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日长
现场已有不少视线闪闪忽忽地瞟向了尤清和,窃窃私语也冒了出来,尤清和募地一震,脸颊突地红了,她想立刻逃走,却无法迈开脚步。
廉子玉不为所动,反而扬起嘴角:“在看到尤小姐的第一眼,她艳比冰清,影和春瘦,我不禁感到自惭形秽,而更让我震撼的是,内心要多黑暗,才能做出如此冷酷狠辣的行为?”
尤清和先是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慢慢整个人都发出颤抖。
全场人都已不再遮掩自己的眼光,而是光明正大的将鄙夷、唾弃投放在她身上。
她紧紧咬住嘴唇,似乎是紧紧咬住了心口,不让剧烈跳动的心脏从心口冲出,眼眶却逐渐浮起一层轻雾,或许,今天每个人都要在她身上踏上一脚,像随意踩踏烂泥一般。
她跌入了沼泽里,渐困渐重,光亮渐去,灰暗笼罩。
忽然间,这一团灰暗里出现了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他伴随着皎洁的光芒匆匆而来,一霎那,就到了眼前。
“我们走吧。”
她一怔,抬眼望去,他的脸从她眼中的雾气里脱离出来,是许知行。
她怀疑自己看错,眨了眨眼,泪珠落下,他的面目更为清晰,真的是他,就是他,是许知行。
他伸出手来:“我们走吧。”
她呆呆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紧紧握住,她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拉着她,迈开大步,在众人睽睽之下,走出了宴会大厅。
第87章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 她偏头靠着车窗,夜晚的霓虹灯从她脸颊晃过,她眼睫微垂,眸底藏着有一丝惊惧后的微澜。
“你是去拍卖会上买东西的?”
“嗯?”尤清和一颤, 看向他, 车灯晃在他的眼, 那一双瞳仁,宝石般幽深。
“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吗?”他的声线很随意。
“珠宝首饰不都是那些样子, 你们男人又不懂。”她想打起精神, 可音量却微不可闻。
“美得有价值的物品,都会欣赏的。”他眼光平视前方, 一丝笑容隐藏在眉目之间。
她一口气提在胸口:“许总,你都不问我是不是我做的吗?”
“我知道是你。”
“啊!”她低声惊呼道:“你知道?”
许知行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闹市街口转了一个弯,走在了一条两边种满梧桐的路上:“那天秦雨急冲冲地跑过来让我帮忙, 你就在现场, 知道这个事情的,除了我,就是你。”
她有了一种谎言被拆穿的羞愧, 红霞飞上了脸:“那你为何不阻止我?”
他看了她一眼:“我为何要阻止你?”
她一呆:“因为……因为……你刚刚没听别人是怎么骂我的吗?”
车子行使在一家民国公馆外停下,许知行解开安全带:“我还没吃饭,你吃了吗?”
“我……”
”那喝点酒吧。”
她的高跟鞋踩在厚实坚硬的橡木地板上,已过去百来年的时间, 这公馆内的陈设还维持着最初的样子, 一盏透着萤火的台灯, 照映着餐桌上精致古雅的餐具, 她和他在桌边坐下, 一个侍者便拿着菜单上来:“二位看看需要什么?”
许知行点了菜,又让侍者先上了一瓶冰镇的白葡萄酒,开了瓶,给她倒了一杯,尤清和接过来,迫不及待一口饮尽,酒精的甘甜从口腔落到胃里,她仰头吁出一口长气。
他微叹道:“清和,你对历史上的一些故事可有研究?”
“历史?”
“单雄信与徐茂公、曹操与袁绍、诸葛亮与诸葛瑾,你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许知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轻抿了一口。
“我……怎么知道?他们都死了几百上千年了,历史……古人嘛,总是……总是……”她眉心紧紧蹙着,结结巴巴了半天,思维却飘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脑中杂乱无比,将酒杯推给了他:“我还要喝一杯。”
许知行抬手给她添满了:“那你知道后人们怎么评价这些人?”
“嗯……德艺双馨、雄韬伟略、文武双全……还有什么?”她偏头想了想,不过一秒就放弃了,将酒杯拿过来,大口灌了下去:“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都想不明白,我更想不明白古人的那些事,许总,这个时候你总不会还要考量我是不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吧?”
