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后 第75章

作者:谢晚棠 标签: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上辈子他对谁都没说过, 这是隐藏在他心里的痛, 不仅他不对别人说,也不许别人提起。

  有朝一日, 萧直也能这么平和, 跟她讲述他过去的经历,很是难得, 不过她也不太在乎就是了。

  “我在宫里,与底层的太监宫女,其实没什么差别,只是不必做活罢了,但凡各宫贵人主子身边略微得些脸的奴才,都能呵斥我,瞧不起我,有时为了一点残羹冷饭,我都要对别人点头哈腰,巴结说好话。”

  “宫里的奴才,踩低捧高实在太多,过得不如意的更是多如牛毛,如今有我这么个落难的龙子凤孙,居然地位比他们还不如,他们高兴坏了,觉得身为奴婢却能动辄呵斥打骂我这个皇帝血脉,逮住机会就要为难我。我六岁的时候,看顾我的嬷嬷想去皇祖父的宴会上为我要一些吃食,趁着皇祖高兴,端回来的饮子洒到一位贵妇身上,那贵妇生的娇俏,孀居多年,皇祖喜欢美人,为讨她欢心,便打死了我的嬷嬷。”

  萧直的话语,非常平缓,谢期却能听出他平静下的冷然与恨意。

  “我苦苦哀求皇祖,求他放过我嬷嬷,这世上只有嬷嬷一人待我好,我与嬷嬷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亲人,可皇祖叫人打死了她,一席破席子卷着扔了出去,皇祖深恨我父亲,因为这件事还想要打死我,是皇叔救了我,他那时不过跟我一般大,居然有勇气站出来,与那个可怕的皇祖父侃侃而谈,阻止他杀人。”

  “后来我才明白,皇叔与我,终究是不同的。”

  他抱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山下走。

  台阶很滑,下着微雨,萧直走的却很稳,九渊山中水汽足,露水和微雨打湿衣裳,是有些冷的,萧直的身上却很暖和,热力隔着衣裳透过来,暖烘烘的。

  “我偷偷跑出宫,反正这宫里也没人在乎我,皇祖还想要杀我,我寻遍了西京郊外的乱葬岗,找到我嬷嬷,把她葬了,从此便在宫外野生野长,为了赚银钱养活自己,游医的药童、酒肆的帮厨,甚至去给白云观打杂,干小工,做零活儿,什么能赚钱就干什么。”

  “为官做宰的世家清流子弟认出我来,可他们见了我,也讥讽我,嘲笑我,我那时不得不忍气吞声,心里暗暗发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瞧不起谁呢,等我有了权力,就把他们都弄死,让他们跪在我脚边求我饶命。”

  他当然做到了,上辈子的萧直有点微的不高兴,前朝后宫都要惧怕。

  这辈子他也做到了,让萧琰传位给了他。

  “十二岁那年,皇叔来寻我,他生的真好看,穿的真富贵,他长得像画里菩萨身边的小金童,我嫉妒他,恨他,为什么同是皇祖的血脉,他却跟我截然不同,他过得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日子,我穿着粗布衣裳,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被白眼被嘲笑,贱如脚下烂泥。”

  “皇叔看出我的偏激不忿,却什么都没说,给了我银子,把我送去王氏族学上课。后来我认了字,读了书,皇叔偶尔会跟我见面,他对我说,我父亲不是谋朝纂位之徒,皇祖给了个戾字做封号,实在不公。他劝我,做人莫要太过偏激,多记一些别人的好。”

  “但我年轻,哪里肯听,皇叔是好人,帮了我,但我私下里却觉得他太不知人间烟火,他又知我这些年遭遇了什么,他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他高高在上,自然说得出那些宽和善良的话。”

  萧直其实不太爱说话,上辈子时,他来昭阳殿,很多时候都是各干各的事,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几乎是没有的。

  很奇怪,谢期居然并不厌烦。

  “后来我才知道,皇叔他也有自己的烦恼,他八岁被人下毒,从此被病痛折磨,皇祖父老了,宠爱他母妃裕太后,皇叔的太子之位稳固不倒,可高高在上的尊位,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却注定享受不了几年。”

  “后来,我再看皇叔,也越来越能理解他,他也是人,不是神,病弱至此变得如此豁达,也经历了很多痛苦的挣扎,他是人,便会权衡利弊,会犯错,更会有私心。”

  “他的私心就是你,阿鸢。”

  谢期面无表情:“抛弃我们的承诺,将皇位传给我的仇人,把我推给你,你说我是他的私心?”

  “人是复杂的,阿鸢,他爱你,可他也是皇帝,是萧氏子孙。”

  萧直的目光温柔如水,谢期躲开了他的视线。

  “他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不敢见你。你没听过汉武帝与李夫人那个故事?”

