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二
海姝笑道:“又是你们特勤的公费?”
谢惊屿义正言辞,“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我的小金库。”
海姝没打算在这儿用餐,但谢惊屿想?排就排,她来到华占平附近,和其他食客一起看他划黄鳝。还别说,划黄鳝看着挺解压的,也算是一种?表演,难怪老板要让华占平在门口划。
等了快半个小时,华占平起身休息,去大排档背后的水池洗手。他一走,围观的食客就散了,海姝正好跟过?去。
华占平生得一脸凶相,手上?和皮围裙上?的血让他显得更加狰狞。他注意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警惕地?转身,发现是个漂亮的女人,又顿时放下戒心,眼神透露出色眯眯的贪婪。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调戏的话,海姝已经拿出证件。他愣了下,转身就要走。海姝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别紧张,我是灰涌市的警察,管不?到你们铁品县的事,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你上回跟人打架的事。”
华占平狐疑地打量她,“那你想?干什么?”
“聊个天。”海姝说:“我们那儿最近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害人的身份暂时没有确定。”
一听命案,华占平就暴躁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经过?亲缘比对,我们发现你和被害者存在亲缘关系。”海姝说:“你们家里有没有一个半年没联系过的表妹?”
华占平嘴唇抽搐两下,皱着眉,半分钟后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小舅家有个女儿,离家出走很多年了,你是说她?”
海姝立即追问:“她是谁?今年多少岁?”
华占平不?悦地?搓了把?头?发,他的烦躁似乎不仅来自于被警察问话,也来自于海姝提到的人,“叫唐金栗,那就是个神经病女人,多少岁我哪儿记得。”
唐金栗?海姝将名字记下来,写到栗这个字时手突然一顿。栗,板栗的栗,刘傻子说小张像某个女人,还把?秋天的野生板栗送给她,说是那个女人没能得到。
海姝原本以为板栗仅仅是秋天?EN??N的意向,女人在春夏时节来到龟白村,当然等不?到板栗。现在看来,板栗在刘傻子心里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华占平说:“那女人死了?怎么死的?”
看上?去华占平对那失去联系的表妹很不?待见,海姝索性跟他聊起来,“你为什么说她是个疯子?”
“啧,不?是我这么说好吧?是他们家里全家都这么说!”华占平骂骂咧咧,“我小舅家做棉被生意,常年在西北,他们家就她和她弟,钱都在她手上?,小时候她带着她弟在亲戚家吃饭,总说些不?招人待见的话,后来她钱也不给她弟花。我小舅他们回来,发现她给弟弟饿肚子,说过?她,让她把钱分一半给弟弟,但没用啊,他们不?在家时,还不?是她说了算。”
在华占平的讲述里,唐金栗是个非常自私恶毒的女人,她比弟弟大了八岁,弟弟当时必须跟着她,她刚成年就用弟弟的伙食费去搞美容,还微整过?。亲戚看不?过?去,替她爸妈教育她,她却说是这个家对不?起她,明明生了一个女儿,还要追儿子,生了就自己养,别想自己为弟弟吃一点苦。
亲戚们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想?再管她家的事,偶尔把?弟弟接走,吃点好的。她与所有亲戚关系都很差,她似乎觉得全部亲戚都对不起她。这么多年下来,华占平都觉得自己进局子那回是唐金栗举报的,因为当时她就在现场,而且从小就看不?惯他。他被抓时,还看到唐金栗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唐金栗报考过?空姐,但被刷下来了,这件事被亲戚们嘲笑了很久,几乎每年过?年都当做笑料来说。她的父母听到了也只是苦笑,并不阻拦。因为唐金栗实在是太?伤他们的心了。
没能当空姐后,唐金栗在家好吃懒做,一问就是搞创作,但没人知道?她到底创作了什么。前些年小舅身体不?好,暂停生意,回来治病,唐金栗也没去关怀一下,被念叨得烦了,就跟家里要钱,去创业。
她创的是什么呢?卖服装、做美甲。在小县城里其实这两门?生意都能做起来,但需要勤劳和恒心,她一样没有,把?本钱耗空之后一拍屁股,说反正弟弟也成年了,这个家更没有她的位置了,她要离开。
这么多年,小舅一家的心都冷了,也没阻拦她。她一走就再没回来,逢年过?节也没有音讯。刚刚过?去的春节,华占国听见其他亲戚问小舅唐金栗的事,小舅摆摆手:“来讨债的,我也还了,今后就当没这个女儿。”
海姝问到唐金栗父母的住址,他们正好都在铁品县,下个月就又要出去跑生意了。华占平被老板叫去继续划黄鳝,海姝回到大排档正门?,正要找谢惊屿,就见谢惊屿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冲她挥手。
大排档的灯光很亮,是暖黄色的,将谢惊屿被辣得通红的嘴唇和鼻头照得格外醒目。哦对,还有那一双辣出眼泪的眼睛,深邃感没了,只剩下时下流行?的破碎感,可怜巴巴的。
海姝:“……”
路边的小狗可以同情,但这位狗子绝对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
海姝走过?去,“你还真吃上了?”
