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荀苏苏也是此意,三人分头出发?, 海姝叫上?了隋星。
“李云如果真是孔平远,那事情就大了。”隋星坐在副驾上, 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这是诈死?啊!”
海姝神色凝重地?开车, “而且还有时间点的问题, 李云死?亡时,基本上?就是警方开始对涌恒集团动手的时候,孔平远出现在养老院, 则是涌恒集团头目全部落网之后。”
隋星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你这么说, 李云倒像是一个顶级卧底,任务结束后常年隐姓埋名。”
海姝摇头, “他要真是卧底,荀队会不知道?”
隋星说:“那……就只能反过来了。”
过了会儿,隋星侧向驾驶座, “你觉得李云会是什么身份?”
海姝沉默半晌, 心里有一个猜测, 但?不愿说出口, 只道:“我不知道。”
抵达周屏镇, 海姝和隋星将孔平远的照片拿给许多工人看,年轻点的不太确定, 但?四十多岁的都说,这就是李云老厂长。
丈夫死?亡、儿子坐牢、家中财产被没?收大半,卢旭现在已经没?了年初的得色,她狐疑地?看着照片,“这是在哪里?是老厂长弥留的时候吗?他突然就老得这么厉害了?”
在卢旭的印象里,李云虽然一早就头发花白,但?精神一直很好,十年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晕倒,之后一直卧床不起?,广永国他们几个厂里的高层要送他去县城的医院,他都拒绝了,说是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侄儿侄女,他们会来接走他。
不久,果然有李家的人来到周屏镇,将李云接到市里治病,住的是昂贵的私立医院。起初广永国等人还去探望过,后来说是病人情况很不好,进了ICU。那之后,就没?玻璃厂的人再见过他。
三个月后,噩耗传来,老厂长走了。葬礼是在市里的殡仪馆办的,很多人都去了,卢旭作为副厂长夫人,自?然也到了场。她看到李云的尸体躺在玻璃棺中?,周围的菊花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海姝立即问:“你们其实没有看清李云的尸体?”
卢旭紧张道:“我害怕,我不敢盯着看那张脸啊?EN??N。花太多了,我们没?办法靠近,只能远远看一下。”
海姝和隋星对视一眼,当时躺在玻璃棺中的根本就不是李云,一些人看不清,一些人不敢看,在那种情况下,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李云!
卢旭和另外十多名镇民被安排上?了大巴,来到孔平远所在的医院。
此时,荀苏苏正站在医院的露台,沉默地?看着远处。她已经与孔平远见过了。如果说记忆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出现错误,那么在面对孔平远时,她的记忆被唤醒了,这张脸就是她在周屏镇的瓜摊上见到的那张脸,尽管衰老了许多,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孔平远对她的出现也有反应,向她缓缓地?伸出布满鸡皮的手,可当她以为孔平远会说些什么时,孔平远竟是眯起?双眼,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得刺耳的笑声。
荀苏苏阅人无数,听得出那是不怀好意,甚至恶意到极点的笑。可是孔平远为什么这样?笑??是在嘲笑她吗?她做的什么事值得他笑?成这样??
刹那间,荀苏苏背脊上爬满凉意。
楼下的病房,卢旭发?出一声尖叫,要不是海姝在后面?扶着她,她就要应声摔倒在地。她惨白着脸,哆嗦的手指指着一动不动的孔平远,“老,老,老厂长……怎么还……活……活着?”
其他人和她反应类似,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孔平远就是十年前“死亡”的玻璃厂老厂长李云,这是个打乱了海姝侦查节奏的答案。乔恒办公室,众人陷入沉默,都在思索这意味着什么。
李云厂长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诈死?以孔平远的身份躲藏在养老院?
他十年如一日点着来自M国的古怪熏香,将沙漏这个意象做成的手链送给张纯羽。
他对涌恒集团的新闻非常感兴趣,他对主?导了涌恒集团覆灭的荀苏苏发出狂妄而挑衅的嘲笑?。
没有周屏镇的人说得清来接他的侄儿侄女到底是谁。
涌恒集团的背后有一个代号“空相”的人,亲眼接触过“空相”的人已经被判处死?刑,唯一剩下来的钱樱已经疯癫。
海姝轻声道:“难道李云就是我们找的……那个背后的人?”
荀苏苏盯着面?前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不再有蒸腾的热气?,“他在嘲笑?我只是烧掉了地面上的野草,而他这个种子在我眼皮底下好好生活了十年!”
