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后 第58章

作者:谢晚棠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吴次辅揣着手,像个老狐狸一样眯着眼睛不说话。

  谢觞很不满,不过对上这种小辈,他是犯不着自降身段亲自去怼的。

  一个御史跳出来冷笑:“李侍郎,照你这么说,漠北想加岁币,二十年前加过一次,十年前又加过一次,现在还要翻番,可朝贡给我们的要不就借口天灾减少,现在又想用居次和亲抵一半朝贡,他们年年遭灾不成,这几年连战马都不进贡了,禅城之盟对大梁越来越不利,漠北就是喂不饱的狼。”

  “倒也是,给漠北的岁币都是国库出,你李侍郎可不出半分银子的,这么着急给蛮子送钱,你是蛮子生养的?”

  这御史实在牙尖嘴利:“我倒是忘了,你若不是蛮子生养的,便是蛮子的间谍,求陛下查一查李侍郎,他其心可诛!”

  李侍郎是个暴脾气,差点将手里的笏板丢到御史的脑壳上。

  “你才通敌,你全家都通敌。”

  就要打起来了,谢期在帘子后看得清清楚楚,攥紧了衣袖,萧琰却依然神神在在,不发一言。

  吴次辅终于慢条斯理的发了话:“李侍郎,你好歹也是西京望族出身,怎可在陛下面前失礼,莫要自轻身份。”

  这话真是诛心,明晃晃的说李侍郎,其实是在打御史的脸,毕竟御史是寒门出身。

  气氛很紧张,萧琰咳了咳,这些阴阳怪气,就差打起来的大臣们,顿时都安静了。

  “此事众爱卿各执一词,都有道理,自先帝继位起,大梁对漠北一直乃是绥靖为主,这些年却养出狼子野心之辈,漠北这个心腹大患终究是要解决的。”

  谢党面有喜色。

  萧琰却继续道:“然而李爱卿等人说的也有道理,要动兵,就要银子,现在国库空虚,我们怎么打?关于岁币之事,随后再议,漠南王女将要入京受封,漠北使者也将抵西京,尚有回旋余地,关于漠北居次和亲之事,先搁置吧。”

  “如此一个大梁外强中干,朕时常惶恐,祖宗基业交到朕手中,朕却不能守护,现在要解燃眉之急的乃是赋税问题。”

  “朕做太子监国两年,而从崇安四十三年开始,收上来的赋税骤减,致使偌大一个大梁,竟差点连朕登基大典的钱都拿不出来,众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可有良策?”

  朝堂一下子寂静,户部尚书咬了咬牙:“陛下,若解一时燃眉之急,或可暂提高赋税。”

  萧琰的脸沉了下来:“先帝时,已接连提高两次赋税,然却是饮鸩止渴,卿又让朕提高赋税,是让朕火中取粟,杀鸡取卵,置朕于油锅之中吗?”

  户部尚书吓得跪到地上,直接请罪。

  萧琰又缓和几分:“崇安四十年,南淮之乱的教训尚在眼前,众卿需吸取教训,朕要的是一劳永逸解决顽疾,而非提高赋税伤了民心。”

  翰林院大学士刘璋缓步走出:“陛下,若要一劳永逸解决税收顽疾,臣有一计,赋税顽疾在于土地,而今士官豪绅掌有天下八成土地,却不必纳税,横征暴敛导致流民越增越多,先帝时,海氏新政曾推行十年之久,国库逐渐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何不重启海氏新政,不消五年,赋税顽疾可解矣。”

  吴次辅一直眯着的眼睛都睁开了。

  “刘璋,海氏乃是大逆不道,参与五王叛乱之人,乃是大梁罪人,直接导致崇安三十三年的西京之变,先帝差点因此而薨,大梁国祚不存,你竟还要重启海氏新政,安的是什么心?”

  “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群臣激愤,不论是谢党还是清流,甚至是那些墙头草两面派,也开始攻击起刘璋来。

  萧琰的脸色沉了下去。

  “众位大人别生气,刘大人也是一心为陛下解忧,只是方法不对,何必给刘大人扣大逆不道的帽子呢,这么群情激奋的,小王还以为刘大人投靠了蛮子呢。”

  是萧直!

  他是站在宗室王公之首的,此时却走出朝臣之列,语气说不出的温和。

  “符阳郡王有何高见,直说便是。”

  吴次辅笑眯眯,不见恼色。

  谢期却看着这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大自在,感觉像个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

  “小王确实有一法,可暂解赋税燃眉之急。”

  “郡王请说。”

  萧直淡淡一笑:“如今各州府粮仓除救济仓不得随意出粮外,有惠民仓、常平仓,此仓中粮若能低息借贷于农人,民户贷请,借贷两次为夏料、秋料,收税偿还时,各收息一分,这样既能查清各州府存粮情况,也能使闲置粮食运转起来,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目的。”

  谢期在纱帐后看得有些呆,萧直这般侃侃而谈时,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她对萧直有偏见,外面传言说他是明君,深宫之中的她却只察觉到萧直的阴险狡诈,心机甚深和诸多对自己的磋磨。

  可她从未见过,萧直在朝堂之上,这样款款而谈,认真起来的样子,的确……

  的确如旁人所说的那样,她不承认他是明君,却也是贤臣。

  “当然,此法虽然可行,行起时却仍有诸多顾虑,防止地方官员强行让百姓借贷,随意加息,为有政绩,向百姓勒索,这便需要监察司与锦衣卫行使监察之能了。”

  萧琰边听边点头:“朕觉得此法可行,众爱卿以为如何?”