“说了是我自己的小金库。”谢惊屿边说边用开水烫一副新的碗筷,然后推到海姝面前?,“你们灰涌市的刑警,不?会都练了辟谷吧?这正儿八经的饭点,吃两口影响你修仙吗?”
海姝坐下了,大排档之所以叫大排档,不?是因为吃的多,是盘子大,乍一看谢惊屿点了满满一桌,但其实除开山一样的辣椒,肉没多少,也就他们二位的正常食量。
海姝能吃辣,尝了爆炒黄鳝和麻辣美蛙后,直接让上?了一桶饭。
谢惊屿笑道:“原来没辟谷啊?”
海姝说:“废话少说,吃完还有正事。”
最后上?的是烧烤素菜拼盘,说是拼盘,其实只有烤土豆和烤香菇。一端上?桌,海姝的视线就停留在烤香菇上。她很喜欢烤香菇,但她周围没人知道?。
来灰涌市之后还没有和同事一起聚过?餐,在滨丛市时,聚餐她从来不?会主动?点想?吃的。有次吃烧烤,点餐的同事喊:“香菇!有人要香菇吗?”她正想说我要两串,旁边的人就笑着喊:“不?要!谁吃香菇啊!”
可见烤香菇这种食物,着实不?太?受欢迎。
要说知道她爱吃烤香菇的,想?来想?去,只有小宇。
碗渡街到了晚上?,有工人支起炭火架子,在河边卖烧烤赚点额外收入。但那年头?,烧烤的种?类很少,多半是豆干土豆藕,海姝和小宇去过几次,每次都吃土豆,因为小宇喜欢土豆。
海姝闷闷不?乐,“叔叔,为什么没有香菇?”
“香菇?没人爱吃啊,再说也不?好买。”
过?了几天,小宇突然叫她到河边,她到了一看,小宇居然把家里的冰箱架子拆了,搞了个简易烧烤架,而放在架子上面的是香菇!
“小宇,你哪儿弄来的?”海姝高兴死了,赶忙打下手。
小宇却嫌弃她笨手笨脚,不?让她掺和。天气很热,小宇又是生火又是翻香菇,头?发和背心全被汗湿了。海姝被勒令不?准靠近,只能在远处的鹅卵石上兔子似的蹦来蹦去。
“烤好了,来吃吧!”小宇一声令下,她才跑过?去,一尝……
小宇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
她灿烂地笑起来,“好好吃啊!”
长大后想?起那味道?,坦白说其实没有多美味,毕竟小宇不?是烧烤师傅,用的也只是最简单的油盐辣椒,但那是专门为她烤的香菇,专门?为她生起的火。
一直到她离开碗渡街,小宇也死活不说香菇是怎么搞来的,她问得久了,小宇还跟他黑脸。但她不嫌弃小宇黑脸,因为那天在炭火边,小宇为了烤香菇,脸被熏得更黑。
“冷了不好吃。”谢惊屿自己拿走烤土豆。
海姝安静地拿过烤香菇。
谢惊屿说:“海警官,怎么突然忧伤起来了。”
海姝放下签子,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想?起小时候吃的烤香菇了,这个没有那次吃的好吃。”
谢惊屿眼尾很轻地动了下,旋即笑了,“那下次你请我吃。”
第49章 山灼(09)
09
小县城的夜晚很活跃, 海姝按照地址来到唐金栗父母的家,这是个条件不错的小区,唐父唐母多年在外?奔波, 看起来还是赚到了不少钱。
开门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诧异地打量海姝:“你是?”
海姝说:“你是唐金栗的弟弟?”
年轻人惊讶地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朝里面喊, “爸,有人找姐。”
唐父来到门口, 唐母跟在后面,紧张地抻长脖子。唐父说:“唐金栗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们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海姝亮明身份, 但在说到来意时却有些犯难。唐家人得知她是警察, 顿时更加紧张,弟弟叫唐金熏,他?说:“我姐, 我姐她犯什么事了吗?”
海姝进了屋, 看见壁柜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却只有三个人。唐金熏注意到她的视线, 尴尬地说:“这是我姐走之后我们拍的。”
海姝点点头,“是这样,我们近日在灰涌市发现了一具女尸……”
唐家人平静地听完, 整个客厅陷入压抑的沉默。几分钟后, 唐母捂着眼睛踉跄走进卫生间, 里面传出阵阵呜咽。
唐金熏说:“真的是我姐?可这, 可这是为什么呢?”
