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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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母女三哭的哭呆的呆,主事的反而是个不相干的外人,里里外外陈则帮忙操持大小事宜,联系殡仪馆和火葬场,又挨个给云家亲属发通知。
云父的葬礼按照本地习俗举行仪式。
和叔辈多年不曾联系,大家假惺惺流了几滴眼泪后,打帮忙请哭丧人的名义要钱,姑婶们也来了几位,聚在一起更多的是为了唠家?常。
人情薄凉不过如此。
花圈摆满一屋子,历经几十个小时候的失魂落魄后,云家?人意识终于回归,终于确定,记忆里关于云父的面孔,不会再发?生变化?,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柏言诚赶到后已是挂黑的傍晚,呛人的纸钱气息风吹不散。
他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
质地矜贵的衬衫西裤,和这里格格不入。
“……谁来了啊。”
打扫院子的云朵出来张望。
她这两天眼睛哭得红肿,揉了揉看清眼前?人,“你是谁?”
柏言诚颔首,“请问这里是云家吗。”
“是啊,你是?”
“我是云岁的男朋友。”
“男朋友……?”云朵皱眉,朝屋子里喊,“姐,你又来一个男朋友。”
第43章 晋江
又……一个男朋友?
柏言诚的?疑问, 自屋子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后解开,和他相比,陈则的?烟火味自然许多, 这几天忙于操持,俊颜略露疲色, 衣服上也蹭了点灰。
接地气得更像出现在这里的女婿。
“我姐这几天心情不好。”云朵说, “我们父亲刚举办完葬礼。”
“父亲去世了?”
“你不知道吗?”云朵愈发怀疑,“你是?她男朋友吗?”
柏言诚皱眉, “我不像吗。”
说实话,云朵没觉得像。
所谓先来后到, 陈则先来这里混眼熟打理事务, 云朵和亲朋好友默认他为姐夫。
人哭出来是?一种解脱, 云母和妹妹情绪舒缓许多, 只有云岁一滴眼泪没掉,悲怆积攒压抑在心,郁郁寡欢得很少吃饭说话,屈膝坐在椅子上, 对柏言诚的到来仿若陌生?。
他要走近的时候被陈则喊住:“你过去没用?,她谁都不搭理。”
比柏言诚早来几天,以云家半个女婿的身份主持那么多事,云岁的?情?况, 陈则比谁都清楚。
柏言诚置若罔闻, 半蹲下来臣服她跟前,轻轻攥住她冰冷的?手?,“抱歉, 我来晚了。”
因为那晚她上陈则车后不曾过问情况,冷战的?这几天, 也是?她最痛苦难熬的?。
他一概不知。
他只在忙于事务之余想起她,而陈则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孰轻孰重,是?个人都分得清。
她的妹妹多次鄙夷他。
“他真是我姐男朋友吗?”云朵看向?陈则,“怎么看怎么不像。”
“他说是就是了。”
“那你呢,你不是?和我姐一起出歌吗,我觉得你们两个更……”云朵嘀咕,虽然她不是?陈则粉丝,但?他是?大歌星,又体贴照顾这么久,可当半个姐夫看待。
“更什么。”陈则问,“般配吗。”
后两个字音量提高。
柏言诚很难不听见,但?他只是?看了下陈则,正宫位置被抢,也不得不收敛。
比起他先前为云岁的一掷千金,此时的?平心静气,让陈则看出几分真心,这男人也许真的?喜欢云岁。
而云岁对他,哪怕意识模糊她也能辨认出柏言诚的特殊性,感知到他的?到来后额头抵在他怀里,依旧没说话,但?心头的重量尽数偏向他。
陈则视线移开。
在察觉到他们两的细微后,从上至下浮起奇怪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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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岁的失语症持续很久。
哪怕回到北城,被柏言诚带去做全面的身心检查,效果甚微。
陈则的判断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系铃人走了,怎么做?
