后呢?她…..生病了吗?”
“不是,把他?弄进礼嘉是我跟陈界做过最错误的决定。礼嘉是私立,大部分都是出身优越的少爷小姐,顾余在中间显得很另类。我们仨,还有严司淮他?们,基本上天天呆在一块,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周瑾川声音低了下去,眉宇之间都是自责。
“有一群纨绔子?弟一直在背地里欺负顾余,恐吓,辱骂,甚至….拍一些相当难堪的照片,逼迫他?做很多不情愿的事。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避开了我们,也没留痕迹。顾余是个性子?很倔的人,他?跟你一样,很坚韧,会反击,但谁也不说,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连我们都瞒着。但反击只会遭来更多的欺辱,最后他?受不了,初二的时候留了封遗书就自杀了,跳的就是这片海。”
裴桑榆瞳孔很轻微地颤了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瑾川说她和顾余很像。
同?样遭受校园暴力,同?样不肯就此妥协,也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她在广播站跟范桐对峙的时候,周瑾川能反应那么快地及时赶到。
他?在自责,也在愧疚,于是把这些情绪都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裴桑榆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拍了下他?的头,像上次安慰他?那样。
“周瑾川,不是你的错,你的初衷是想让他?受更好的教育不是吗?”
“但我没保护好他?。”
周瑾川转头看向她,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痛苦,“我如果细心一点,也许就会发?现,然后制止。他?最后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他?才十四岁。”
这是他?每次失眠的时候都在反复折磨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天天呆一起都没注意?,为什么长达一年多的欺辱都察觉不到。
裴桑榆带入自己?,斟酌言辞,开导他?说:“我不是顾余,不知道她当初怎么想。但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大概不明白这种心情,当周围的朋友都是非常正向又?温暖的时候,是不忍心说那些事来打破这种梦境的,因为不想要?所有人跟着自己?一起坠入那种折磨和痛苦。某种程度来说,太?倔强坚韧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会更自卑。”
周瑾川沉默了很久。
“如果回到最初,我们没有相遇,他?是不是会活得更好?”
裴桑榆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这太?哲学,也太?深刻。
她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们谁都无法判断另一条路是不是更好,但顾余绝对不想看到的,是你和陈界日复一日的自责。你天天失眠,陈界夜夜笙歌,你觉得顾余希望这样吗?让你永远记得顾余,是让你记住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而?不是把这个名字当作一把弯刀,时时刻刻凌迟自己?。”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让周瑾川愣了下。
好一会儿才缓缓出声:“他?遗书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遇见你们是我最快乐的事,要?永远记得顾余。”
裴桑榆抬眼看他?,非常难得地看到少年眼里流露的脆弱,像是一只受伤的犬兽,不知如何舔舐自己?的伤口。
茫然无措的样子?很让人心疼。
他?说顾余才十四岁的时候,忘了自己?当初也只是个同?岁的小少年。
就突然很想要?抱抱他?。
裴桑榆靠过去,很轻地环住了他?的肩膀,拍了拍。
“你们所有人都有在好好记着,这就够了。以后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周瑾川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温柔的夕阳包裹,就像是那一次做噩梦,然后听到裴桑榆广播时候的感?觉一样。
在无尽漆黑的深夜里,突然一束光就照了进来,然后天地大亮。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微低着头,顺从地让她抱着。
时间变得缓慢,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们。
过了好一阵,车缓慢停在了玲珑巷口,师傅转过头看着他?们俩,看这架势,也不敢说话打扰。
裴桑榆轻咳了一声,面露尴尬地提醒说:“好点了吗?到家了,要?不…..回家再抱?”
周瑾川偏过头,额头在她脖颈上不经?意?蹭了下,抬起头,表情恢复如常。
“先下车吧。”他?说。
裴桑榆真是挺震惊他?的情绪管控能力,明明刚才伤心痛苦到几?乎绷不住情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整理到看上去无事发?生。
但心情应该仍然没有太?多的好转。
她跟在他?身后下车,踏着干净的石板路,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巷子?口有个卖红豆糕的小摊,裴桑榆叫住他?:“等一下,我买个甜点带回去。”
周瑾川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刚没吃饱?”
