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晚棠
谢期的表情很可怕,吓得一众太医,甚至是自小服侍她的流霞等人,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真人的意思是,陛下寿数已到?你这老道,诅咒九五之尊,居心何在,想谋反不成?陛下也许就是吃你的药,吃死的,你谋害陛下,本宫要杀了你,把天师观都毁了,把你的徒子徒孙,那些小道士都杀了,看你这老道还敢不敢乱说话!”
太玄却平淡无比:“娘娘不会那么做,您是真正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之人,怎会做夏桀商纣之事,您便是真的杀了老道,陛下寿数乃是天定,老道虽有些小小神通,却并非是天上仙神,若老道有法子,延人寿命,这长生之法,早就为先帝呈上了。”
谢期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想要让自己更加冷静些:“你献药的时候,不是说过,陛下福泽绵长,是有后福的。”
太玄叹气:“老道的确说过,这话也不是假话,这后福什么时候来,老道却算不准日子。”
也许是在下辈子。
谢期冷着脸发呆,整个人都没了从前的精神气,缩在宽大的椅子中,仿徨又无助的模样,让躲在暗处的萧直看着,心揪起来一样的疼。
阿鸢,阿鸢,他的阿鸢,就那么爱萧琰,明明知道他注定早死,却依然付出了自己的心,真傻。
她的乳名,在他口中,百转千回,缠绵悱恻,此时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死生,乃命也,此为定数,娘娘您可以要了老道的性命,然娘娘不应最是知道陛下寿数的人吗?”
谢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
她一把揪起太玄的衣领,想要从他皱巴巴宛如核桃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都能重生,能有重来一次改写历史的机会,为什么萧琰就不行,就一定要像上辈子英年早逝?
他才只有二十一,还有那么多大好的年华,他还要成为大梁的中兴之主,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公平,好人却不能长命,祸害却能遗留千年。
“我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陛下不可以?今日你若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把你们都杀光,你那道观的小道士一个也别想保住!”
谢期带着哭腔,眼含泪花。
她是不会真的杀人,早年有狭义仁善之心,这些垂帘听政后,越发知晓普通百姓的疾苦,她怎么可能杀无辜之人。
“娘娘能有机会,是有人以寿命气运为交换,为您偷得这些时间,但陛下他,没有,已在既定的局中,老道无能为力。”
谢期近乎崩溃,颓然将他放下,凄楚彷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不关心谁的付出能让她重活一回,她只关心,该如何救萧琰。
“老道的药,可以继续给陛下吃,至少能缓解痛苦,别的,老道当真是,无能为力。”
谢期肩膀松下,似是极为疲惫,对他挥了挥手:“药送进去给陛下服用,昭告天下,遴选神医,有能医治陛下者,封侯爵,赏黄金千两。”
她发了一会呆,示意太医和宫婢们都下去,她想要笑,却根本笑不出,笑不出来也不能哭丧着脸进去让萧琰看见,这样他的心情不是更加不好吗。
萧琰病着,她要坚强起来才可以。
可泪水却不听使唤,簌簌流下,捂着嘴巴,都不敢大声哭泣,怕萧琰会听到。
为什么人生才给了她一点甜,就要让她如此苦。
谢期明白,自己所受的苦跟那些底层挣扎要活下去的百姓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面对爱人的离去,谁又能真正做到生死看淡,平静面对?
只能哭一炷香的时间,不能超过这个时间。
她不仅是萧琰的妻子,还是大梁的皇后,萧琰病重,她不撑起来,她与萧琰,他们的养女丽质要怎么办呢。
如果要流眼泪,就流一会吧,让她稍微发泄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谢期哭了多久,萧直就看了多久,他本是来看萧琰的,然而不论是暴怒要杀人的她,还是哭泣伤心的她,谢期一定不想让他看到。
哪怕她成婚,成了自己的皇婶,他也丝毫不认为谢期是萧琰的女人,她总会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
但现在,就给她一点空间,假装不知道吧,反正萧琰的时间,剩的也不多了。
以后,他们有的是长久相处的日子,来日方长。
谢期擦着眼泪,捂着脸长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这才走入后殿。
萧琰服下了太玄的丹药,果然止住了咳血,面色比之从前的惨白也变得好了一些。
窗边的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燃的是助眠的沉水香。
萧琰在睡着,哪怕是梦中也蹙着眉。
谢期轻轻坐下,没有发出响声,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萧琰生的好看,虽然他们都说裴境才是西京第一美男子,可她就是觉得,她的夫君最好看。
因为病重,他眼底发青,素日保养得宜的头发也开始变得干枯发黄。
萧琰对她真好,可他这样好,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就不能让他寿终正寝?