  谁都说不出更好的办法,刘璋倒是敢说,直接重启海氏新政,可陛下却没罚他,只是不咸不淡的敲打了几句。

  为了陛下不对海氏新政感兴趣,朝臣们自然便同意了萧直的提议。

  一场朝事下来,萧琰疲惫不堪,谢期扶着他下了朝,面上仍在思虑今日所见所闻。

  “觉得如何,累吗?”

  谢期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有点累,听政便要思考,但很多朝事,她根本跟不上节奏:“倒是还好,只是没想到,朝臣们吵架,也这么明枪暗箭冷嘲热讽,跟内宅妇人的争吵,也没什么两样。”

  萧琰哈哈笑了,捏她的脸颊。

  “还有什么感想没?”

  “今日提起海氏新政,是先帝朝那位海阁老推行的变法吗?”

  “是。”

  “为什么刘大人说海氏新政可一劳永逸解决顽疾,但陛下却不用,只是因为海氏参与了五王之乱,就要避讳?还是说他的新政根本就不好用呢?”

  她想起来,自家爹爹也对海阁老破口大骂,很是不满来着。

  萧琰笑意淡了一些,因为疲惫,他身子晃了晃,此时已近午时,太阳爬上中天,阳光照下来,晒得萧琰额头上冒出汗珠。

  谢期心疼,拿起帕子给他擦拭额头。

  温润如玉的少年帝王,明艳瑰丽的美人皇后,真是一对恩爱的璧人,这一幕正落在不远处的萧直眼中。

第70章 叙话

  海氏新政要是那么好, 为什么爹爹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说那位海大人,是不自量力, 要与世家豪绅为敌, 早晚会不得善终。

  谢期所有认知世界的来源, 就是父亲, 谢觞对大梁忠心耿耿, 他都不喜欢的人,否定的东西,做女儿的却要重新看待此事。

  “国丈也有自己的立场, 你要有新的判断,什么是为大梁好的。”

  萧琰的目光幽远绵长, 注视着她时,那目光中仿佛有很多未说之语。

  谢期愣住, 心中五味杂陈:“陛下为什么会带着我一起上朝?”

  萧琰一叹:“朕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不是说想为朕生一个孩子吗?”

  谢期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却还是不敢肯定。

  萧琰顺着她的额发,目光温柔:“若我们有了孩子,我早逝,有谁还能护着你们娘俩呢。梓潼总要坚强起来,才不至于被前朝那些大臣们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我……”

  “梓潼想说你还有国丈, 有谢家?”

  萧琰笑的很勉强:“朕并非是离间你们父女关系, 谢大将军确实是你的依靠,但我希望你更多时候能有自己的判断, 制衡前朝, 才能给我们的孩子成长的机会。”

  

  谢期鼻子一酸:“陛下这么说,是已经认定我将来, 便是摄政太后了?我……我懂得不太多,陛下真的放心把这江山交给我吗?陛下怕有朝一日,我无能,谢氏便会外戚专权?”

  萧琰打断她的话,抱她入怀中:“不是害怕外戚专权!”

  “朕是怕你和我们的孩子,会受到伤害。”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已经将人都给了我,朕总要为你,为我们未来的皇儿做打算。”

  这世上一旦沾染上权柄,亲情也是信不过的,并非是他多疑猜忌。

  “不懂可以学,梓潼以为任何一个皇帝,都是生来就懂吗?我朝除了开国高祖□□太宗,哪个没有吃过亏呢,谁也不是生来便是做皇帝的材料。”

  “梓潼慢慢学着,将来总有用上的一天,这样的话,即便有一日朕不在了,你也能自己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我们的皇儿。”

  谢期破涕为笑:“你这么说,好似我现在便怀了似的。”

  她羞红了脸的样子,漂亮的像是夏日最娇艳的玫瑰花。

  萧琰也笑了,他盼着她能有,不仅是能传承自己的血脉,不至于把江山为旁人做嫁衣,更是为了能跟她有个爱的结果。

  倘若有了孩子,就算他早死,她的心也只会在孩子身上,眼中再也看不得他人了吧。

  这种阴暗的想法,绝不能让她知道。

  萧琰的眼神中带着期待,摸了摸她的肚子:“如果能有,就真的太好了,上苍怜悯,终是待我不薄。”

  他说的这样落寞又无奈,谢期怎能不心疼。

  垂帘听政,便是直白的将全权权柄分她一半,他如此待她,她又怎能不动容。

  “会有的,陛下,我们会有孩子的。”

  那两人相依相偎的,十分般配,十分恩爱。

  却也十分碍眼,叫人恨不得冲过去,将他们分开,把这个无情的女人扯回家,生生世世将她囚禁起来,在他一手打造的牢笼中,再也出不去。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萧直手脚冰凉,面容也变得苍白无一丝血色。

  如果这是他必须要受的罚,他受!可唯一的代价是,她不能离开他。

  萧直心中闪过很多想法,阴暗的,不可明说的,粘稠的,脸上却一派风光霁月,似是并不为所动。

  “皇叔,娘娘。”

  他恭敬行礼,眉眼温和,绝不眼神飘忽放肆乱看,萧琰盯了他一会儿,很是满意。

  只有谢期直皱眉头,萧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眼前的这个萧直与前些日子私下跟她说话那个,根本就是两个人。

  难道他真的想通,不会在执著于她?

  不,可就算他不再执著她,也不保证他不会对谢家开刀。

  谢期眉眼一凝,暗自唾弃自己,都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萧直为敌,难道还半路退缩,现在陛下已经允她垂帘听政,只要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萧直就别想摸皇位的边。

  “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吗?你多方奔走劳苦功高,可也要注意身子。”

  萧琰温声安慰,安慰的却是萧直。

  谢期眨眨眼,他这副虚弱消瘦,如游魂般的样子,她毫不心疼,只觉得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