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一口粢饭
她低着头, 整个人都陷在那把旋转椅内,声音有些发虚:“我没听清。”
“没听清就没听清。”他折着纸巾,动作轻柔地擦去她下巴那儿眼泪:“你哭什么?”
裴竞序看着她掉眼泪,猜不透她为什么而哭。
或许是出于害怕, 或许是出于自责和内疚。
别的他不敢想。
他不敢想象自己喜欢的对象也在喜欢自己。
一个站在阴影里的暗恋者怎会有立场去做一场绮丽华美的好梦?
所以, 长大后,他只敢拿纸巾帮她擦眼泪,从不敢奢求哪一天, 她的眼泪会浸入自己一圈又一圈的指纹里。
许听晚嫌他动作太慢,赶不上她掉眼泪的速度。她直接抽走他手里的纸巾,胡乱擦了把。
裴竞序怕纸巾不够,站起身, 伸唱手臂去够她身后长桌上的纸巾。
成包的纸巾就这么拿在手里, 一如他第一天送许听晚去上小学, 手里拎着纸巾一样, 供她使用, 以备不时之需。
一张纸巾很快被眼泪浸透,她又从裴竞序手里抽了几张,擦完,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掌心敛着纸巾,又陷入了沉默。
裴竞序也不着急,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间节点挑明心意怪突兀的,对方需要时间来消化他突如其来的告白。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消逝。
挂在墙上的时钟记录了这有迹可循的瞬间。
屋外是喧嚣短促的对峙质问,屋内是绵长绸黏的沉默。
大致过了十分钟左右。
许听晚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她抬眼,拿脚面轻轻扫了下他的裤脚:“你刚才的话,有可信度吗?”
裴竞序垂眼看着自己灰了一块的裤脚,像被猫挠了一把,乐于接受她略施惩戒的小恶作剧一般,没有弯身去掸。
他只是勾唇笑笑:“个人信用评级是AAA级。要拿给你看看么?”
“谁说你信用评级。”
他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不是信用评级的话...你还不了解我吗?从小到大,我哪次言而无信过?”
这话说得怪有针对性的。
夸了自己的同时,又明里暗里地点了一下许听晚多次言而无信的行为。
她‘哦’了一声,手里握着那张用了好几回纸巾,揉成团,又铺展开,开口道:“那我现在觉得,你也不错。”
轮到裴竞序愣了一下,问:“什么?”
人在听到一些超乎自己意料的话时,总是想要反复确认,这好像是所有人的通病,就连裴竞序都无法避免。
“你之前不是我问,难道你不好吗?”
她面上红红,说不上是哭过的缘故还是出于少女的娇羞,总之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快来把自己埋头藏起来,可惜这里压根没有藏身之处,她被迫在裴竞序的注视下坦诚地暴露自己的心意,她说:“我觉得,还不错。”
尝了甜头的人开始追问:“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她本想说那是‘我也喜欢你的意思’,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
她的嘴甜只止步于长辈。
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让她在爱意面前拙于词令。
但她没有避而不答,而是认真地在脑海中思考一个合适的答案。
然而,答案还没说出口,楼下便传来了尖锐的吼叫。
随后,声音混杂在一起,有叫骂的,有质问的,一时半会分不清到底在谈论什么。
两人凝神听了一阵,听到有人喊:“卞玉你冷静一点。”
听到这句话,他们后知后觉事情超出了预期,今晚被抓到的那个男人可能不单是露阴癖和偷窥狂这么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齐齐起身,往楼下走。
这是经楼房改造过后的旅社,旅社内没有像样的大堂,有些簇拥。
大堂里的人分为两拨,一拨围着那个面目狰狞的男子,另一拨则拉着情绪激动的卞玉。
前台守夜的人说:“已经报警了。有什么事,等警察来了再说。”
但是卞玉丝毫听不进去,她脸上挂着眼泪,指着那个男人破口大骂,跟平时冷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卞玉,你冷静一点。”钟媛拦着她:“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钟老师,那是我妹妹啊!他害死的不是别人,是我的妹妹啊。”她在失控的边缘大喊。
钟媛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地摸着她的脑袋。
她听卞玉提过五年前的事,知道有个男人曾通过网络聊天的方式把她妹妹骗到了某个村子里,从而导致妹妹间歇性遇害。
然而,她也只是这么简短地提过一嘴,没人知道事情的背后究竟酝酿过怎样一场噩梦。