海姝感到矛盾,“荀队,我觉得不对。‘空相’这个人,应该非常善于控制别人,享受控制别人。当年警方开始剿灭涌恒集团,于是他从周屏镇隐身、死?遁,这些都符合逻辑。但当知道他存在的人,比如薛浓飞等人被执行死?刑,他等于就安全了,他为什么会躲在养老院?他在养老院的生活并不自?由,身体也出了问题,给我的感觉是,李云有为所欲为的自?由,而孔平远,是被什么人□□在了养老院。”
乔恒点头,“从去年开始,我们又发现了一些犯罪苗头,海队来了之后,发?现广永国?、刘布泉的问题,前不久还抓到尹灿曦和盛岿然,这些人的背后不可能是孔平远,他没?有这个能力。”
海姝说:“要么李云当年只是一个幌子,并不是‘空相’,要么……有一个‘空相’的继承者,或者仇家出现。李云被带到市里治病是个转折点。”
荀苏苏这次来灰涌市并不是指导调查,只是抽空来见海姝,告知“空相”的存在,现在即便出现了李云-孔平远这条线,她也不能留在灰涌市,首都还有需要她的工作,去机场的车已经在市局楼下等待。
夜色里,荀苏苏显得比白天更加温和,海姝下楼送她时,她正在抽一支比较小众的烟。海姝走?近,她急忙想要将烟灭掉,但?海姝摇摇头,说:“荀老师,给我一根。”
荀苏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了然,将烟递给海姝。
两人在车边沉默地?抽烟,海姝觉得荀苏苏似乎有话想说,轻声道:“荀老师,当年的事……”
荀苏苏沉默片刻,“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谁?”
“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在侦查初期,他表达过想要帮助我的意图。只是后来……”
海姝等着后文?,荀苏苏却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只道:“是我没有收好尾,把胆子放在了你肩上?。”
海姝摇摇头,“每个时期的队长,都有属于她的职责。”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今天先回去,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荀苏苏转过身,但?在上?车之前,忽然叫住海姝,“海队,我还想和你说几句话。”
十分钟后,海姝从车上?下来,眉心皱得很紧。刚才荀苏苏似乎是向她传递经验,可是很罕见的是,她一时无法领会。
“什么是……没有线索的线索? ”
海姝几乎一宿没?睡,将此前在周屏镇调查时搜集到的关于李云的线索汇集起?来。这位在工人们眼中声望很高的厂长,有两个格外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玻璃厂从镇外搬到东边是他的主意,用广永国?的话来说,就是熔炉里发?现了人骨之后,他觉得不吉利。
第二?,李云在镇外老车间的地下修了个隐秘的地?下室,后来将梁澜军、赵月带到周屏镇后,请梁澜军一同下去过。
如今想来,李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镇外建厂,他只是需要修一个地?下室,这个地?方用来做什么?或许是做一时的藏身之地?,或许有别的用途。当时熔炉里发现人骨,正好成为他搬迁的理由。假如没?有发?现人骨,恐怕他也会找到其他理由。毕竟他是厂长,并且深受信赖。
他给梁澜军和赵月提供栖息之地?,也许也不简单。他们都是名校高材生,能力出众,却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假以时日,他们能够为他所用。他带梁澜军下到地?下室,就是一种试探和引导,他在潜移默化地?塑造梁澜军。
但?警方对涌恒集团的打击打乱了他对梁澜军和赵月的培养,他不得不离开周屏镇。而他种下的果,在很多年后自?由生长,还是开了花——梁澜军和赵月成了夺走四条性命的连环杀人魔。
海姝紧紧捂着额头,沸腾的思路让她有些难受,刚才的推断是架构在李云-孔平远正是“空相”这个假设上?,但?“空相”的动机着实难以摸清。而现在要彻查李云的身世也很困难,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
过去的户籍管理很不规范,李云三十多岁时跟随玻璃厂上了集体户口,但?在这之前,他是干嘛的?
来把李云从周屏镇接走?的那些“侄儿侄女”又是谁?李云最后在哪个医院断的气??