她不全是失去意识和判断力,只是?话格外的?少,几乎不和人交流,不仅仅因为父亲去世的?悲伤,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拂去一身繁华,前方遥遥,再没有期盼。
像个掉落世间和忘川河的孤魂野鬼四处飘荡,无栖无靠。
她不和人交流,包括柏言诚。
大部分时间,坐在公馆的?琴房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拉着晚秋的旋律,这其中的?一半是?她作?的?曲,当时作曲和现在弹曲的心情,天壤之别。
窗外传来雨击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最后一场秋雨,玻璃上留下星点的水痕,掺杂初冬的?寒意。
外面逐渐昏黑。
柏言诚半个身影溺于融融夜色里,孤冷的?雨和灼烈的?威士忌格外般配,暖黄色温热的?屋子被乐声包裹,整体如沉浸俄罗斯文学的氛围。
他回头看向专心致志擦琴的?女孩,无数次,他就这样陪在身边,说再多的?话都是?自言自语,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沉默,要么弹琴哪怕手指出血。
柏言诚走去握住她的腕,轻巧抹去指腹那点红,低声哄,“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岁岁。”
她别过他的?手?。
力气终究抵不过,可人也没动,一味抱着大提琴,像个无喜怒的痴儿。
他挑了块白姨做的点心,递送到她唇边,“吃完再继续弹,好?不好??”
她没有动。
饿久了,胃没有知觉和欲望。
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真怕要跟随云父而去。
柏言诚沉着许久,忽然俯身掀开一旁琴凳,取出一本崭新的?乐谱本,递送到眼前,“晚秋太悲凉,要不咱们换个谱子?”
终于,云岁眼睫一颤。
焦距跟着落过去。
看到书名为柏默的时候,焦距渐渐清晰,抬头看他。
“那是?我哥生?前作的最后一曲。”柏言诚长?指滑过琴键,“旋律比晚秋欢快很多,你要试试吗。”
他给她弹起的前奏,确实欢快些。
可细品,急促的节奏里,蕴含沉鸣。
哪怕经?柏言诚这个非专业的人的手,也能?听出,那不是?欢快,更像烈火烬灭前最后的?焚烧声,死囚落刑前的?仰笑,在这现代化时代里,很难有人写出这样的曲调。
云岁怔怔,“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时隔多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柏言诚将乐谱翻到前页,“中译是?黄昏。”
黄昏是白与夜的交界。
落日最后的一抹亮,等待堕入黑暗。
“你是?不是?好?奇过,为什么我哥的名字被抹去。”乐声停滞,他平缓而述,“有个秘密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哥死于车祸坠崖那天,我目睹在场。”
那年柏言诚十来岁,最爱跟着大哥晃悠,一个阳光明媚平平常常的日子,柏默的?车到半山腰抛锚,他哄弟弟背过身闭眼数数,说数到一百就能修好车了。
柏言诚自以为聪明不信以为真,数数的?时候是?睁着眼数的?。
他看见柏默进了车厢,油门启动,事故不过三秒,人和车全部坠崖。
后面跟随的保镖车下来人,个个人全傻眼。
他们起先的?供词是?,大少爷无故驾车开向山崖。
后来变成了,什么都没看见。
后来又称,柏家没有大少爷。
“大哥是?自杀,但?柏家为了掩盖他患有精神病的可能?,对外宣称是?意外,我这个唯一目击证,也被长?辈教唆,他是?意外,不是?自杀。”
那是对柏言诚最好的大哥。
在尔虞我诈的家族里,他们兄弟情?最深。
可大哥死后,弟弟背叛了他。
大人吓唬小孩,说谎的人下地狱会被阎罗拔舌头。
大哥却说,弟弟人如其名,不会撒谎的?,就算有那么一天,他也会保护弟弟的。
可是?啊。
他要保护的?弟弟,撒了关于他的?弥天大谎,迫使他沉入无人记得的荒芜里。
意外比自杀的热度容易压,事发一年后无人提起。
十年后无人记得。
如今连名字都被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