  故事?谢期茫然一瞬,随即恍然大悟:“我可不是李夫人。”

  “你自然不是,我的阿鸢是皇后,将来还要临朝听政,长命百岁呢。”

  谢期翻了个白眼,萧直现在的甜言蜜语,让他变得都不像他了。

  重活一世,她各种生动表情,叫萧直爱的不行,此刻便笑了起来,胸腔发出的共鸣振动,传到谢期身上,她伸出手,掐了他一把,恶狠狠的。

  “皇叔是李夫人,他不能忍受临死前在你眼中,变得丑陋不堪,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他宁愿跟你的时间停留在你们初见的那一刻。”

  萧直的眼神暗了下来,皇叔与她至少还有过一段好日子,上辈子的她与他,从在一起,他便是满心的防备、猜忌,还有别的女人,他对不起她,他们从来没有忘不掉的好日子。

  “总感觉你是在给他说好话,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萧琰是你情敌,你居然半点不嫉妒,还给他说好话?装什么好人呢。”

  对着萧琰,她尚且心软,可对萧直,她没什么不敢说的,只有冷嘲热讽。

  “我确实嫉妒,你选择他,没选择我,你们恩恩爱爱,我却只能看着。但是,阿鸢,我能算计公孙遗,能挑唆明如槐跟你的婚事,对皇叔,我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帮过我,待我一直很好,若不是因为皇叔,我都只是个街头流浪的小混混。”

  “所以,我等便是了,左右皇叔命不长久,你早晚都要回我身边,我能等。”

  

  “你与他只有这一次的纠缠,我能等的。”

  上辈子,用了五年才明白自己爱她,爱意逐渐加深,他也逐渐崩溃,恨不得就此跟着她去。

  但天师观的老道,阻止了他,哪怕他那时死去,时机不到也什么都不能改变,人死如灯灭,轮回转生后,她不再是谢期,他不再是萧直。

  于是他只能苟活着,三十年都等了过来,还差这两年吗?

  “你对自己人还真是好,对不认可的,对你的敌人,便赶尽杀绝,现在,我变成你的自己人了?不是你的敌人了?”

  萧直被刺了,完全没回嘴。

  “对不起……”

  谢期冷哼:“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放我走,这么把我强行绑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恨你,你觉得强扭的瓜很甜吗?”

  萧直默然:“对不起,唯独这个,不能答应你。”

  切,装像。

  他一路将她抱上了马车,谢期是真的身心俱疲,在马车上睡了过去,而这一路都被萧直揽在怀中,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睡得很香,醒过来的时候,萧直胸前的衣襟都被她的口水打湿了。

  谢期很尴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而她也看到了秦敷,不见谢觞。

  

  是了,爹爹还在北宁府与漠北对峙,领兵打仗,还没回来。

  秦敷强忍眼泪,对萧直道谢,还很热情的挽留他吃饭,萧直很恭敬,上辈子的他可没对她爹娘这么恭敬过。

  “岳母,这几日,阿鸢经历的事有些多,难免疲惫,让她好好休息,她这几日口味变了,我已叫人记下,可让厨房多做些给她吃,我这些日子朝政忙,便不用饭了,等朝局稳定些,三日后吧,我来接她。”

  “是,陛下放心,臣妇会好生照看阿鸢。”

  “您不必跟朕这么客气,您是阿鸢的亲娘,便也是朕的亲娘,她在您这,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敷急忙说不敢。

  谢期总感觉,她娘有些怕萧直。

  萧直交代的啰里啰嗦,让她睡觉盖好被子,别吃寒凉的东西,吃完饭不要立刻就去跑跳,以免肚子疼,简直比秦敷啰嗦起来还一言难尽。

  萧直离开了,谢期与秦敷抱着哭了一场。

  谢期也看到了流霞等人,凰栖宫里她的奴婢们,甚至小匣子也在。

  她问出那个疑问:“娘,你们是不是被萧直逼的?”

