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在夏日独有的蝉鸣中,少女坐上了回姜府的马车。
橘糖望向一旁的公子,轻声道:“其实昨日小姐犹豫了许久,公子若是让小姐留下,小姐会留下的。”
青年许久之后才平静道了一句。
“你也知她在犹豫。”
橘糖一时失了言,她垂着眸,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小姐定是想回去的。
只是,她只是在想——
如若公子和小姐永远留在这个小院,不去管那些纷争和吵闹,公子和小姐就不会重复上一世的结局了。
她不想要那样的结局。
谢欲晚望着远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平淡唤了一句‘莫怀’。
莫怀出现在他们身后:“公子请吩咐。”
青年垂着眸,轻声道:“加派人手,守住姜家每一处,若是她有任何危险,直接出手。”
莫怀应‘是’。
*
日午时分,姜婳回到了姜家。
这一次马夫将马车停在了侧门,姜婳垂着眸,下了马车。
侧门半开着,马夫望了一眼姜婳,轻声道:“小姐请吧,是姜家的人吩咐的。”
这般特意吩咐她从侧门进的人,姜婳都不用多想。
晨莲整理着她的衣裙,姜婳应了马夫:“好,多谢。”
马夫是谢欲晚的人,自然受不得如此大礼,忙道:“小姐多礼了。”
姜婳望向这一方侧门,一些回忆从心中涌出。
面前这一方大大的宅子,像是安置着她大半生的苦痛。她靠近一步,心就疼一分,再靠近一步,心就再疼一分。
可这份从前让她绝望的苦痛,如今却让她觉得她还活着。
活生生的她,要看着日暮西山的姜府,一步步踏向覆灭。
姜婳提着衣裙,踏入了这方苦难。
*
小院已经许久未有人住,姜府的中的人也不会好心打扫。
可当姜婳推开门时,她却发现小院中很干净。
恰到干净的那种。
门上依旧有蜘蛛网,但是打开,里面就是整洁一片,就连树落下的叶子都安静地堆在一旁。
从前姜婳可能不知是谁做的,但是这一次,她或许知晓了。她望向院中的每一处,平视着那个如雪一般的青年的沉默的爱。
晨莲入了房间,收拾整理着。
姜婳坐在小院中的书桌上,想着这些日要见的人。如此忍耐不住,姜玉莹要如何面对那样的真相呢?
到了日暮时分,小院热闹了些。
姜婳看着敲门的丫鬟,晨莲正在收拾东西,她便去开了门。
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丫鬟。
丫鬟看着胆子有些小:“奴、奴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三小姐现在有时间去看一看老夫人吗?”
祖母卧床一月有余,今日她回了府,于情于理是要去看一看的。
但是祖母如今卧病在床。
为何生病,多半是因为那烧毁的佛堂惹了祖母的心病,祖母的心病是因为从前对姨娘做下如此恶事,她是姨娘的女儿。
祖母若不是要给自己添堵,如何会派人来请她?
但姜婳还是轻笑一声,应了。
“正好,这一月我在寺庙之中为祖母求了平安符。”
小丫鬟唯唯诺诺,忙道:“小姐一片孝心,感动神佛。”
姜婳没有再接声,吩咐晨莲一声,等晨莲出来同小丫鬟一同出了小院。
去往元宁居的路上,姜婳轻声问道:“在寺庙中我便常听闻,祖母整日昏迷不醒,如今祖母是醒着吗?”
小丫鬟迟疑一声:“奴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但是每日这个时辰老夫人都会醒一会,大公子让我这个时候来请小姐。”
姜婳轻声道:“知晓了。”
原来是姜玉郎的手笔。
姜玉莹应当是直接同姜玉郎说,用的还是祖母的借口,故而今日她回了府,姜玉郎便直接让祖母院子中的丫鬟来请了。
姜婳心中明了,细声问道:“祖母最近还是一直昏睡吗?”
