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经注我
数学跟她预估的差不多,离满分只差一分,语文和文综也是正常发挥,只是没想到她最擅长的英语考砸了。
明明平常都能稳定在145左右,这次却只考了137分。
孟韶已经没空去回忆考场上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只觉得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
果然还是没那么幸运,也同他没缘分。
出成绩之后没过几分钟,她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都是来问她考得怎么样的。
孟韶定了定神,先给迟淑慧和孟立强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分数,他们对位次没什么概念,问她可以去什么学校。
“N大吧,这个成绩最好的学校就是N大。”孟韶说。
没想到她那天写在便利贴上的目标一语成谶,如果别人知道,一定会觉得此刻的她很开心。
也许是那天孟韶离家时的眼泪让迟淑慧受到了震动,她听了之后说:“N大是好学校,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孟韶挂掉电话,又分别回了许迎雨和乔歌问她分数的消息。
余天也问了她。
孟韶说完之后,余天沉默了几秒才给她回复:“你是不是有哪一科没考好。”
“英语没到一百四。”孟韶说。
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泄露了某种想法,余天又添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能考得更好,不过这个分也挺高的,在咱班应该能排前三。”
孟韶口不对心地说:“我已经很满意了。”
得不到的时候,她会习惯假装从来没有奢望过。
P大是,程泊辞也是。
余天跟她继续聊了几句:“咱们学校今年考得比以前还好,我刚才问了几个人都考得很高,对了,理科省状元也在咱们学校。”
孟韶的眼皮跳了一下。
“是程泊辞吗。”她问。
余天说是,又说:“昨天晚上我们之前的集训队同学聚了个会,P大招生组给他打电话了,我今天问他成绩,果然是省状元。”
“这样。”孟韶说。
她恍然发现,她跟程泊辞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加过。
假如不是余天,她甚至都不会知道他考了状元。
P大和N大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跟程泊辞的轨迹交错过之后,她终究要跟他去到完全不同的方向。
从礼外回县城过暑假之前,孟韶抽出一天,在市区闲逛。
她去了湾塔,去了冰场,也去了买过《二十首诗与绝望的歌》的书店。
搭公交车回学校之前,她在一家音像店前面停下了脚步。
店里的一台电视机上,正在播放着一段她很熟悉的镜头。
铁轨,森林,潮湿的风。
是那次她去新华书店,站着看完的一部电影。
孟韶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像受到某种触动,她走进店门,向老板问起这部电影的名字。
店里开着电扇,老板在抽烟,在嗡鸣的运转声中,他懒懒地一瞥屏幕,弹了下烟灰说:“《恋恋风尘》,老片子了,侯孝贤的。”
孟韶没怎么接触过台湾电影,不知道侯孝贤是谁,可是她却牢牢地记得,在影片靠后的一帧镜头里,男主角躺在床上,桌边信封的一角,盖着“查无此人”的印戳。
恋恋风尘过,遥查无此人。
在属于程泊辞的那个遥远宇宙里,她也终于成为了他的查无此人。
(校园篇完)
第32章 巴比伦
当年爽约有意思吗,孟小姐?
后来孟韶发现, 自己青春期里的很多纠结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时候她不会化妆,不会用相机,一杯咖啡的钱也要省, 但去首都做了电视台的出镜记者之后, 会有专业的化妆师给她打造合适的妆容, 而口红和粉底液色号的选择,其实也并不复杂;台里各种型号的相机她都摸过一遍, 遇到紧急情况还需要自己亲自扛机器;出采访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有时航班延误, 她不得不在机场的连锁咖啡店度过整个夜晚, 靠那些褐色的液体吊着整理资料的精神, 偶然恍惚,会觉得店里破碎的咖啡豆香气是自己血管里涌动的味道。
甚至迟淑慧和孟立强也仿佛集体失忆一样, 再也没有提过当年想让她留在小县城当老师的念头,反而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她,都要骄傲地告诉别人, 那是他们老孟家的女儿。
孟韶渐渐学会了放下,放下那些年的自卑、敏感与执念,接受和投入新的生活。
只是午夜梦回, 她还是会在某些时刻,隐约回忆起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
等到醒过来,十几岁时的心事片段就又像日出之后的露水,在忙碌的日常里蒸发得干干净净。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向谁提起那段往事了, 直到二十六岁这年, 这个温风习习的春夜。
孟韶航班落地首都机场, 拿到行李之后, 她去洗手间把穿在长风衣里面的卫衣牛仔裤换成一条白色长裙, 又穿上高跟鞋,匆匆赶去候车点排队打车。
上车之后,她直接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笔电,掀开盖子,等待开机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是副台长施时悦打过来的,问她什么时候能赶到颁奖礼现场。
这次典礼是新闻广电界的重大年度奖项,原本孟韶的飞机该在今天上午到达的,她还有半天时间来准备,没想到航线上天气状况不好,一直拖到了傍晚。
孟韶边戴蓝牙耳机,边瞥了眼前排司机师傅的导航屏幕:“半个小时差不多。”
戴好耳机,她腾出接电话的手按了几下键盘,听施时悦让她别迟到了,这次典礼来了很多大人物,她还有提名,很可能获奖,来得太晚台里面子上不好看。
