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尹灿曦说:“她疯了。”
海姝说:“彻底疯了对她来说也许是个解脱,但她偶尔会清醒。”说着?,海姝拿起面前的手机,点开在精神病院拍摄到的视频。
侯苹的尖叫从手机里刺出,针一样扎在尹灿曦的耳膜上。她不由得牢牢盯着?屏幕,看着?那个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视频播放完毕后,尹灿曦忽然?干笑起来,这笑声着?实难听,和她的长相南辕北辙,“她这是在忏悔吗?忏悔生了这么一个畜生儿子?忏悔那么对待佳佳?活该!活该!”
海姝安静地听着尹灿曦咒骂,待她终于安静下?来,才道:“疯癫有时是避难所,但你可以打烂这避难所,让作?恶的人接受审判。”
尹灿曦的目光变得非常静,但那不是真正的宁静,里面满是痛苦和喧嚣。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现?状,不久以后,你将走上法庭,也许以后,你没有机会再为周佳佳做些什么。”海姝说:“你为她后悔过吧?这次如果你再后悔,恐怕就没有机会弥补了。”
说完,海姝起身:“我今天一直有空,你想明白了,就叫我。”
看守所里很安静,海姝站在走廊上,看着被剪裁得狭小的天空,忽然?有一个瞬间想,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这么逼尹灿曦。在滨丛市那段与开心无关的岁月里,尹灿曦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纾解了她的负面情绪。
尹灿曦一直没有动静,海姝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就在这时,一名警员赶来说,尹灿曦有话要对她说。
尹灿曦整理过头发,显得多了几分精神,她坐得很直,并不像一个等待接受审判的凶手。
“周佳佳是被钟勋杀死,钟疆和侯苹都是帮凶。至于缪灵教,我曾经很恨它,但后来才明白,没有缪灵教,还有别的教,钟勋这种男人,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和海姝推断的相似,尹灿曦和周佳佳怀揣梦想,艰难但也充满希望地在滨丛市奋斗,周佳佳有两个愿望,一是查清许巧失踪的真相,二是靠自己在滨丛市买房。
她小时候虽然很不起眼?,但许巧给与了她自信,长大后她的五官变得明艳,很招人喜欢。
尹灿曦对她在鞋厂的工作颇有微词,觉得在流水线上干得再久,也买不起房。她却露出娇羞的一面,说自己谈了个朋友。
尹灿曦起初对钟勋的印象不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知道自己比周佳佳野心更大,也更拜金一点,钟勋长得还行,配得上周佳佳,最关键的是,钟勋今后可能会成为鞋厂的厂长。那么周佳佳就是老板娘,买房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姐妹的人生一片光明,尹灿曦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她也很漂亮,比周佳佳更有辨识度,但她对感情这码子事提不起兴趣,比起嫁一个有钱老公?,她更想自己当老板。
在大城市打拼就是这样,你越是拼命,就显得越有能力,越有能力,你承担的责任就越多。尹灿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回去,也是倒头就睡,醒来发现?周佳佳给她留了好?吃的。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谈心。
尹灿曦发现家里有不少男人的痕迹,她不在的时候,周佳佳会带钟勋回来。尹灿曦便?想,自己的存在有点打搅小情侣的意思,于是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有好?几次,她接到周佳佳的电话。周佳佳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自己又学?了几道菜,想做给她吃。她太忙了,想也不想就拒绝。
变故发生之后,她回忆起那几通电话,才恍然?惊觉,那是周佳佳在向她求救。
周佳佳想告诉她自己的困局,想她将性格软弱的自己拉扯出来。就算不能,和姐妹说说掏心掏肺的话,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5月初,尹灿曦忙完店长交待的任务,得到了一周假期。那时滨丛市春光正好?,尹灿曦想到自己和周佳佳从周屏镇出来之后,总是在奔波,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正巧店长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金,不如就和周佳佳一起来个短途游?
