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镜
时雨双手插在口袋里,无奈歪头:“有个小孩跑丢了,正找着呢。”
“跑丢了?”温意微讶。
“是啊,”时雨苦笑:“昨晚半夜送来急诊的孩子,六岁,腹痛,是阑尾炎就送来我们这了。昨天不是我值班,我早上来的时候听说那孩子趁他妈打盹的时候跑出去了,现在还没找到呢。”
温意蹙起眉:“监控也没找到吗?”
“东西两边楼梯的监控前几天不是被医闹的砸坏了嘛,还没人来修呢。”时雨揉揉额头:“孩子妈妈急疯了,我们普外一下午都乱糟糟的。”
“辛苦了。”温意拍拍她的肩。
“习惯了。”时雨舒出一口气,振奋精神:“我还有个病人,就不送你了。”
“没事。”温意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任何顾连洲的信息和电话。
再抬眼的时候,她愣在了原地。
顺着时雨走远的方向,走廊尽头是一个穿着长相皆温婉成熟的女人靠着墙,低头掩面,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泣。
女人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纸巾,面色沉郁,眉间紧蹙。
后面有两个护士推着轮床跑过来,一面走一面高喊着“让一让”。男人见状,手轻搭着女人的肩,拉着她避去一旁。
那人正是上一秒温意还在心心念念担心他出事的人。
女人的泪痕还没止住,呆呆看着顾连洲,他把纸递到她手里,动动唇说了一句话。
温意从未像此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好视力,她看出了顾连洲说的那几个字是:
有我在,别担心。
有普外的护士从温意旁边经过,见她神色苍白,不由得关心一句:“温医生,你怎么了?”
温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手指过去:“他们是家属吗?”
“是啊,”护士露出和时雨一样的眼神:“就是他们孩子走丢了,正找着呢。”
整盆整盆的冷水蒙头浇下。
第15章 流沙
人来人往的医院长廊里, 温意站在原地许久,耳边仿佛有一片空旷的风刮过。
她指甲死死地掐进掌心,望着不远处的一对壁人, 顾连洲给女人接了一杯温水, 他英俊眉目间的关切之意无异于直接给了她一记猛烈的重锤,嘲笑着她的天真和痴心妄想。
八年了, 已经过去八年了,时间齿轮碾过八个春秋, 这八年里, 她对顾连洲的生活一无所知,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着胆小鬼。
她是最大的胆小鬼,因为一场失败的表白,一逃八年, 把自己和顾连洲的世界完全隔绝。
那是高考完之后的暑假,南熹发挥得不是很好,郁闷了许久, 顾连洲为了让她放松心情,驱车带她们去青港的海边看日出。
路上花了八九个小时, 温意和南熹一开始还很兴奋, 后来随着路程增长渐渐撑不住,困意上头,在车后排头靠头睡得很香。
到海边的时候天还没亮, 顾连洲也没喊醒她俩,直到第一缕金光刺破黑暗,顾连洲才敲敲南熹的脑袋, 把两个小姑娘喊醒拎出来看日出。
南熹揉着眼,嘴里嘟囔的起床气在看到海面缓缓升起的鱼肚白时瞬间止住。
“哥你怎么不早点喊我!”她又惊又喜, 眼前一亮,高考的失利瞬间抛之脑后。
顾连洲嗤笑一声:“谁叫得醒你。”
“切!”南熹看到海,阴霾一扫而空,也不跟她哥计较,张开双臂欢呼着奔向大海。
温意坐在车里愣愣的,缓了片刻,揉揉眼才勉强清醒。
“醒了吗?”顾连洲回头看她,弯腰手肘撑在车沿,身上黑色的冲锋衣被海风吹得簌簌作响。
温意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木讷地点点头。
“傻了?”顾连洲扬眉,轻笑,漆黑的眼睛里蕴着光,“下来看看。”
温意说了一声好,从车里爬下去,迎面便是刺眼的破晓白光,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笼罩着世界。
海风清凉,她刚睡醒,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带着余温的外套落到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袭击了所有的感官。
温意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阴影覆盖,顾连洲在她面前弯腰,骨骼分明的手指捏住拉链和衣角,直接拉到她下巴。
他盯着她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睛,勾唇笑了笑,宽大掌心轻揉她的发顶。
温意一刹那心神错乱。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顾连洲掌心的薄茧,肌肤的温度,都好像通过发丝传递到了血液里,直击心脏。
她把手覆到自己心房处,感受到蓬勃的跳动。
温意悄悄抬眸偷看身边的人,男人单手插着兜,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额前鸦黑的发被海风撩起,露出整张让人心动的面庞。
“看我干什么,”顾连洲低眸,“看前面。”
温意眨了眨眼,听话地朝前方看。
南熹站在海边欢呼,长发被风自由吹起。
天与云与海一际,半轮红日慢慢破海而出,象征着希望的熹光慢慢遍布海面。
温意觉得那光也一路铺陈到了自己心里。
她掌心握成了个拳,头脑热度上升,轻轻拽了拽身边顾连洲的衣角。
他如愿侧过头来。
坐车的时候,温意耳朵里一直塞着耳机,连接着顾连洲送给她的随身听,她睡醒之后按了暂停键,耳机一直没来得及摘下来。
现在一握拳,指腹不小心碰到屏幕,放到一半的歌重新被歌手唱起来,低哑缠绵的曲调泄进温意的耳朵。
是一首很老很经典的粤语歌,她反复播放过很多遍。杨千嬅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哀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连洲哥,”温意越过音乐,听到自己略带紧张的声音,“你说,在日出面前许愿,有可能成功吗?”