小丫鬟明显是刚到祖母院中的人,陡然听见,犹豫了一瞬回道:“老夫人最近还是一直昏睡,偶尔、偶尔睡梦中会呢喃季、季姨娘的名字,所以、所以大公子这才让小姐从寺庙中回来,老夫人看见小姐了,应该、应该会病情好转一些。”
姜婳轻声道:“如此。”
半路被小丫鬟带着走到了另一条路,姜婳才恍然想起,原来元宁居已经被烧了。
远处还有一片海棠。
她轻轻捏紧手心,唇边含着轻笑。
到了‘元宁居’,姜婳入了屋子,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过夏日闷热,想起祖母一直卧病在床,姜婳也就明白了。她望了一眼,祖母院子中盎芽之后的那个大丫鬟没有了。
如今院子中大多是些曾经的小丫鬟,例如去寻她的那个。
姜婳一边想着,一边望向病床上的老人。
只是一月未见,祖母苍老了许久,甚至现在这般远远看着,祖母比十年后还要苍老。
姜婳上前,轻声唤了一句‘祖母’。
昏睡的老人手指动了一下,许久之后,竟然真的缓慢苏醒了。
姜婳背对着众人,垂着眸轻看着床上的老人。
老人看见她的第一瞬,苍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泪花,瞳孔缩小了一些,随后即刻呼道:“是小婳啊,小婳来看祖母了,咳,咳......”
如若姜婳没有错过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可能也真的以为这是思念。
她轻声应道:“是的,祖母,我回来了。”
她轻声编造着这一段时间的经历:“祖母,小婳每日都会在神佛面前为祖母祈祷。小婳对神佛说,祖母是这世间最宽厚良善之人,神佛仁善,对着世间的恶人要惩治,对这世间的好人呀要善待。”
她眉眼柔和,声音很轻。
“祖母,住持同小婳说,世间万物讲究因果报应。好人好报,恶人恶报,像祖母这样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的话听在姜老夫人耳中,无异于诅咒。
姜老夫人心一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姜婳微微避开,关切地上前拍着祖母的肩膀:“祖母,祖母,你别吓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诵起了佛经。
姜婳背对着众人,望着祖母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她念的每一句,都是当初她为面前这位老人抄写的佛经。
那些最后燃给了老人对姨娘犯下的罪孽的佛经。
她念完了一页,轻声说道:“祖母,住持同我说,佛经是向上天的祈愿。只要心诚,只要心灵,神佛就能听见。神佛仁善,日后每日我都来祖母院中,为祖母诵读一小时的佛经。”
姜老夫人浑浊的双眼透出一丝害怕,却又口不能言。
鲜血从老人口中涌出,姜婳一边轻声念着佛经,一边拿帕子为她一点一点地擦拭。帕子很快被雪染红,但是姜婳面上没有一丝嫌弃。
她笑容温婉,整个人都十分柔和。
姜老夫人眼睛一点一点瞪大,最后直接昏了过去。
姜婳停住了手,将被鲜血染红的帕子放置在一旁的铜盆中。一旁的晨莲静静递上一方干净湿润的帕子让姜婳擦手。
姜婳擦干净了手,就那样坐在床边,对着姜老夫人念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佛经。
屋内的丫鬟面面相觑,心中都道这府中对三小姐不公,但是三小姐实在有孝心。
一个时辰后,姜婳轻声道:“祖母,那小婳先走了,明日小婳再来。”
老人脸色苍白,口不能言,最后望向姜婳的一眼,见她温婉柔和地笑着,老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深深地晕了过去。
出了院子,晨莲又递过来一方帕子。
月光静静照在少女的身上,像是一件霓裳。
姜婳轻轻垂着眸,轻声道:“晨莲,我同姨娘生的不像,只有我笑起来的时候,才有了三分江南的模样。”
晨莲望了望身前的人,笑着道:“那日后小姐一定要带晨莲见见季夫人,晨莲也没有去过江南呢......季夫人一定生的很美,才能生出这般美(好)的小姐。”
姜婳轻声一笑,也没有适才的失意。
“好,待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一起去看姨娘。”
晨莲上前一步,距离小姐近了些。
她自然知晓小姐是在报复,她很喜欢这样的小姐,虽然从前的也喜欢。
姜婳轻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今日老人吐的那一口血。
祖母,这是开始。
她总觉得,对比祖母对姨娘做的事情,她实在太仁善了。
故而,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开心。
即便姜府所有人千刀万剐,又如何敌得上姨娘的一根毫毛。
成为上位者,拥有欺压和报复的权利,是一件让不开心停止增加的事情。可那些既有的伤害,在发生之后,永远不会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