然?而当她回到家中,却发现?周佳佳不见了,家中有一股明显的消毒水味,钟勋住在这里的痕迹也没有了!她警铃大作?,联系钟勋,钟勋说自己在老家,周佳佳出了点事,她追问?是什?么事,钟勋却不肯细说,让她先来。
她那时才19岁,急得失去方寸,一个人赶去现州市。见到钟勋后,她要求见周佳佳,钟勋说周佳佳已经成为主的圣女,现?在和主一起生活。
周佳佳曾经跟她说过,钟家信仰一个奇怪的教派,她也跟着?钟勋成了信徒,觉得有点好?玩。
信着?玩玩就行了,她绝不相信周佳佳会去当什?么圣女,逼问?钟勋,钟勋却含糊其辞。这时钟疆和侯苹出现?,递给她一张卡,请她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钟疆还威胁她,说知道得越多,对她越不利。
她单枪匹马在陌生的城市,怕吗,当然?也怕,但是她不能接受周佳佳就这么消失了!她顾不上必须回滨丛市工作?,继续找钟家要答案。起初她没有选择报警,因为她还没有想到周佳佳已经遇害。周佳佳也是那个莫名其妙教的信徒,把?警察引来,很可能对周佳佳不利。
钟勋躲着?不见他,钟疆找人来绑走了她,差点夺走她的清白,告诉她周佳佳已经死了,这里是钟家的地盘,她要是不想步周佳佳的后尘,就老老实实拿钱滚蛋!
暴雨瓢泼,尹灿曦心肝脾肺都在剧震,她被扔在泥水中,嘶吼着?要报警,钟疆冷笑,让她现?在就去,警察如果听她的,就算他老钟输。
尹灿曦抱着?一丝希望,却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被警察截了下来,将她弄到一个疑似看守所的地方关了半个月。在那里,她经受非人折磨,破麻袋一样被扔出来。
听到这里,海姝说:“拦下你的真是警察?”
尹灿曦自嘲地笑了笑,“是假警察,但我当时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佳佳没了,我怎么办?我一个打工妹,我连给她报仇都办不到!”
海姝说:“后来你办到了。”
尹灿曦盯着?海姝的瞳仁,笑了声,“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指控钟家的罪行,不需要那么多。”
海姝说:“行,我尊重你的‘忠诚’,但我也要告诉你我掌握的另一条线索。”
尹灿曦诧异,“什?么?”
海姝说:“法律,律师。”
尹灿曦的瞳孔猝然一缩。
她的反应没有逃过海姝的眼睛,这条思路是对的!
“如果?是当时的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或许会冲动选择和钟家同归于尽,但那个人告诉你,你可以用智慧,让他们自己走向末路。”海姝说:“你们亲自杀死的,恐怕只有钟勋,对吧?”
尹灿曦垂下?头,不久,她闷声笑了起来,“你知道钟家的人有多愚昧吗?他们的儿子死了,就被埋在他们当初埋佳佳的山上,他们竟然以为他是被什么破主带走,从此主会更加保佑他们!”
钟家相信将孩子供奉给主,能够得到主的赐福。然而钟勋为了讨父母的欢心,只是表面上信仰缪灵教,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当那“贡品”。但钟家对金钱和权势有极大的渴望,走火入魔般渴望向主表明忠心。
于是钟勋想到了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周佳佳。
这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和许多男人一样狼心狗肺,周佳佳深爱着?他,他对周佳佳却只是玩弄。他看中了周佳佳的清纯和老实,周佳佳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又或者说,爱情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自私到极点,只爱他自己。
他诱惑周佳佳也成为信徒,不断劝说周佳佳承担应当他承担的责任。周佳佳很害怕,越是害怕,他越是用鬼神恐吓威胁周佳佳。
那个晚上,周佳佳终于下定决心逃走,和钟勋提了分手,去美发店找尹灿曦,钟勋勃然?大怒,一刀割断了周佳佳的颈部动脉。
所以钟勋死的时候,也是颈部动脉被刺穿。
尹灿曦亲手做的,虽然?那时她尚且稚嫩,尚未被培养成技术高超的杀手。
钟疆和侯苹并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儿子的失踪对他们而言是好?事一桩,因为那意味着儿子终于被选中了,富贵也将降临到他们钟家。
事实上,钟家的确顺风顺水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人接近他们,唆使他们将资金从家具行业转移出来。
尹灿曦平静地说:“我没有太多的智慧,但我已经完成了复仇。”
海姝说:“让钟疆和侯苹栽了个大跟头的银行,叫做现?州乡镇农业银行,这个银行的副总郑某涉嫌故意杀人,是刻心律所给他打的官司。”
尹灿曦皱了皱眉。
海姝说:“关于刻心律所,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尹灿曦缄默。
但有时,缄默也是答案之一。
海姝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了,打算今天就到这里。尹灿曦忽然说:“海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海姝有点意外,“嗯?”