少女的声音低低细细,素白脸颊旁垂着黑色的耳机线,顾连洲只当是小姑娘高考结束想要个什么礼物。
他抬手帮她把耳机线理好:“当然,有什么愿望吗?”
温意抬头,定定看着他,清泉般的眸子里有一丝紧张和慌乱:“我的愿望要你帮我实现。”
顾连洲失笑:“想要什么礼物。”
她摇了摇头,抿抿唇,似乎是在不断给自己加码之后才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
“谁?”
“他叫,”少女顿了顿,一字一句:“顾连洲。”
起风的海边,礁石不断被海浪拍打,南熹扬起胳膊,对着海大声喊着。
声音隔得有些远,温意听不清她喊了什么。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顾连洲身上,心跳如擂鼓,目光紧紧盯着他。
可他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淡下来,如火苗渐弱,房间重新恢复冰冷。
温意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涌上。
果不其然,顾连洲如她所料般,夹着烟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圈,随后转身俯腰把烟按灭在车里的烟灰缸。
再回过身时,他俯下身,让自己平视她的目光,眸中倒映着她的乌发和稚嫩面庞。
温意不自觉向后退,直觉不想听他的回答。
顾连洲抬手摘下她的耳机,黑色的耳机线垂到肩上,他双手撑着膝盖,语调温和地开口:“温意,谢谢你的喜欢。”
他喊她的名字,先是表达感谢,与她平等交流,没有把她的话当成小姑娘的戏言。
顾连洲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柔和教养刻在骨子里,狂妄骄傲与尊重理性奇妙地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对所有女孩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眸子里倒映着浅色的海平面,将原本漆黑的瞳色淡化三分,于是显出平时不太有的温柔神色来:
“但是温意,这个暑假过后,你会在大学里遇到很多有趣的人,见识到精彩纷呈的世界。你还太小,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遇到怎样志同道合的人,又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温意脸色发白,手指攥紧,不知所谓地摇摇头。
顾连洲仍然平视着她,语气平和:“你的封闭学习生活已经结束了。等你见到自由的世界,你会知道一时的依赖并不是喜欢。温意,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的。”
“不是的。”她声音颤抖,无力地反驳。
她想说不是,她对他不是一时的依赖,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拿他当哥哥看待。
对他的心动,始于哥哥这个身份之前。
可喉咙像被远处不断涌上的海水淹没,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被拍打回海底。
顾连洲的拒绝,对十八岁的她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她从小性子安静内向,发生这件事后,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避。
不要再在顾连洲面前出现,不要再看到他的眼神,不要再听到他的声音。
从那以后,她没再去过顾家,高考志愿报了千里之外的帝都,没开学便带着行李跑过去。
正逢智能手机更新换代的年代,温意换了卡号,只留了南熹的号码。
南熹在电话里说她哥问起她的近况,温意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南熹早察觉到不对,试探性地问:“那天去青岛看日出,我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温意闭了闭眼,睫毛颤抖,怕出声就泄露哽咽。
“不说了不说了,”南熹立刻转换话题,“你放心,我不跟他说你的任何事。”
后来生活日渐忙碌,她只偶尔是会在南熹的朋友圈里见到顾连洲。
他毕业了,他成为特警,他转为刑警,他立功破案。
南熹发来的照片里,总是她开着自拍,强行拉男人一起入境。
顾连洲在沙发上懒散坐着,不耐地抬抬眉骨,配合南熹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