孟韶说好,施时悦又问她这次采访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我还跟着他们总地质师下去看了深水井,就是没想到回程飞机晚点这么长时间,”孟韶整理了一下她候机时写的稿子发给对方,“新闻稿我写好了,施姐你有空看一下。”
挂了电话,孟韶有条不紊地开始回复她在飞机上错过的工作消息。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提前把电脑收起来,扫了挂在司机座椅背后的二维码,等车停稳后,下去从后备厢里取了箱子,去找地方寄存。
紧赶慢赶,孟韶卡着开幕的时间进了演播厅,进门的时候走得飞快,迎面而来的一阵气流掀起落在她肩头的发梢,露出一张线条清丽的侧脸。
观众席后排有人看到她之后似乎怔了一下,但孟韶一门心思地在找施时悦旁边自己的位置,所以并没有转头去看。
她落座之后,正好是主持人上台的时候,施时悦上下打量孟韶一番,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穿着下井的衣服就来了。”
孟韶笑笑说怎么可能,将肩上的背包放到身体旁边,脱掉外套,整理了一下里面的裙子,又随手拿出一支口红补妆。
台上主持人不断宣布着去年的各类年度新闻奖项,当颁发到年度最佳双语出镜记者的时候,屏幕上浮现出入围名单,孟韶看着其中自己的名字,指缝间微微出了汗。
“获得去年年度最佳双语出镜记者的是——”
主持人顿了一下,台下一片安静,施时悦用气音说了句“孟韶”。
“孟韶!”主持人的声音同施时悦的重合在了一起。
掌声雷动。
孟韶愣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台领奖。
虽然施时悦一直对她很有信心,但孟韶其实没想过会是自己,因为在所有被提名的人选里,她是最年轻的一个,能够入围被看到和认可,已经让她觉得非常荣幸。
等到冰凉沉重的水晶奖杯握在手心,孟韶才终于有了获奖的实感。
屏幕上流转着她这一年来参与的报道剪辑,地震台风、恐袭事件、森林火灾、工程建设,她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面对镜头重复着那句“大家好,我是总台记者孟韶”。
等孟韶发表完获奖感言之后,主持人面带笑容地跟她互动:“孟小姐,刚才你的获奖感言主要是围绕着这一年的经历进行的,那么我还有一个更深入的问题想问,那就是走到今天,你有没有受到过谁的影响呢?”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拿到这样高的业界荣誉,那种内心冲击的感觉让孟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上高一的时候,成绩刚刚好转之后参加的模联活动。
那时她好像也是这样,站在台上,有些诚惶诚恐地面对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是她为了追逐身边站着的那个男生才闯进去的。
孟韶笑了,对主持人说:“有的。”
然后她讲起了自己十几岁时的那段暗恋。
没有提到程泊辞的名字和身份,只讲了他的优秀遥远,讲了她的胆怯心动,也讲了她是怎样一步步追着他的背影前进,最后却各自奔赴南北再无联系的结局。
“高考之后我本来约了他要表白,但其实心里也清楚他不会去的,最后就退缩了,”孟韶慢慢地将跟程泊辞有关的故事讲出来,“就只在毕业典礼那天给他送了一本诗集,里面还标记了一句话向他表白。”
主持人很感兴趣地追问:“然后呢?”
孟韶轻松地说:“没有然后了,他没有回应我。”
主持人惋惜道:“那会不会觉得遗憾?”
孟韶摇摇头,非常真诚地说:“说实话,过去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心情了。”
她没有撒谎,时过境迁,她是真的放下了。
当年不肯向任何人承认的喜欢,现在甚至可以坦坦荡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拿着奖杯下台,施时悦问孟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段呢。”
“多少年前了,刚才要不是问,我也想不起来。”孟韶道。
典礼结束之后,孟韶将奖杯放进包里,披上风衣,和施时悦从座位上坐起来,随着人流往外走。
大厅里很多人在站着聊天,孟韶出去之后,不少同行过来祝贺她。
颁奖礼持续了接近三个小时,孟韶没吃晚饭就赶过来参加,她用手轻轻按着略微发疼的胃部,一双明艳漂亮的眼睛却丝毫不见疲倦,盈满了笑意,回应着每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围绕在孟韶身边的人群散去之后,施时悦忽然盯着某一个方向说:“程领事?他也来了?”
孟韶顺着施时悦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看清对方说的那个人时,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黑色西装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身形,因为个子高,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需要低着脸,他的眼神专注,灯光在锋利的下颌线上折出淡淡的阴影。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偏头过来望向她的时候,跟她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程泊辞。
刚来首都工作的时候,孟韶知道他顺利进入了外交部,也想过跟他重逢的可能,但这座有上千万人呼吸的城市真的太大,大到她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后来再看到他,就是在各类外事新闻上,声名鹊起的年轻外交官,温文持重而不失锋芒,前程远大,十二分被看好。
孟韶以为自己就将这样作为一个观众,见证他一步步实现少年时代的目标。
没想到还能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