“我喜欢吃甜的嘛。”裴桑榆笑眼弯弯地扫码付钱,又?问老人家,“为什么会在这里卖红豆糕呀,今天跨年,去闹市区生意?会更好。”
“这条巷叫玲珑巷,卖红豆糕不是正好?”老奶奶笑着帮她装上了一盒。
裴桑榆反应了一会儿,迟缓说:“啊,是不是那首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对咯,小姑娘挺有文化。”老奶奶夸她。
裴桑榆拎着红豆糕,心里却想着,完了,这不是直接在周瑾川心上又?插上一刀吗?
原本想着给他?吃点甜的开心一下,但这寓意?实在是……
“买了不打算分我?”周瑾川倒是先开了口,情绪明朗坦然。
裴桑榆刚分了一半塞嘴里,差点咬到舌头:“你想吃吗?”
“尝一口就行。”周瑾川说。
裴桑榆把剩下的另一半拿过去,悬在半空递给他?。
对方却没有要?接的意?思,只是微微勾下了脖颈,张开了嘴。
这是,要?她喂吗?
裴桑榆缓慢眨了眨眼,算了,少爷心情不好,就哄哄吧。
于是小心翼翼把那块红豆糕送进了他?嘴里,然后火速收回手,明明也没碰到,脸颊却飞速变红。
她庆幸夜色浓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含糊把那块红豆糕咽下去:“好吃吗?我觉得味道挺不错的。”
周瑾川嚼碎咽下,糕点都有些干,馅儿又?特别甜,不是很符合他?的口味,嘴上却说:“好吃。”
“那都给你吧,拿回去慢慢吃,我就说了,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裴桑榆把手上的一大袋子?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
周瑾川拎着沉甸甸的口袋,借着月色看她,心底柔软成?一片。
他?对于裴桑榆的那点心动?,在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在扩大,发?酵。
他?很轻地笑了下,抬手拍她的后脑勺:“快回去吹头发?,明天真得感?冒。”
裴桑榆哦了声,加快脚步飞速跑进了小院,轻车熟路输入密码,换了拖鞋进浴室。
周瑾川慢悠悠跟在后面进去,鱼子?酱在门里摇着尾巴飞速旋转着迎接。
路过客厅的时候,却见玻璃鱼缸里,其中红色的那条已经?一动?不动?了。
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有了迹象,那条鱼连着好几?天都不再进食,带去检查却没发?现生病,看病的人说大概是寿命到了。
再联想到今天的种种,他?想,大概是顾余在跟自己?彻底道别。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该往前走了。
听到浴室里传来“啊”的一声,周瑾川没顾得上处理,连忙转身过去。看到裴桑榆拿着吹风机,脸颊成?了气鼓鼓的模样。
“你这吹风机好难用,差点烫到我头皮。”裴桑榆抱怨说。
周瑾川自然地伸手接过去,重新打开开关,对向她潮湿的长发?。
揶揄她:“吹风都不会用?好娇气的小公主。”
“是不会用你这个。”裴桑榆回嘴,“你才是小公主,我是花木兰。”
说话间,感?觉到他?的手指很轻缓地顺过发?间,后背瞬间僵硬,一动?也不敢再动?。
只是透过面前的玻璃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男生,站在身后,垂着眼认真帮自己?吹头发?,手法轻和,有一种很细腻的温柔。
周瑾川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是方才自己?安慰他?的报答吗?
刚刚让她喂食,现在又?帮忙吹头,实在是有些过于亲昵。
裴桑榆开始陷入缜密的思考。
他?不会现在彻底把自己?当成?顾余的替身了吧,不仅是之前拔刀相助的照顾,现在连日常的情感?都转移了是吗?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裴桑榆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耷着嘴角,一动?不动?,任凭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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