她脸色微红,整张脸都是紧绷绷的,微微埋怨着,又带着急躁气恼。
他脸上依旧是水泽般的笑意:“无论是曹操与袁绍、还是诸葛亮与诸葛瑾,他们都是从亲密无间的朋友,因为政见抱负不同而走向分裂,最终自相残杀,这本是背负情意的事,可因为他们满怀逐鹿天下的抱负,纵使有分歧、有背叛、有攻击又会影响什么呢?”
“嗯?”她愣住。
“雄韬伟略的曹操、勇冠三军的袁绍……等等还有无数的名臣名将构建了一个伟大的三国时代。”他看着她,眸色烁金:“我们后世感叹的是那一个群雄辈出、群星闪耀的年代,而他们之间的谋略与攻击甚至是残杀,不也成了我们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吗?“
她心脏骤紧:“可……他们的背叛与谋略都有一个高尚得无法拒绝的理由——争夺天下!在如此宏伟的目标面前,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所以,他们只有大义而没有私欲?”许知行的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那你说说,什么是大义?什么是私欲?”
“大义就是为了苍生为了人民,私欲……私欲是为了自己,金钱、名利、权力……”
他扬起嘴角:“那如你这样说,去做一个救世济民的医生?或者教导正义学问的老师,这才是为了苍生为了人民。可争夺君王,那是要争夺全天下所有的金钱、所有的名利,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这是私欲还是大义?”
她噎住。
“所以啊,你看这些英雄们多狡猾,为了自己无止境的私欲去杀人防火、残害百姓而冠上了一个天下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眨眨眼:“那么你呢,发动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就罪无可恕吗?”
“那……那我总不至于一点错都没有。”她低下头,闷闷喝了一口酒。
“当然是有错的。”他轻言道。
他已尽量和缓,她还是猛地一震,这简单几个字像是砸在她心上一般。
他放慢语速,声音轻柔:“这是你自己情义上的错,哪怕是那些英雄,在谋略与攻击、残杀的时候,他们也会纠结不忍,也泪水盈眶,也会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错的?”
晕黄灯光之下,她纤弱的肩膀颤抖着:“那就是错了,在情义上,就是错了……”
侍者将菜品端了上来,她毫无胃口,只是拿着酒瓶倒酒。
他于心不忍,想去搀扶,纠结半晌,最终只是一声叹息:“可商场上的对与错,要用商场上的输与赢去定论。你发动了攻击,他们应该用更绝妙的招数来对付你,这样有来有往才是一段传奇。”
他摆了摆头,脸颊更显温柔:“遵守道德规矩的是小学生,成年人的世界弱肉强食,让他们打过来好了,可那时候……”
“那时候什么?”朦弱微光,她双眼已有醉意。
“等到那时候,你也不能耍赖,哪怕结局残酷得不如人意,也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他的目光烁亮起来,带着傲视世界的从容:“赢得名正言顺,输也要坦坦荡荡。”
她握紧了酒杯:“那是你们男人,可我是女人,我又不讲男子汉大丈夫那一套,我当然可以耍赖。”
他偏头笑了:“随便。”
一瓶白葡萄酒见了底,酒精把她熏出了飘飘然之感,初夏的气息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她站起身:“我想去花园里看看。”
月朗星稀,一片牡丹占据了大半个花园,繁花怒放,喜气逼人。
尤清和走过去抚摸花瓣:“许总,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我现在总是怀疑自己,怀疑我不是我,怀疑我是另一个人。”
“嗯?”