第90章 逃跑

  秦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期逐渐从平静变得不敢置信,这些天她隐约有猜测,却不肯相信, 直到现在。

  她身心俱疲, 想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她不喜欢萧直, 拒婚了好几次, 宁愿嫁给萧琰这个注定短命的皇帝,也不愿再跟萧直有任何牵扯,却还要跟萧直站在同一立场。

  他们不是她亲生的爹娘吗, 怎么每一次,每一次都不选择支持她。

  她有很多话想问, 到最后也唯有一句,为什么。

  秦敷不太敢看女儿的眼神, 愤懑甚至绝望,她抖了抖, 偏过头去:“你嫁给先帝,我跟你爹爹就是不同意的,先帝注定短寿,如今去了,难道还要我们好好的女儿守活寡吗?傻鸢儿, 你才十八岁啊, 你还没有孩子,但凡你有个亲生的孩儿, 我们都不会这么不愿意。”

  谢期茫然, 实在不明白爹娘的想法,为什么总跟她是不同的。

  “没有亲生的孩儿?我们有续儿, 续儿也很可爱的。”

  秦敷叹气:“那萧续如今才多大,且不说将来能不能养的活,先帝也没名旨过继,根本算不得你的孩子,先帝传位是有旨意的,如今这位陛下登基,你作为先帝皇后,礼法上都不算母后,你要如何自处,在深宫里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

  “你爹说的是在理的,就算先帝有明旨过继,有传位诏书,你年纪轻轻就要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跟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搭上一生?他甚至都不是先帝的妾妃生的,多少过继的,母亲和嗣子,关系处不好,落得下场凄惨,你还要摄政,出了什么差错,要背一辈子骂名,你那嗣子也不会管你。”

  谢期什么都不想说,从心到身,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累。

  “所以,你们就同意萧直李代桃僵,让我顶替谢阿鸾的身份,从先帝皇后变成现帝王还没被册封的王妃?”

  秦敷很是无奈:“此事原本娘是不同意的,于你名声有违,两嫁帝王,还是叔侄,后世会骂你是红颜祸水。”

  “可是……”她无奈长叹:“王爷,不,陛下他当真是个痴情人,当初他非要将那个姑娘安排在我和你爹名下,那时为娘生气的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凭什么能做我女儿,可你爹却一百个一千个的愿意,那时我不懂,你爹可能在那时便与陛下达成一致。”

  “你们真是疯了,疯了,我是谢期,阿鸢,那姑娘是谢溯,阿鸾,让我充做谢阿鸾,这是当朝臣都是傻子?娘,你们要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秦敷急忙安慰她,不见丝毫慌乱。

  “阿鸢,娘的好囡囡,你别气,也别急,没事的,外人并不知道符阳王妃的真名,只知是谢氏,咱们这种大家族,外人哪里会知道女儿闺名,陛下如今已经是陛下,早就改了玉牒。”

  “谢溯,本就没有存在过,外人都知道你们生的相似……”

  在谢期绝望的眼神中,秦敷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这不是娘的主意,是爹的,对吗?”谢期的声音很轻。

  秦敷支支吾吾:“你爹,他,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可是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秦敷有点生气,也有些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阿鸢,你扪心自问,你长大这么多年,爹娘什么是没有依着你。”

  “一开始,我们是想交给你自己选,只要你喜欢,不论贵贱,人品好对你好就行,可看看你选的这些人,一个明如槐,那是你爹好友的儿子,我不想过多批判,还没过门呢,她娘便仗着自己要死了,要他纳妾,明如槐看着对你好像痴情,实际上性子懦弱没主意,便是没那个妾,你若嫁过去,便是一生劳碌的命,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亏四娘子有脸说,明如槐才赚几个钱,还不要你的嫁妆补贴。”

  秦敷上了岁数,气头上就开始絮叨:“公孙家有意结亲,何氏造谣你的名声,我跟你爹都不属意公孙遗,你爹反而觉得公孙兰不错,谁知他为了不让公孙遗跟你结亲,居然推你落水,若不是陛下同我们说了此事,咱们还真当公孙兰是个好的呢。”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劝,不跟爹娘商量,就要嫁先帝,都跟你说了,先帝身子不好,你瞧哪家真正大世家的嫡出贵女去争先帝皇后的位子?就你傻兮兮的上赶着。”

  谢期的脸色实在难看,似是厌烦透顶万念俱灰。

  秦敷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问她:“陛下他待你不好吗,他分明对我们那么尊敬,跟我们保证了,而且……”

  谢期翻了个身,不想听。

  秦敷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鸢,你要记住,爹娘都是想你好,不想你过的差的。”

  她没做声,秦敷给她盖上被子,出去了。

  流霞几个丫鬟还守在屋子里,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几天,你们几个,没受苦吧,萧直可有为难你们?”

  几人摇摇头,流霞过来,把谢期上下看了个遍,松了一口气:“奴婢们都没事,反而都担心姑娘,您性子倔,万一得罪了人,不给你好果子吃怎么办,如今一看,姑娘没事,反而丰润了一些,奴婢们也就放心了。”

  “萧直当真没虐待你们?”谢期狐疑。

  

  流霞摇头:“姑娘,这陛下毕竟登基,您在咱们院里直呼陛下名字也就算了,出去可千万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