天亮之前,海姝整理好问题,白天再次找到卢旭等人。
卢旭帮忙叫来几位年纪和李云差不多的老人,他们说李云起?初是在玻璃厂当工人,大家吃喝都在一起?。李云最早的口音不像灰涌市本地人,但?这也不奇怪,工人嘛,都是从五湖四海来的,干活混口饭吃。有人问李云他家乡在哪里,李云只说是南方,家人都散了,户口也没?有。
后来李云在厂里安顿下来,才有户口,一有户口,其他什么事都好办了。李云很勤劳,而且脑子聪明,给技术搞了几次提升,当初的厂长赏识他,不断提拔他,后来甚至让他当了厂长。
那年头工人们没什么攀比的心思,而李云处处想着工人,总是给大家谋福利,所以大家也信服他。
玻璃厂搬到周屏镇之后,李云才不大管生产,把活儿都交给了年轻人,广永国等人就是那时候成长起?来。他自?己经常去市里转转,空闲时在社区摆摊请大家吃西瓜。
李云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生病之前提到过亲戚家的孩子,说这几年都联系上?了,他们都有大出息,还要给他养老呢。
李云晕倒这事,老人们回忆起来都觉得挺不可思议,他经常带着年轻人锻炼,看着很硬朗,莫名其妙就病了。
卢旭说李云后来住在温斯特医院,这医院老贵了,也就是李家的亲戚有钱,才住得起?。至于后来的葬礼,也是在温斯特医院的礼堂举办。她没参加过这样的葬礼,觉得特别新鲜。
温斯特医院现在还在,名字听上?去像外资医院,其实是本土的私立医院。以前很多医院、小区、品牌为了显得高大上?,用外国?名字来包装自?己。
海姝来到温斯特医院,问询李云住院之后的情况。负责接待的护士小心翼翼地?解释,他们这里是私人医院,不能随便透露患者的病情。但?海姝手续齐备,护士又说要去问问上级的意思。
不久,一位副院长赶来,问海姝具体想了解什么。海姝提出调李云的病历,又问当时陪护李云的是谁。
时间过去太久,副院长花了一上?午,才找到李云的病历。上面记录得很清楚,李云是因为气管炎入院。这不是什么重症,中?老年不少都有气?管炎,甚至不需要住院治疗。但私人医院主打的是服务,由于收费高昂,床位并没?有住满,既然患者想要住院,院方当然不会拒绝。
李云住的是独立病房,一住就是三个月,康复后出院。
海姝说:“他没有进ICU?”
副院长吓一跳,连忙摆手,“气?管炎都被治到进ICU的话,那我们医院也太废物?了!”
海姝说:“可是李云的朋友说,他们来探望李云,李云在ICU。”
副院长再次确认病历,斩钉截铁,“不可能!”
海姝又问:“所以李云也没有在你们医院的礼堂举办过葬礼?”
副院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一个出院的人,怎么会办葬礼?”
海姝说:“礼堂的葬礼记录还能找到吗?”
副院长立即找人去查,但?遗憾的是葬礼记录不像病历这样长期保存,已经没?有了。
而那时陪伴在李云身边的是什么人,谁支付的医疗费用,也难以核实。
副院长找来李云的主治医师,对方大致回忆起?李云的亲戚,多次出现的有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李云,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他们大概就是卢旭等人口中的“侄儿侄女”。
李云连死?亡都能伪装,假装进了ICU,假扮一个葬礼更不是什么困难事。但?警方的侦查在这里就卡住了,“侄儿侄女”的身份无从查起?,孔平远又不肯,也没?有能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澜军即将被执行死?刑,海姝又申请了一次探视。她将孔平远的照片放在梁澜军面?前,梁澜军一眼就认出,“老厂长?他……”
海姝说:“他根本没有死。”
梁澜军的肩膀一点点塌下去,海姝问及他、赵月和李云相处的细节,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奇怪的沙漏图案。梁澜军怔了片刻,说曾经看到李云画过。
海姝忙问:“他是怎么说?他为什么要画给你?”
梁澜军陷入沉思,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阵子李云老是咳嗽,精神越来越差,梁澜军去看望他,他正在欣赏一幅用毛笔画成的画。问梁澜军:“你看到了什么?”
梁澜军不明就里,“沙漏?”
李云笑?着点点头,举着画,兀自?欣赏,“人生如果能像沙漏一样?就好了。”
梁澜军问:“为什么?”
李云将画倒过来一拿,“等沙都漏尽了,倒过来,又是下一段轮回。不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辈子过完了也就过完了。”
梁澜军只当李云是生病之后觉得时日无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宽慰了李云几句,李云用一种他看不大明白的目光看着他,说:“可惜,不能陪你和小月更久了。”
梁澜军虽不善言辞,也立即说:“您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李云摇摇头,说自己想要休息。
那便是梁澜军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李云,后来李云住院,他和赵月去探望时,李云的亲戚说李云已经住进了ICU。
“老厂长他还活着……”梁澜军一时间无法转过弯来,他错愕地?看着海姝,“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海姝想,她迟早会找到答案,将罪恶的种子连根拔去,但?梁澜军恐怕看不到那天了。他年轻时被龚照毁了前途,又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李云的网里。他犯下的罪不可饶恕,而他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早已缠上了一根看不见的锁链。
“李云会给他选中的人看沙漏图案,张纯羽是最后一个,但?遇到张纯羽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海姝说:“所以他对张纯羽的影响有限,没?能让张纯羽杀死水依婷。”
深夜的办公室,谢惊屿把玩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听海姝说完结论,一段沉默后,他抬起?头,“所以龙叔也曾经是李云的目标?他想要控制龙叔,龙叔被他控制过?”
第108章 沙漏(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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