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渔
“行,麻烦你了。”
“跟我说那些,见外了啊。”陈新喝了两口水,“听我姑妈说你找了个剧组来我们村取景?”
叶朗颔首,“对,一个现实题材的电视剧,总编剧是之前带我入行的老师。”
陈新走到他桌边,躬着身子看了看他的电脑桌面,“你这是在给那电视剧写剧本?”
“他开出的条件就是我自己来写这几集的剧本。”叶朗看了他一眼,“对了,你那神笔我昨天已经交给向安了。”
“他告诉我了,说我还不如买把好菜刀给他。我这小舅子,只想当厨子,根本无心学习。”
叶朗笑了笑,“这个年纪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很难得。”他删除了两行文字,随口问道,“你不是经常往向善坪跑吗?方嘉嘉他们家房子烧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就是希沛生日那天晚上的事。别提了,一提这事我就想弄死高为峰那杂种。”
叶朗的手停在键盘上,“高为峰?不是意外吗?”
“高为峰那杂种放的火!我姑妈和我妈她们都听人说了,你不知道?”陈新顿了顿,“你整天早出晚归地埋头做事,也不听那些家长里短,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陈新心有余悸地说:“方嘉嘉那天得亏去茶果山了,高为峰带了匕首去她家,本来是想对她行凶的。她不在家,他就直接把方嘉嘉那些刚进的货烧了。”
叶朗心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高为峰为什么要对她行凶?”
“高为峰对她动手也不是第一次了,元宵节之前就在向宁茶社对面那巷子里打了方嘉嘉,害得方嘉嘉脸都肿了好一阵子。他从拘留所出来那天我和覃森他们去堵他,结果让希沛她们超了车,跟丢了。”
“小穗说他们在那湖边碰到峻宇哥了。本来是峻宇哥让李行哥把高为峰给他送过去,他打算自己动手的,结果希沛她们突然杀过去了,她们把高为峰暴揍了一顿。”
“我觉得这件事也是个让高为峰记恨方嘉嘉的原因,再就是方嘉嘉一直劝向宁和他分手,他对她有怨气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杂种说他本来是想弄死我的,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又去找方嘉嘉了。”
陈新见叶朗不出声了,合上了话匣子。
叶朗垂眼凝视着键盘上的空格键,“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想瞒着你啊,你是公务员,要顾忌的东西比我们多。我当时是觉得揍高为峰,我和覃森还有胖子三个人动手绰绰有余了。”
陈新见他不说话了,继续找补,“而且想收拾高为峰的人很多,就算我们这些老同学不出面,峻宇哥也不会饶了他。高为峰放火那天,后槽牙都被峻宇哥打掉了。”
叶朗轻轻点头,“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会儿。”
“那我不打扰你做事了。”
陈新带上门出去了。键盘的敲击声停了一瞬,叶朗忽然觉得,自己作为方嘉嘉的老同学来说,好像也不太合格。
手指继续敲击的动作。满腹心事的人,在如常的寂静里,继续无声地写作。
方嘉嘉在梦里开露天画展的同一时刻,鲸栖传媒的会议室里,设计部的所有成员在加班为一场音乐节的物料创意头脑风暴。
白述见他们一个个满脸疲态,“忙过这阵儿就好了,下个月部门旅游大家一起出去放松一下。”
“忙过这一阵,还有下一阵。”卡卡一声长叹,“我们组下个月底脱不了身,忘了跟你说了,那个新进的美妆品牌说让我们五一前要安排两个设计师去他们那儿驻场。”
另一个设计组的组长野驴顺势插话,“下个月的月底,离五一太近了。我们组那几个品牌的活动物料不确定的内容太多了,怕是也没几个人有空享受这福利。”
白述沉默了一会儿,“那就重新协调个时间,总不能白白废了那张国内游的券。你们赶紧看下这两个月的工作安排,实在挪不出时间的话就只能下半年了。”
卡卡打开 EXCEL 表看了看这个月的工作计划。
“我们组下下周相对清闲,没什么重活。这两周加加班应该能完成个七七八八,但是就算出门也要带着自己的电脑,随时有可能加班。”
白述转头看向会议桌的另一边,“野驴,你们组?”
