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经注我
周允还要说什么,孟韶着急道:“没时间了,你要是等他回来,咱俩一个也走不了。”
她看了看外面,又说:“我小时候就在这种小县城长大的,他们这儿出租车少,但是黑车多,你待会儿出去,能尽快走就尽快走。”
周允犹豫一下,低声说:“那我走了。”
他们所在的是民宅的一楼,周允没走正门,直接翻窗出去了。
他一路在建筑物的掩护下跑出了工地附近,按孟韶说的在路边拦了辆车,让对方开到市区。
路上他怕司机跟张经理那边有什么勾连,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市区打上回首都的车,才给施时悦打电话,说工地事故确有其事,可以通知给有关部门来调查了。
施时悦连珠炮一样问:“你回来了?孟韶呢?拿到证据了吗?”
周允一五一十把经过全跟她说了,施时悦的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你说孟韶还留在那儿?赶紧报警啊!”
她的话提醒了周允,周允放下电话就打了110。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又迟疑着,拨给了外交部的柏鸥。
柏鸥对于周允打来电话显得非常惊讶:“周主任?你找我?”
周允说是,又问:“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程领事,孟韶现在出了点事儿。”
柏鸥的声音一下子凝重起来:“你稍等。”
几分钟之后,周允听到扬声器那边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是程泊辞凛冽的嗓音:“孟韶她怎么了?”
即便是隔着听筒,周允也感受到了程泊辞那种强大的气场,他不知怎么,说话的底气变得不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给程泊辞讲完在工地发生的事情,他听到对方的声线变得极为冰寒,仿佛能越过电话线将万物笼罩冻结:“你是说,你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走了下剧情,多更了一千哈。
第45章 巴比伦
程泊辞在一刹那间心猿意马,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属于男人的劣根性。
周允不得不承认, 他离开工地,并不完全是因为孟韶的那一番考虑。
他原本是想带孟韶一起走的,但看她坚持要留下, 他出于自尊心, 那些劝她跟自己同样回去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此在面对程泊辞的指责时, 周允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辩解。
下一秒, 他就听到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了忙音。
程泊辞把电话挂了。
平常那样从容持重的一个人, 也会有这样震怒焦急的时刻。
周允盯着通话记录发了会儿愣, 然后又打回给施时悦, 告诉她自己报警了, 还找了程领事,这样假如孟韶真的落入险境, 获救的机率还大一些。
孟韶是在一间板房里醒过来的。
刚开始她的意识还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之前发生了什么。
张经理拿酒回来的时候发现周允不在,也没有为难她,只是给她倒了杯酒, 又拿出一张保证书,让她按手印签字,确保她和她供职的单位不再参与报道,说签了之后就派人送她出去, 保证她毫发无损。
孟韶不签。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僵, 张经理便给她劝酒, 让她慢慢考虑, 不着急, 条件也还可以再谈。
孟韶看出他虽然表现得很温和,面对记者的经验也丰富,但在跟她说话的过程中还是会偶尔流露出焦灼的神色,知道他内心也不好过,便主动跟他搭话,为了获取他的信任,还喝了几口酒。
显然从工地出事故之后张经理就一直心神不宁,孟韶一再追问,他到底忍不住吐露了几句真相,说这场事故纯属意外,是塔吊预制板在还没安装好的时候倒了,塔吊也跟着塌下来,结果不曾想倒到一半突兀地转了向,把毫无准备的工人和附近拉土车里的司机压在了下面。
不过张经理很警觉,说完之后马上问孟韶,你没带录音笔吧。
孟韶是开了手机录音的,但跟他说没有。
后面的事情她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只记得自己越来越头晕,最后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就在这间板房里了。
孟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经理给她的酒里加了东西,而且剂量不小,她只是喝掉几口,就失去了意识。
板房没有窗,也没有灯,孟韶只能凭借外面叮叮咣咣的声音,判断自己还在工地附近。
她身上没伤,衣服也都还穿得好好的,只是手机、记者证、门卡和钥匙都不在兜里,头发也散了,大概是绑马尾的皮筋断了。
孟韶费力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去转门把手。
锁着的。
她的鞋尖碰到了什么,孟韶蹲下去摸索,抓到了一支签字笔。
签字笔下面压了张纸。
孟韶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张经理要她签的保证书,只有签了才会放她走。
她把保证书折了折,塞进牛仔裤的口袋。
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人过来找她。
孟韶坐在板房的角落里,时间一分一秒,慢到仿佛历历可数。