“我感觉这不是真正的我,可又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我。”
他笑了笑,想起最初记忆里的她,除了有一张清丽得让人难忘的脸,可就找不到其他的记忆点了。那时候,他常去投研部,也常常召集投研部的员工们开会,无论是他去,还是她来,她总是微微低着头,穿着最普通的衬衫与西裤,会议发言嘛,也不多,经常发出“嗯,对。”、“是的。”……这种意义不大的单词。哦!她好像还是刚入巨摩第一年的优秀员工,可他记得,那时候也是看她勤勤恳恳又能吃苦,公司给的一个安慰剂,要说有多出色,那也不见得。
她进入巨摩的前五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张苍白无色的素描画,用橡皮擦就能轻松抹去的影子。
他该如何预料,就是这样一个清淡至极的影子,将一份信任与爱意,在那些无数个普通平庸的日子里,日复一日的发酵。
“我……我像是拿错了人生剧本,误入了一场不属于我的梦。”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虚空里:“在我大学时候的想象中,我不过是中规中矩地拿着一份工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在上海这座城市里,谨慎又卑微地活着。”
他站在疏光暗影里听着她说话,眉色淡淡,冰山之色全然褪去,他总能轻而易举,把世界上那些璀璨的星光,还有这漫天清透洒落的月光,变成独属与他自己的光。
她却突然发现,许知行,就是她这场绮丽妙梦的开端,也是第一个,不属于她的梦。
她笑了,笑得自嘲,笑得调侃:“以前上班下班都是坐地铁,窗外除了一闪而过的广告牌要不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周末吧,在家里做记账算账,生怕这个月入不敷出,小区里除了绿化带连颗多余的树都没有,直至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原来牡丹在上海也能开得这般茂盛鲜艳,果然……是富贵之花。”
“这是你想要的吗?”他眸中闪耀着一种难言的情绪:“还是更喜欢那种简单平庸的日子呢?”
“嗯……”她沉吟道:“在没发生之前,我不敢奢望,在发生以后,我……我竟然能在这其中体会到驰骋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却让我感到不安……”
她扬起目光,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多羡慕你啊,你能忍受极致的孤独,在沉寂中一跃而起,又能安然接纳众人的欢呼与追捧,这……这得需要……”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一个恰当的词汇,而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同墨汁掉入了水中,游荡翻转,一层一层化了开去……
清辉如银沙,晚风吹起她的长发,他伸出手去,捻起几缕发丝,轻柔地替她别入耳后。
眸光如此接近,以至于她脸颊发烫,不敢抬头,刚刚在说什么话也忘记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晚了,回去吧。”
踩着他的影子,听得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既然无法抗拒,那就尽全力去做吧。”
第88章
上了回程的车, 晚餐时饮了酒,已有司机过来开车,他坐在后排,她刚坐下, 手臂那一侧便能感到他淡淡的温度, 余光一撇, 就能看到他的侧脸,如果这不是梦, 那又能是什么?
车窗外, 隔着黄浦江,巨摩大厦高大耀眼得无法忽视, 外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举着手机拍照、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这样普通平凡的日子,真的能快乐吗?起码她自己,在以前, 在面对这种城市巨大的建筑物之下, 总会有一种人如蝼蚁的迷茫。
车子一路开到了闵行区,许知行道:“你住的这么远?”
她笑道:“这房子是爸妈卖了一套房子加上存款才凑够的首付,虽然是简单装修, 但是为了省钱,每桶漆都是我自己买的,为了赶进度,我自己也刷过墙, 哪能说搬就搬呢?”
到了小区门口, 她下了车, 许知行也跟着下来, 随着她在小区里走了一圈, 笑了:“果然如你说的那样,除了绿化带一颗多余的树都没有。”
酒精作祟,头脑晕沉,看到许知行的这张脸,她退后了几步,他正奇怪,她忙道:“你别动,你就站在那里。”
比柏油更便宜的水泥路,修得方正规矩的绿化植物,拥挤的出行道,几栋极高又极密的住宅楼,昏暗的路灯下集聚了一群群的小飞虫,夜幕重重之下,他的身影就在这其中,尤清和又退了几步,慎重地看着这幅如此不协调的场景,任凭以往她用尽所有想象也无法想象到的场景。
“怎么了?”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笑着问。
她向他跑回去,到了他面前:“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在这种简陋的小区里是什么样子。”她眨眨眼。
他心中一软,看了看天空那轮明月,又看了看她,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轻轻飘飘,让他着迷。
“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她告了别,向单元楼走了几步,回头挥手:“拜拜。”
他也挥了挥手,看着她进到楼里面,才转身向车走去。
尤清和回到家,醉意涌了上来,睡衣都来不及换,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