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橘糖有意逗姜婳开心,说着儿时的趣事。
“小姐是不知道,寒蝉小时候,就是个冰块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我高。公子在院中看着书,他就持着一把剑,规规矩矩地站在暗影处。”
“那时我逗上一两句,他便不耐烦了。不过这脾气,这些年,也没有改过。”
姜婳也就随着,一同笑。
只是她的笑,很轻,很淡,像是天边的云。
橘糖说了许多事,她的,寒蝉的,谢欲晚的,说到不知道哪一件时,发现姜婳正向对面望着。橘糖随着姜婳的视线转身,发现是昨日那个院子。
正想着快些走,就看见姜婳推开门,走了进去。
橘糖一怔,里面......只有姜玉莹的尸体,娘子是要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
在这雨终于停了的黄昏,娘子放了一把火。
火光烈烈,却映不亮她的娘子。
她有一刻甚至以为,娘子要步入烈火之中,下意识上前准备拉住娘子的时候,就发现娘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院子内的一切,慢慢燃起来。
火光映亮姜婳的眸,里面,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随意将多的火折子一起丢入远处的火中,含着烈火的风灼烧着她周围的空气,但她就是静静站在那,不曾靠近一步,亦没有走远一步。
这一场火,足足烧了一夜。
姜婳就站在不远处,认真看了一夜。
通天的火,映亮了半边天,火苗噼里啪啦,不知道烧到了什么,格外地热闹。
天公作美,那晕晕沉沉了一夜的天,最后也没下雨。
等到没有东西烧了,人成了风一吹就散的枯骨,火也就慢慢停了下来。姜婳平静地看着,无论是烈火,还是余下的灰烬,都未引起她一丝波动。
只在最后,转身那一刻,她眸缓缓垂下。
*
隔日。
雨停了,自然也该回府了。
橘糖请示时,姜婳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你决定便好。”
看见那一场火后,娘子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橘糖松了一口气。她只能安慰自己,前几日心中的不安和惶恐,是因为自己看见了满室的刑|具。
从暗卫营出来之后,她便看不得这些了。
就像今日,天气好了起来,娘子也好了起来,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嘛。姜玉莹已死,日后即便再有人作妖,也再不会惹得娘子如此情绪了。
橘糖握紧手,规划着日后。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阳光正好,娘子坐在她身侧的马车上,安静又平常地翻阅着一本书。
等马夫驾驶了一刻钟,姜婳轻声对橘糖道:“许久未去看祖母了,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长安,当是不易。今日顺路,便去看看吧。”
橘糖不觉有他,对着马夫吩咐道:“去正安府后面的小巷中。”
马夫转了方向。
马车外,摊贩叫卖的声音不断。
马车内,姜婳摩挲书页的手指怔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寻常。
待到马车停下那一刻,姜婳闭上了手中的书,她透过车帘望向外面泥泞狭窄的小路,听见马夫在外面说:“夫人,这巷子中的路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橘糖应了一声,小声道:“娘子。”
姜婳没有多言,被橘糖搀扶着下了马车。
路果真如马车所言,泥泞而狭小,一间间屋子相对建着,此时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前,各家各户都好奇地探着头。
见到那华贵衣裳的夫人,向着巷最里面走去,关上门就开始八卦了。
姜婳没太在意,因为路凹凸不平,橘糖想帮她提着裙角,她摇了摇头,这巷子狭窄,若是遇上个什么人,大抵会摔。
华贵的衣裙,就这样染在泥泞的路中。
等到了巷子最里面的时候,姜婳看着面前矮矮的门。
养尊处优近一生的祖母,何时住过这般的地方。以前,便是姜府的下人,住的地方,都要比这里好上许多。
她敲了敲门,许久之后,一个年迈的嬷嬷开了门。
见了她,很是欣喜:“三小姐。”
姜婳一怔,许多年,她都未听见别人如此唤她了。她望向开门的人,倒也认出来了,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一直在祖母身边。
她轻声唤了一声:“杜嬷嬷。”
“三小姐还记得老奴......”杜嬷嬷枯黄的眼眶都红起来,忙道:“三小姐是来看老夫人的吧,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在屋里头歇着呢。三小姐同老奴来。”
姜婳向橘糖看了一眼,橘糖明白,便守在门外。
姜婳随着嬷嬷一同进去。
不等走两步,杜嬷嬷就大声说:“老夫人,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老夫人,三小姐来看你了。”
姜婳向着左右望了一眼,知晓,这恐怕是说给邻里听的,这些年,祖母过的,应该也不好。
杜嬷嬷推开门:“三小姐,老夫人在里面,同我来吧。”
屋内燃着油灯,能堪堪照亮屋中的全貌,陈旧木制的家具,一架小小矮矮的窗,一个吱呀作响的躺椅,一方黑色的桌子。
这就基本上是屋内全部的东西了。
在那方黑色的桌子前,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即便身上穿的衣服陈旧,也不难看出其气质。
姜婳上前,行礼,轻唤了声:“祖母。”
老妇人遥遥转头,望向她,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了一声:“你还是来了。”
“祖母早知我会来?”姜婳轻声回应。
老妇人用手中的拐杖点了点地,发出些响声,摇头道:“前些日子,你二姐姐同老身说,她同王家那小子合离了,要去寻你。老身那时便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说到这,老妇人声音有些颤抖:“你二姐姐,她,她还好吗?”