海姝说:“现在还无法确定?, 我们只是根据DNA的相似性比对找到了华占平。现在需要你们协助的是,提供生物检材。”
唐父颤抖着说:“好, 好,我们配合。但海警官,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她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就,就……”
唐父说不下去?了,悲伤在这个家庭里似乎很迟钝,但当他?们真切地意识到女儿可能不在了时,藏在亲情里的东西还是爆发了出来。
海姝没有立即问太多唐金栗的事,一方面是给?他?们消化的时候,一方面是确认身份更加重要。问询可以等到之后再进行。
当地兄弟单位提供了不少帮助,DNA比对结果半夜就出来了,唐父唐母的确是被害人的亲生父母,如果他们只有唐金栗这一个女儿,那被害人就是唐金栗无疑。
唐家三人红着眼来到县局,唐金熏问:“我们能去看看我姐吗?”
海姝说:“遗体在灰涌市,如果你们愿意去?的话,当然可以。但她在去年冬天就遇害了,现在我们才发现遗体,所以……”
唐金熏颤抖了一下,回头看看父母,又退了回去?。
海姝现在需要从唐家人口中了解唐金栗。很多命案里,家人都是凶手,从华占平处得知唐金栗与?家人的矛盾后,海姝看他们的目光更多了一分审视。
唐家人对女儿的死没有太多激烈的反应,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或嚎啕大哭,或昏厥。考虑到他们的家庭情况,这算是很合理。
唐父说起唐金栗,几?番叹息,陷入了情绪中,竟是提到后悔生下儿子。他还清晰记得唐金栗小时候,很亲他?与?妻子,心痛他们在外面风吹日晒,总说想要快快长大,这样自?己就可以去?做生意,换他?们回家休息。
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妻子再次怀孕后,他?们主观上并没有给唐金栗生个弟弟的打算,但既然怀上了,就打算顺其?自?然。再者,唐金栗独自在老家其实很孤独,有个弟弟,以后姐弟俩也能互相照应。
“是我们忽视了她的感受啊。”唐父说,妻子怀孕是在外?地,回到铁品县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孕,不能打掉。他?们满以为唐金栗会和他们一样开心?,唐金栗却疯了一样诅咒,说只要他?们敢生,就要弄死小的。
唐父不理解,第?一次打了唐金栗,唐金栗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他?觉得女儿是那样陌生。
唐金熏出生之后,唐金栗一次都没有抱过,像变了一个人,不再主动说话,大人们喊她,她也只是敷衍地应一声。到那时唐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小孩耍耍小脾气,长大了懂事了,一定?会感激他?们给?了她一个弟弟。血缘这东西多珍贵啊,外?面的朋友终究是外?人,弟弟却是亲人,以后大人去?了,弟弟就是唯一的亲人。
可唐金栗长大后,变得越发乖戾,也不再沉默,说话夹枪带棍,每一个亲戚都被她嘲讽过。唐父唐母这才发现,真的管不住女儿了。唐金栗开始大手大脚地花钱,她恨父母,恨抢走关爱的弟弟,只有不断地花父母的钱,才能让她找到一点平衡。
唐金栗最后在家里的那几?年,唐父算是看开了,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对不起女儿,所以能给?的都给?。她创业失败,或者干脆家里蹲,他?和妻子都不说什么。亲戚们背地里说唐金栗的不是,他?听到了都会辩驳。他们不指望她出息。
好在儿子很懂事,也聪明,今后他?们没了,儿子还能照顾她。
“但她从来就不理解我们,我们真的不是重男轻女。”唐父摇摇头,这才想起儿子就在一旁,脸色变得尴尬又难看,“我不是说后悔有你,我……”
唐金熏拍着父亲的肩膀,安慰道:“爸,我懂。”
海姝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她以为唐金栗是在爆发过严重家庭矛盾后离开,但似乎他?们在后期没有激烈争吵过。
“唐金栗是为什么要走?”
唐父说:“她就是说不想看到我们。”
“没有争吵?”
“这么多年了,吵不起来。”
三年前?的春节,唐家像以前?一样,看上去?热热闹闹,其实大家都看着唐金栗的脸色,生怕说出不对的话惹她生气。但谁也没想到,元宵节一过,唐金栗就打包好了行李,将?钥匙、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说要离开这个家,今后不再联系。
这场离别几乎是沉默的,唐父唐母看了看她,没有心?气去?阻止,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时,他们甚至是放松的。和唐金栗相处,他?们太累了,不是因为她花钱多,而是因为她的冷漠和仇视。亲情说上去是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东西?,但它比人们想象的脆弱得多,失去?这段亲情,对这个家的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
只有唐金熏追出去喊了声“姐”,但唐金栗没有回头。
海姝看向唐金熏,“她走之后和你们完全断了联系?和你也没有?”
唐金熏低着头,语气有些犹豫,“她没再联系过我们。”
海姝盯着唐金熏,问:“小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唐父立即转身,“你和你姐姐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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