顶着一头狼尾的野驴对着自己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我们组能怎么办?跟着 A 组协调时间呗,我们也随时有可能加班。”
“那就下周。”白述看向卡卡,“卡卡,你和方嘉嘉关系好。我们毕竟是去她的地盘,餐宿的事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本地人的建议和折扣。公司给的预算就那么多,但是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们也不能吃得住得太憋屈。”
卡卡触电一般猛烈摇头,“我和她关系一般,我可不想为这种事麻烦她。”
野驴挠了挠头,“我去跟她说说吧,我们之前合作过一阵子,我觉得她对我挺有好感的。但是吧,我不太吃小镇姑娘那一款,我就爱北京大妞。”
卡卡冷笑,“我替全世界的小镇姑娘谢谢你。”
野驴瞥了他一眼,“卡姐,你放心,就算全世界的女人全消失了,我也不会打你的主意。”
“野驴,留着你的金针菇去绣花吧!我看不上!每次见你进卫生间我都要躲远点,我晕针,生怕你的绣花针扎了我的眼。”
其他同事脸上满是疲倦的冷漠,他们俩碰面就能掐,习以为常了。
野驴攻击卡卡的性取向,卡卡就点评他的生殖器。
白述皱了皱眉头,“行了你们俩,吵了几年了还没发现对方其他痛点?都是搞创意的怎么骂人这么没创意?野驴,餐宿那事你去跟方嘉嘉沟通吧。大家这两周辛苦一下,就能好好休息几天。别扯远了,音乐节的物料赶紧分一下工。”
方嘉嘉睡梦正酣。梦里的她正坐在稻草垛上,看几个小朋友和自己画的墙绘合影。
野驴的一通电话直接打断了她的美梦。
她睡眼迷蒙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蠢驴。这备注还是卡卡之前给她改的。
她还以为他要问之前交接出去的工作内容,按下接听。
“方嘉嘉,我们部门准备去上庸旅游,你是本地人,给哥推荐几个好吃好住但是不贵的地方。”
方嘉嘉半阖的眼皮眨了眨,“你们旅游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么晚打电话扰人清梦你礼貌吗?”
她觉得这男人真的是很没边界感,掐断了电话,电话静音,把头埋进了枕头,打算续上刚刚被打断的美梦。
野驴一张脸拉得比驴脸还长,他看了一眼时间。这么晚?以前这个点,她多半还在公司加班。
见卡卡抱着笔记本从他身边经过,野驴捏着手机嘲讽,“农村的信号就是差啊,她说了一大串我一句都没听清。”
“可可!”卡卡走到正在收拾挎包准备下班的可可身边,“方嘉嘉那边你去联系一下吧,你实习的时候是她带你的吧?我怕她跟我说话会有压力,毕竟我以前也算是她上司。”
可可恹恹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贱!你上赶着他嫌你,你不理他了他又开始粘你。”
陆臻愁眉苦脸地握着一杯果汁坐在露天清吧的帐篷里,晚风把帐篷吹得鼓鼓囊囊。
身边的发小声色并茂地给她传授了一晚上御夫经。
“臻臻,你不是说他明天回家吗?你就在他开门的那个瞬间给他扔个炸雷。好好吓唬吓唬他。”
“什么炸雷啊?”
“你就直接提离婚啊,让他恐慌至极,给他一个追妻火葬场。”
“你少看点狗血剧吧,哪有那么多破镜重圆?我提离婚,向文楷他巴不得。”
“我真是没想到,你以前在大院里张牙舞爪那劲头去哪儿了?部长的公子你都看不上,居然让一个凤凰男给捏得死死的。”
陆臻半杯果汁直接泼到发小脸上,对着那张惊愕的脸冷声道:“你嘴放干净点,说谁凤凰男?”