姜婳声音很淡,如实说:“死了。”
老妇人神情骤变,一拐杖就打了过来:“你说什么?”
姜婳没有躲,任由拐杖打到自己身上,她淡着眸,望向因为怒气开始咳嗽的老人。
祖母一边咳嗽,一边用失望的眼光看着她:“你,你可还知,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怎么可以......”
说着,一拐杖又打了过来。
老人力气小,打在身上并不疼,姜婳也没有要躲的意思。但是最后这一拐杖也没打到她身上,老人咳嗽着咳嗽着,没了力气,拐杖‘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什么表情地,上前搀扶住了老人,将人安置到了椅子上。
“姜玉莹同我说,是她杀害了姨娘。”
老夫人忍着剧烈的咳嗽,大声道:“糊涂啊,糊涂啊,那女人是自己上尽的,玉莹,玉莹不过说了两句话,那女人自己受不住了,如何,如何能算玉莹,咳咳咳,杀的。”
果然一直都知道啊。
那日姜玉莹,倒是没说谎。
姜婳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即便早知偏颇,听见如此话,她也还是怔了一瞬。
她已不再年少,不再需要长辈的宠爱才能度日,但她还是有些失望。她以为,比起姜禹大哥,至少祖母,是家中明事理更为公正之人。
只因为是姨娘的一条命,便如此轻飘吗?
为何呢。
老人已经开始哭了起来:“玉莹啊,老身的玉莹,姜婳,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啊,就算她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你怎么可以直接杀了她。玉莹的尸骨呢,老身要修书一封,送到通州。”
姜婳沉默地立在原地。
随后,轻声道:“祖母您想好,如今父亲大哥都被贬谪,成了庶人。祖母这一封修书,他们定是从通州赶到长安。一路多山,那一带又山匪横行,能够平安到长安,都是难事。”
祖母不可置信抬头,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孙女很是陌生。
“你威胁老身?也是,你都能杀了自己亲姐姐,荒谬,荒谬啊。姜婳,你这般,会遭报应的。”
姜婳轻声笑了一声,突然有些无言。
“报应?祖母,这些年,到底是谁得了报应,您心中不清楚吗?”
老人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随后,一口气虚了下去,像是瞬间又老了十岁,虚弱道:“那你将玉莹的尸骨送到这儿来,人死了,要下葬的,你把玉莹的尸骨送过来......”
姜婳眼眸有些寒,声音却还是很轻:“烧了。”
老人顿时愣住,一拐杖就打了过来。
这一下,倒是很重,让姜婳险些摔地上。但她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重复道:“烧了,放了一把火,烧了。我当着姨娘的坟墓,亲自点的火。那火啊,就和当年一样烈。”
她看着老人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化,最后,老人坐在地上,哭起来:“玉莹啊,玉莹啊......”
哭喊了数次,见她不理,就怨恨地看向她:“那丞相夫人今日何故还来老身这小院?”
姜婳一怔,她是为何来呢?
她听见自己说:“祖母,姜玉莹临死的时候,同我说,这件事,您,父亲,大哥......谢欲晚,十年前便知晓,是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个名字,但她吐出口之际,老人昏暗的瞳孔中涌现了痛苦,进而再没了往日的傲气。
老人跪下来,拉住她的衣裙:“丞相夫人,求您,放过我儿我孙,作孽的人已经走了,被夫人您烧得尸骨无存,他们只是知道,此时同他们,并没有关系。”
姜婳手指尖一颤,轻声问道:“父亲,大哥,谢欲晚,从一开始就知道姨娘是被姜玉莹害死的事情吗?”
她将那个名字轻描淡写。
老人颤抖着身体,只觉得前面这个孙女,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模样了。玉莹已死,死前居然将她儿她孙都抖了出来,她又是心痛,又是怨恨。
事已至此,她再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老人顺着姜婳的话,颤身道:“阿禹,玉郎,丞相大人,的确最初,就知道了一些内情。但是,夫人姨娘总归是自杀的,是自杀的啊,也不能,不能算玉莹杀了人。阿禹和玉郎知道后,已经惩罚玉莹了......”
丞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