到工人换班的时候有人经过她门口,有人议论说:“老张关了个记者在里面你们知道吗。”
另一个道:“知道,我看见了,那妞儿长得细皮嫩肉的。”
三两个人一起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其中一个还踹了一脚板房的门,吹了声口哨,说了句不怎么干净的话。
孟韶抿紧嘴唇,抱在腿上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层薄汗。
先前她只是凭借形势判断张经理是贪生怕死的那种人,不敢闹出大乱子,她才留下,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里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安全。
突然间门口传来一声惨叫。
孟韶听到拳头重重落在肉身上的闷响,以及求饶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冷冽的嗓音响起:“不想死就让开。”
下一秒,板房的门轰然落地,晚风裹挟着工地上的灯光闯入进来,将室内的黑暗猛然击碎。
程泊辞眼眸漆黑,淬着极地冰川一样的寒意,他还穿着上班时的西装,但头发已经乱了,额前的碎发落下来覆在眉眼上,高挺的鼻梁沾了一痕灰,脸颊破了道细小的口子,衬在冷白的皮肤上分外明显。
孟韶没见过他这样子。
印象中他一直是极其温文冷清的一个人,何曾有如此锋芒毕露趋近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地步。
却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程泊辞看到孟韶,将手中不知哪里捡来的铁制扳手丢到一边,大步流星地越过地上杂物朝她走来,俯下身低声问她:“站得起来么。”
程泊辞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他来的路上不知道给孟韶打了多少个电话,每一个她都没接。一刻听不到她的声音,一刻见不到她,他的心脏就像悬在钢丝绳上,总像下一秒就要坠入无底的深渊。
终于找到她,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温良恭俭保持身体距离,直接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抬起她的胳膊,让她撑着自己的肩膀从地上起身。
其实更想抱她的。
孟韶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涌动着浓烈的关切与担心。
她搭在他西装布料上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能站起来,我没受伤。”孟韶站稳身子,把手从程泊辞肩上放下来,轻声告诉他。
程泊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孟韶猝不及防,被他牵住了手。
宽大暖热的掌心包裹着她,温度渗进她的皮肤。
孟韶整晚都在考虑如何留存证据,甚至构思这篇报道要怎么做,从始至终没有真正怕过,却在程泊辞攥住她的这一瞬间,眼里腾地一下,泛起了湿热的潮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委屈和恐惧。
“手怎么这么凉?”程泊辞看着她的眼睛,“害怕?”
孟韶没否认,垂下眼眸,跟他说:“我们快走吧。”
程泊辞问她能不能跑。
孟韶点点头。
程泊辞便将她握得更紧一些,带她一起,冲进了门外的夜色。
外面刚才被程泊辞揍趴下的几个工人都已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去搬救兵了,孟韶跟程泊辞在苍茫的晚空下牵手夜奔,风声猎猎,透明的空气中漫卷着植物和尘土的气息。
孟韶的心脏极为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呼吸也都深刻到能浸透血肉,好像跟他在一起,需要更多更多的氧气,需要活得特别用力。
她是活着的。
跑出工地入口的时候,孟韶忽然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她“嘶”地抽了口气。
“怎么了?”程泊辞立刻问。
孟韶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腕,感觉到一阵麻意:“……我好像崴脚了。”
见她还准备再站起来,程泊辞不得不说:“你别动。”
然后背对着她,蹲下了身。
“上来。”程泊辞说。
孟韶一顿,然而时间紧迫,她还是搂上了程泊辞的脖子。
下一秒,他冷澈的气息就充盈了她的感官。
孟韶的呼吸变得不稳起来。
“搂紧了。”程泊辞低低地说。
孟韶没说话,但按他说的做了。
掌心贴上孟韶腿侧的那一刻,程泊辞感受到她环住自己的胳膊轻微地一收。
背后是她柔软的身体,她轻缓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程泊辞在一刹那间心猿意马,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属于男人的劣根性。
这一晚的风很大,吹得孟韶的头发绸缎一样漫过程泊辞的颈侧。
程泊辞背着孟韶找到自己的车,他从柏鸥那里接到周允的电话后,直接从首都市区一路开过来的车。
快走到车子跟前时,他微微侧头,对孟韶说:“钥匙在外套口袋里,帮我拿出来开锁。”
余光里是她长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
孟韶说好,然而顺着他的西装去探他口袋的时候,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晕开了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