“你疯了?”
“你不是想看我张牙舞爪吗?送你的果汁面膜,喜欢吗?”
“陆臻!向文楷就算是哪天当了厅长部长哪怕是省长他也是农村出身,我说他凤凰男说错了?你别太敏感!才结婚几年啊?就被农村人天生的自卑传染了?”
陆臻的表情看起来不愠不恼,“农村出身怎么了?他什么身家背景都没有,是靠他自己从村里一步步走上来的,不比你这种靠处长爸爸靠科长妈的巨婴强?你凭什么看不起我老公?自卑?该自卑的是自己没本事的人,你才应该自卑!”
满脸果汁的女人觉得眼前的好朋友简直难以理喻,尖声嚷道:“醒醒你的恋爱脑吧!我靠爸靠妈?你如果不是陆厅长的女儿,他会娶你?你嫁人都是靠你老爹,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果汁,怒火中烧地起身走了。
陆臻抽出纸巾,冷静地擦拭着垫子上洒落的果汁。
她发现自己现在的反应挺像向文楷的,听人说出那种话居然没有暴跳如雷。
换作以前……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向文楷回去几天,就像是忘了他自己还有老婆儿子,根本没联系过她。
向文楷次日回到潭沙已是深夜,打开家门,陆臻蹦下床,快步走出卧室,“你回来了。”
“嗯。”向文楷拎着两箱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谦煦睡了?”
“睡了。”陆臻看了看他手里的纸箱,“带的什么啊?”
“我妈和峻宇给的,菜和鱼。”
“老听你说峻宇,吃了他那么多娃娃鱼,我都没见过他。”陆臻见他拎着东西往厨房走了,跟到厨房门口,“要我帮你吗?”
“不用,你都洗过澡了,没必要脏你的手。”
她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一件放进冰箱,向文楷侧头看她,“你有话跟我说?”
陆臻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向文楷把东西归置好,关上冰箱门,“我把这两个箱子丢出去,你去睡吧。”
“然后等我睡着了你再回来?”
向文楷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你刚生完孩子。”
陆臻盯着他手里的空纸箱,不满地说:“都两个多月了。”她见他迟迟不说话,抬眼看他,发现他脸上居然有微笑。
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向文楷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蛮横,乍看她这副委屈的模样感觉很陌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表情上的微妙变化。
陆臻盯着他的笑脸,她感觉那块冰好像化开了一点,看着看着就哭了。
她发现自己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对她笑一下,她就想对他掏心掏肺。她慢慢挪到他跟前,环腰抱住他。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我身上脏。”怕纸箱上的污渍蹭到她身上,向文楷只能把手里的纸箱拎高,无奈地说,“怎么哭了?”
“我好想你。”陆臻脸埋在他胸前哭得抽抽嗒嗒,“你回去了连消息都不给我发一条,我还要给妈发视频才能看你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老婆儿子了?”
“我上次不该那么说你妹妹,你说你因为她心烦,我以为她是跟婷婷和子俊他们一样来问你借钱或者让你帮忙找工作。”
“我以后会把你妈当我妈,把你妹妹当我妹妹。你以后能不能都像今天这样,对我好一点。”
向文楷忽然觉得人的情感真的很奇妙,恶感和好感的转化居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他想要试着去爱身边的人时,很快就发现了她有可爱之处。
他仿佛看到那个蒙在陆臻身上的向正则的那个虚影忽然飞走了。
“你去房里等我,我丢了箱子马上回来。”
陆臻将信将疑地望着他,“骗人是狗。”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老被骂“狗”,他听到这句话后忍俊不禁,“你丈夫是狗,你是什么?”
陆臻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回了趟老家就像是变了个人,“我们以后常回你老家看看。”
“为什么?”
“感觉向善坪应该是块风水宝地。”
向文楷微微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