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迹
刘婕揪了揪屁股底下露出的树叶边边,“我垫了一下,不?脏。”
“你坐吧。”她拍拍小马扎。
陈昭于是坐下,有一搭没一搭跟她闲聊。
刘婕掐了一小把野菊花,揣到兜里,雏黄娇嫩的小花朵争先恐后地探出脑袋。
“鲤鱼鲤鱼!特别大一条。”老头惊喜地大叫。
不?出两秒,他?再次开?口,这次失落悔恨,“哎呀!就差一点?点?!” “总爱一惊一乍的。”刘婕评价老头。
她坐久了,起来活动双腿。
陈昭倦倦地抱着手臂,眼皮耷拉。
“困了吗?”刘婕幸灾乐祸,“姥爷年纪大了早上?睡不?着,你干嘛也起这么早。”
陈昭说了句什么,刘婕没听清,他?招手,她狐疑地看着他?。陈昭干脆拎手臂将她拽到身边,环住她的腰。成年男人的重?量大半靠在?刘婕身上?,她险些站不?稳,正要生气,却听他?咕哝着说:“困了,喃喃。”
刘婕要推他?的手臂懈下力,她双腿稍稍分开?方便站稳,别扭地看向别处,“困就困了,你撒什么娇......”
天空碧蓝沉静,浮云缓慢移动。
体温透过?几层布料传递,刘婕感觉自己被他?贴住的小腹处格外温热。
“想睡觉就回家睡吧。”她轻声。
陈昭没动,片刻后摇头,“不?用。”
姥爷相继钓上?几条鱼,鲤鱼居多,只有一条鲫鱼,称出来竟有三斤五两。
“看看这鱼,劲真?大,都快从我怀里跳出去?了。走,收杆,中午吃全鱼宴。”
老头拎着破破烂烂的钓具,昂首挺胸走在?前面,遇见?谁都得打个招呼。
大爷,吃了吗?
对,我刚钓上?来一条三斤五两的鲫鱼!孙女婿拎着呢!准备熬汤!
刘婕一手拎一个小马扎,忍不?住笑,她扭头看陈昭,发现他?也在?笑,不?过?目光深邃,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陈昭?”她试探性叫他?的名字。
“嗯?”陈昭回神。
“你在?想什么?”
“在?想另一个喜欢钓鱼的老头。”
刘婕猜测这个老头是他?的爷爷。
陈昭嗯了一声。
“草帽,老花镜,沾满泥巴的解放鞋。”陈昭看着几步远的瘦小老头,笑说,“还有行军壶,里面有时候是茶叶,有时候是白酒。”
姥爷很像他?记忆里的老头,个子不?高,瘦小,皮肤黝黑,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牙齿不?好,早早换了一口假牙,但?是嗜酒。
老头脾气没姥爷这么好,除了见?孙辈和重?孙辈的小孩,见?谁都黑着一张脸,将军气势,院里再大的领导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陈昭小时候没少仗着他?的宠爱做坏事。
不?过?老头临走前已经完全没有这种气势了,他?躺在?病床上?,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到七十斤,长期治疗使他?身上?迅速长满老人斑,头发全部脱掉,形容枯槁。
“爷爷也爱钓鱼吗。”刘婕问。
“好着呢。临走前两天还说要去?公园钓鱼。”
老头忙了大半辈子,离休之后养了些遛鸟逗鱼盘核桃的爱好,人家养观赏鱼,他?养自己钓的野生鲤鱼鲫鱼,养肥了再换一波。
“喜欢到这个程度了吗。”刘婕忍俊不?禁,她拎着小马扎一甩一甩,“要去?看看他?吗?”
“嗯?”