尹灿曦脸上挂着很浅的微笑,“我以前觉得你很孤单,就像我一样。但现?在,你好?像不那么孤单了。你这次去滨丛市,不止查到你想要的线索,还揭开了心结,是吗?”
海姝默不作?声。
尹灿曦又笑,“真好?,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没有更早遇到你。”
下?雨了,夏天的雨来势汹汹,雨点大起来,甚至像冰雹。海姝站在风雨走廊下?,没有立即去停车场,脑海中回放着?尹灿曦刚才的话,和最后那个略有些惋惜的眼神。
警员带尹灿曦回到关押房间,经过玻璃窗时,她也看向那瓢泼大雨。
这雨真是太大了,好像将她和世界都隔开来,她看不清前方,也看不到退路。
那时在滨丛市,雨比这下?得还大,她匍匐在泥潭里,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她后悔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周屏镇虽然?落后,还重男轻女,但她们起码不用经历这些,周佳佳也不用丢了性命。
给她撑起一把伞的是个女人,她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野,那个女人不是海姝,她恍惚地想,如果?更早遇到海姝,海姝也会为她撑起伞。
女人蹲下?来,精致的衣裙被打湿,伞向她倾斜,将她整个遮了起来。
女人说:“我可以帮你,但我的帮助不是没有条件,今后,你要站在我一边。”
她在雨中大哭,女人不顾她满身的污泥,将她搀扶起来。
一把?小小的伞,无法遮挡疾风暴雨,她们在滂沱的世界中前行,像是漂泊的浮萍,可是当浮萍与浮萍彼此依靠,再大的雨也没能将她们打散。
女人说:“知道钟勋为什么敢那样对佳佳吗?知道你为什?么被钟家害成这样吗?因为你太弱小。一个弱小的人,无论?男女,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被欺辱的份。”
她迷茫地问:“你也是这样吗?”
女人沉默许久,“我曾经是。”
尹灿曦在窗边站了太久,警员提醒她,她回过神来,眼?前仍是灰蒙蒙的雨,雨里没有那个为她举着伞的女人,视野中,仅有海姝疾行的轮廓。
她自言自语道:“我不后悔。”
因为属于她的路,在19岁的暴雨中,就只剩下那一条。即便是错误的,她也只能走上去。
第120章 沙漏(17)
17
暴雨下到晚上8点才停止, 海姝的车差点在回市局的路上熄火,经?过刻心律所时,她索性停下, 去会一会那位为现州乡镇银行副行长做刑事辩护的律师。
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但刻心这样的律所,还是有不少人正在?加班, 前台已经?和海姝打过几次照面,又看到海姝, 紧张道:“海警官,这次又有什么事吗?”
海姝问:“常律师在吗?”
刻心姓常的律师就一位, 前台往里面的办公室打电话。不久, 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疑惑地打量海姝。
海姝说:“常律,你好,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海姝, 想跟你聊聊你为现州乡镇农业银行打的那个?案子。”
常律师很惊讶, 将海姝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看上去十分符合刑辩律师的刻板印象,眉宇间带着一丝傲慢和匪气?。
“那个?案子有什么?问题吗?”常律师找出资料, “人已经?蹲了几年?了,再说,也不是灰涌市的案子。”
海姝点头, “我知道, 是你去现州市打的。我比较好奇的是, 你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
常律师皱着眉, 用一种看小女孩的目光看海姝, 轻蔑道:“我是刑辩律师,为这类案子辩护是我的职责所在。”
海姝说:“的确, 刻心一个为公司服务的律所,却养了几位刑辩律师,要?是你们不接这些案子,就等于不工作。”
常律师不悦道:“什么意思?”
海姝直截了当:“现州银行这案子,是你自己主动接的,还是公司的任务?”
常律师想了想,“律所安排的。”但很快他又解释道:“我也会挑案子,不是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海姝问:“在接手那个案子之前,你和嫌疑人认识吗?”
常律师有点不耐烦了,“不认识,那案子打好了对我的名声有好处,你到底想问什么??”
海姝说:“交给你案子的人是高明雀高律吗?”
常律师迟疑了会儿,“她是会给我们提供线索,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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