“警察马上来了。”她只能这样宽慰卞玉:“你这样哭,很伤身体。”
卞玉也知道自己大哭一场无济于事,可她实在没法忘记妹妹为何在最好的年纪走上了一条轻生的道路。
她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
男人并没有因为人多而发怵,他好像知道偷窥的代价是什么,不过是治安处罚,顶多再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罚款。
他认为,这一点代价,与享受别人发癫发狂的过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在看到男人眼神的那一刻,卞玉似乎了解到他的心理,她知道自己的反应或许正中迫害者的下怀,于是逐渐冷静下来。
适逢这个时候,许听晚和裴竞序正巧从楼上下来,她的注意力短暂地被许听晚吸引。
钟媛同她说过事情的始末,她知道昨天下午发生在村道的事,以及方才男人对许听晚进行的的偷窥行为。
许听晚和她的妹妹一般年纪,她最初在实验室楼下见到许听晚的时候,就从她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她强忍着痛楚,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早早。”
许听晚摇了摇头:“我没事,卞玉姐。就是裴竞序被玻璃划伤了胳膊。”
闻言,卞玉朝裴竞序那儿看去。
她本想问问裴竞序的伤势,垂眼,恰好看到男人紧握着许听晚的手。
她定睛看了几秒,眼神慢慢失焦。
最终,她也没有主动去问裴竞序的伤势,而是问许听晚:“都处理过了吧?”
“处理好了。”
“那就好。警察一会儿会过来。估计还要去做笔录。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吧,他有案底,在这方面,我更清楚如何控诉。”
“那就麻烦你了。”
卞玉强撑着笑说:“不麻烦。”
等他们走完所有的流程,天色已经大亮。
警察说,他们会妥善处理这件事,出警的警察还贴心地安慰了许听晚。
许听晚其实并没觉得有多害怕,因为早在害怕之前,就有人将意外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说:“谢谢。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
孔泽和卞玉先行一步回了旅社。
许听晚不放心自己处理的伤口,两人在车子开不进去的路口下车后,她非要拉着裴竞序去社区医院走一趟。
裴竞序拗不过她,下车给替她挡车门,语气无奈:“哪学的颐指气使的模样?”
“跟你学的。”下车后,她一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
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她又淘气地踩了两脚。
裴竞序虚扶着许听晚,生怕她摔着。
许听晚怕他手臂有伤,不敢借他的力。
村子的路本来就不平坦,加上冬日衣物厚重行动不便,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社区医院走。
从路口到社区医院会经过一个小斜坡。
许听晚不想麻烦裴竞序,本想扶着一旁的泥墙往下走。
但是泥墙没有抓力点,她还是不小心滑了一下。
裴竞序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腰,将她扶直。
许听晚的第一反应不是借力,而是举起双手,尽量不去触碰他。
裴竞序被她逗笑:“我只是被划了几道口子,不是断肢残腿了。”
“我不想你手疼。”
“可我也不想你屁股疼。”裴竞序低头看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路,没有松开搀扶她的手:“摔一跤可比挨打疼。”
“没有吧,我觉得挨打可疼了。”
说起挨打,许听晚就想到自己挨揍后非要裴竞序给她揉屁股的名场面。
那个时候,许听晚才上幼儿园,尚未形成性别意识,而裴竞序比她大几岁,在男女界限上有着相对明确的认知。
许听晚荒诞的要求,他没有同意。
许听晚便同他赌气,说:“没关系。你不帮我揉褚贵也会帮我揉,褚贵不帮我揉松芊也会帮我揉。”
她一一地列举了她在幼儿园里那些排的上号的好朋友。
然而裴竞序一板一眼地告诉她:“松芊可以帮你揉。褚贵不可以。”
“褚贵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褚贵跟我一样,是男生。”然后他开始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什么是性别意识。
许听晚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她觉得裴竞序的话还挺有道理。
屁股最终没有揉成,裴竞序带着她去便利店买了她最爱吃的梅子糖,买完糖,她的气消了,屁股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