他还有许多雄心大志没能完成,他还有许多的爱没能对她诉说……
哪怕谢期没什么动静,萧琰也醒了,因为生病,他变得很是浅眠。
“别让我喝那助眠汤,太苦了,跟我说说话吧。”萧琰去握她的手,目光温暖而绵长。
谢期抽抽鼻子,露出他最喜欢的明媚笑容:“好,太玄真人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吧,你吃完后就好些了,太玄真人说了,你这病还是得将养着,慢慢的不动怒不思情,便会好了,我也吩咐他们,在全天下广选太医,总有名医圣手,能给你祛了这个病根的。”
萧琰微笑看她,此时很想亲一亲她的脸。
“以前总说,我要多活几年,跟我的梓潼恩爱百年,子孙绵绵,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我怎么舍得合眼,梓潼是我的福星呢。”
谢期鼻头一酸,笑着应道:“是啊,你看连太玄真人都说你没事,看来这辈子你都要跟我锁死啦,等我变成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你也找不得别的女人了。”
“那感情好,我求之不得。”
萧琰和煦的笑,轻叹一声:“别难过,阿鸢,生死有命,我早在少年时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你当初选择嫁给我的时候,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谢期慢慢睁大眼睛。
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她不爱他,可现在她爱他!
“真是傻瓜,你说什么呢,怎么还是老腔调,我不是说了,太玄真人……”
“阿鸢!”
萧琰打断她的话,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面对现实,你跟我,都要坚强起来,这一天是会来的。”
萧琰想要亲亲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告诉他不要哭了,一切都他在,此时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
“我本想将定王家的幼子萧续立为嗣子,你好生养他,将他培养长大,做摄政太后这个位子,可现在萧续才不到一岁,朝堂之上那些大臣,都是虎狼之辈,哪怕有谢觞在,你当真弹压的住他们?阿直他,他对你……”
这副说遗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如刀在割谢期的肉,让她疼。
“别说那些了,我不是说过,你会没事的,你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呢,难道这一切说的都不算数吗?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的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阿鸢!”
“我不管,我才不管什么朝政,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要是走了,以前那些诺言我全当作废,我就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我还要养十个八个,不,养一百个男宠,气死你!”
萧琰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那又如何,到那时,我已经死了。”
谢期呆住,扑倒他怀中,痛哭出声。
第81章 争斗
这一场对话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至少没有让两人心意相通。
萧琰疲惫至极,身体的疼痛,心上的疼痛、嫉妒啃噬着他的心, 让他根本无法做到平静对待, 尤其在面对她的眼泪时。
“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不看我, 你不爱我了吗, 当初所说的,陪我到最后都不算数了吗?”谢期不依不饶。
萧琰却只是怜爱的望着她,心中有苦难言。
“你出去吧, 过了今日我会移驾九渊山,你在朝中替我总理朝政, 好吗?”
“你去九渊山做什么?”谢期完全迷惑不解:“你不在我身边,我受不了, 我要看着你,照顾你。”
为什么移驾九渊山, 就是为了不让她见他啊。
萧琰笑不出来,更不能明说,她这个脾气懂事时非常温柔可人,而生气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的。
他只是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谢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想要问个清楚,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病了就不再爱她, 不想履行诺言?
然而见到他的病容, 谢期将一切话语咽回肚中,给他掖好被角, 走了出去。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不是硬要拽着别人求一个明白的结果。
然而强忍的情绪,就在萧直出现在乾元殿外的那一刻,迅速破功,谢期愤恨且怨毒的盯着萧直:“你来做什么?你来看我夫君的笑话吗?他病了,你却健健康康的,凭什么?”
纵然知道,她绝不会爱他,然而面对这样如刮骨弯刀一般的眼神,萧直呼吸一窒,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一攥,疼得他差点弯下腰。
他身子颤什么,谢期不太明白,难道他心里有鬼,是他对萧琰下的手?
谢期冷厉了眉眼,一字一句:“萧直,是不是你?你对陛下做了什么?你下了毒手?”
什么坏事都是他做的,萧直自认绝非好人,也确实盘算着大阴谋,但他绝不可能杀萧琰。
“我有没有下手,阿鸢,你应该心知肚明。”
饶是萧直,被心爱的姑娘这样揣测,就算早就做好了准备,会面对她的怀疑与怨愤,甚至可能她一生都不会爱上他。
可真正面对时,他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
“你我都很清楚,皇叔他寿命将近,一生为病痛所苦,二十一英年早亡,这就是皇叔的结局。”
谢期不能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萧直愣住了,他摸了摸左脸,火辣辣的,她没收力,应该已经打肿了。
萧直动了动嘴,看到她眼底的绝望,好似有一只大手,将他往海底越拉越深,任由他被黑暗汹涌的海潮吞没。
然而他却无比平静,只是望着她:“你消气了吗?”
他摸了摸肿胀的侧脸,不恼,反而笑了:“你这么恨我,是不是说明心里也有我呢,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他笑的如此甜蜜,甚至试图去摸她的手,让她再打一巴掌。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攥着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病的受苦受难的不是你?你说命数乃是天定,为何,我能重活一世,老天爷既对我如此偏爱,何不开开恩,对我所爱之人也能偏爱一些?”
“还有你,上辈子,你什么都得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唾手可得的佳人,前朝的贤名,你富有四海,你什么都有,为什么重来一次,就不能把你的得到的分给别人一些吗?”
萧直满脸难过,他想碰一碰她的脸,却又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瓶子般,不敢去碰。
她怎么知道,他没有付出呢,这一辈子,本就是他强求而来。
如今萧琰只是步入命定的寿数,走入已经既定的命途,她就受不了,就这样伤心,若他真的做了那件事,还不一定要如何的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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