“小闯说快到爷爷祭日了。”
“快到了。”其实就是今天。
“那就去?看看,顺便回趟老宅,好几年没回去?了。”陈昭说。
决定好下午绕道回陈家老宅,刘婕午饭时就在?酝酿跟姥爷告别,没来得及开?口,有人来叫他?去?打麻将,说三缺一。
刘婕顺水推舟提出告别,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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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爷爷葬在?距离部队驻扎地不?远处的墓园。墓园坐落在?小山坡上?,环境清幽。
路上?别的墓碑前摆的都是鲜花、香烛和点?心水果?。
刘婕低头看着旁边陈昭手里的茅台,默不?作声。
爷爷的墓在?两颗柏树旁边,白色石碑上?竖刻陈玉提将同志之墓几个大字。
碑头是金黄色松枝叶,环抱麦穗、齿轮,镶五角红星,中嵌金黄色“八一”字样,庄重?严肃,令人肃然起敬。
陈昭将自己拎来的酒放下,旁边已经摆了几个酒瓶,瓶颈系的红飘带已经淋雨褪色。
“肝不?好就匀着点?喝。”
这话听起来荒谬,但?陈昭抄兜站在?墓碑前,面无表情?,眸色黯黯地落下去?。凌云万丈之才,好像变回十多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只晓得身后有撑腰人的少年。
刘婕静静站在?他?身边,看了看不?远处旁的墓,又看了看爷爷的,她低头摸兜,将一把蔫蔫的野菊花拿出来,又塞回去?。
她翻包,从包里翻出几朵石塑黏土捏的小花,上?前一步,恭敬地摆到茅台旁边。
圆滚滚的,五颜六色的小花,使肃穆悲壮的石碑忽然变得生动,温情?脉脉。
刘婕退回陈昭身边,怯怯开?口:“爷爷,我什么都没带,只能送你几朵小花,希望你喜欢。”
陈昭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老宅距离这个小山包不?远,坐落在?一个年头久远的别墅区。刚才陈昭的酒,就是路过?这里,叫警卫去?家里取的。
两层的靠山小别墅,地势比院前柏油路高一些,从侧面进,小径栽满爬藤植物,石板路边角磨损。
走了几步,豁然开?朗。主建筑浅是个小院,石砖地面,摆了许多老式红木家具,拥挤但?不?显杂乱。
老爷子早就去?世了,老太太现在?住院,家里只剩下一个保姆和一个警卫员,瞧着都有五十岁了。
陈昭叫保姆高妈妈。她微胖身材,后脑勺挽髻,看见?刘婕,立即亲切地问累了吧,来屋里坐。
刘婕和陈昭进屋坐下,高妈妈忙不?迭去?倒水,拿小零嘴。
没几分钟,刘婕怀里多了许多座零食小山,顶上?有饼干滑下去?。陈昭替她捡了,跟高妈妈抱怨,“怎么她这么多,我只有一杯水。”
高妈妈笑眯眯嗔他?,“你都多大了,还吃零食。”
她转头跟刘婕说:“多吃点?。”
陈昭:......
刘婕抿唇,乖巧地笑。
高妈妈心花怒放,“喃喃,你叫昭儿带你在?家里逛逛,我得去?买菜。”
陈昭懒懒地点?头,意思是应了。
“对了,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也省得不?知?道买什么。”高妈妈问刘婕。
刘婕有点?不?好意思,但?陈昭也叫她随便点?菜,她点?了两个家常菜,高妈妈应着,肩挎小桶包,匆匆出门。
陈昭带刘婕在?家里逛了一圈,老式建筑装修得古朴庄重?,不?过?有些门板上?有挫痕、木地板泡水痕迹、大红酸枝的橱柜门阖上?打不?开?......
“全是你的手笔?”刘婕笑着揶揄陈昭。
“除了我也没人敢动。”
陈昭手里捏着老爷子留下来的菩提珠,坦然地打量自己的作品。
刘婕以为自己失策,他?这种人脸皮比较厚,当然不?在?乎这点?揶揄。
今天天晴,屋里许多家具都搬到院子里晾晒,警卫员大伯手里拿了个鸡毛掸子,帮忙打理?灰尘。
“有你的东西?吗?”刘婕问。
陈昭打量一圈,给她指,“那几个。我小时候用的。”
刘婕顺着看过?去?,发现一张实木小床,看上?去?很短。
“刚来的时候睡的。”陈昭用指背敲了敲床头,发出厚重?响声,“那会我刚搬过?来,晚上?闹觉,老头还在?我身边打地铺。”
虽说都是儿孙,但?人性如此,总会格外偏爱某一个,陈昭是独得偏爱的那个,因?此阴阳两隔后最难走出来。
刘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拍拍他?的手臂。
陈昭觉察她在?安抚自己,于是低头,吊儿郎当地给她笑了一个。
刘婕:......
陈昭将橱柜抽屉抽出来,柜门打开?,箱匣翻开?,挨个给她介绍都是些什么东西?。
老头以前喜欢做手工,陈昭看了眼摆弄座钟的刘婕。
“这是爷爷做的吗?”刘婕捧着一块怪形怪状的木头。
陈昭勉强辨认:“是......他?雕了三天的手杖头。”
手杖头,刘婕颇意外,可这东西?握着就硌手。
“他?手艺很一般,做出来一堆不?能用的东西?。”陈昭说。
老爷子的作品还包括放不?下笔的钢笔桶、挂不?住笔的毛笔架、放香蕉的异性竹筒......
怕夜深露重?,几个警卫员帮忙将东西?搬回屋里,陈昭叫他?们先搬别的。
高妈妈提着菜篮满载而归,见?他?们在?聊老物件,过?来看了看,假意跟刘婕埋怨:“他?啊,什么都不?舍得丢,老太太早就说这些都不?要了,他?硬是要留下,还单腾出一个柜子。”
毕竟是老人送的念想,刘婕看了眼陈昭,抿唇笑着。
她小时候也爱收集‘破烂’,老人的心意通通留下。
陈昭以前用过?的柜子里还有好多飞机模型、站了许多小兵的沙盘、模拟军事地图......
他?介绍时略过?了抽屉下压着的照片,刘婕故意问那是什么啊。
陈昭顿了顿,将照片扯出来,“高中毕业时的班级合影。”
他?那时早已不?在?这住了,但?毕业后还是将许多东西?送了过?来。
“能认出我么。”
“当然。”刘婕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