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穹烬
她说自己刚从利比亚因伤回国休养, 曾经亲眼见证盛凌薇发布动态时人就在灾区。眼见盛凌薇受到污蔑, 实在觉得不忿, 才找出多日不用的社交平台账号,想替她澄清。
网友很快扒出林璃疑似使馆工作人员。唐劲起先还当这只是盛凌薇工作室虚构出来的公关账号,可是IP地址与过往动态都印证了她的身份。
不过质疑声尚在此起彼伏,说她空口白话,并不可信。于是林璃连发三条动态,一张照片、一条视频,还有盛凌薇在微信群里讲话的截图。她的头像是苏梅岛蔚蓝沉静的海,上面漂浮着一叶白桅帆船。她发起文字消息语气平常,并没有任何距离感,只说托向导买到了好食材,今天食堂给大家加餐。
唐劲又将视频点开放大,盛凌薇穿着简单柔软的纯色衣裤,奔波在使馆大门前的几辆货运车之间,帮忙指挥物资的分配和投放。
她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面上未施粉黛,气色并不非常好,应该也是连日劳累所致。
但是唐劲不得不承认,纵使如此,她依然很漂亮。
在林璃发布的截图里也这么说。当时林璃偷偷拍下了这条视频发给朋友,感叹女明星的颜值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能打。
而照片则是她回程的时候,与外交官留下的合影。
这三条动态的时间戳非常清晰,依次发布出来,下方评论区的负面揣测也在逐一减少。唐劲没想到盛凌薇竟然真的会亲自去到利比亚灾区,并且住在使馆那么多天。他强忍着异样的感觉,继续往下看,竟然还有路人在猜测,原来盛凌薇此前的不回应,肯定是不愿将灾情的热度引向别的话题。
连带着她之前在飞机头等舱里的影像,也被理所应当算作是在灾区多日忙碌后的短暂放松,在多数人眼中变得情有可原。
当真是一夕之间洗脱骂名,还成功贴上了低调的标签。
唐劲恨得整夜磨牙,思考接下来针对盛凌薇的计划。
第二天对蒋睦西习惯性地挂起适当的温笑:
“睦西,我想先回国一段时间,处理点事情。”
蒋睦西点点头,黑框眼镜将面容遮得有些钝然的意味,简单回了句:“哦。”
唐劲当夜挽着行李箱要走,坐上酒店接驳的小艇才发觉忘了护照在房间。好在他身上还习惯性地留了一张门卡,折返回房,在门口就听到蒋睦西的声音,压抑着好像在哭。
唐劲心中一阵柔软,那股子蛮横的想要盛凌薇替父母付出代价的冲动,忽然开始融化消解。
他发现蒋睦西对自己是那么的真心实意、一往情深。他前脚刚刚离开,她就因为过度思念而悲伤哀泣。
唐劲几乎要放下放下对父辈的顽固执念,想专心和蒋睦西共度余生。
他刷卡进门,眸中酝酿着一片含情脉脉,溢满热烈而又真切的爱意。
直到看清房中场景,立时手脚冰凉愣在原地,连行李箱的拉杆重重跌在地上都没发觉。
蒋睦西正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腿上。两人被开门声所打扰,一齐往门口看过来,蒋睦西脖颈上一串红印子,男人唇上水光湿亮。
唐劲渐渐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哭泣,不过是她舒适过头的呻/吟。
“蒋睦西——”他第一次不作出伪装的笑脸,腮帮绷得硬鼓鼓,咬着牙将她的名字恶狠狠推出齿关。
睦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施施然从男人腿上站起来,边拢头发边问:“你难道不是要回国了吗?”
睦西的坦然让唐劲张口结舌:“回国又不是分手。”
蒋睦西面上的迷茫浓了几分:“分手?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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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到上海的途中,夜幕终于全然盖满天际。高速公路绵延到视线尽头,只有稀疏几点车灯,不均匀地搅浑了夜色。
盛凌薇轻点油门,开的是叶恩弥最喜欢的座驾。底盘紧凑完整,风噪和路噪很低,无声地伏行在黑夜里。
电台正播放着杭州本地的今日新闻,亚运会备受瞩目,赛果卓然。其中一枚电竞项目的金牌由叶恩弥率队夺得,也是他以队长的身份披上国旗,站在白炽的聚光灯中心,接受所有掌声和赞誉。
眼下年轻的冠军就在她身边,身体微微弓蜷着,眼目低敛,似乎陷入了沉沉昏睡中。
车内浑亮稀疏,光源唯有外面一轮清月。她稍稍侧目,看见他的轮廓被虚糊了边缘,整个人都睡在一圈徒劳而安静的光弧里。
盛凌薇抬手关掉车载广播,心里清楚叶恩弥有多么疲惫。
不久前,新科冠军推拒掉赛后采访和其余一切活动行程,约盛凌薇在隐蔽处的车里单独碰面。叶恩弥那时眼睛晶亮,钻进车扣上门,抬手就把奖牌往她脖子上挂。
他的手顺势滑落,将她往近身一勾,偏头懒懒地笑:“给你的。”
明明表情那样轻快,他的语气却仿佛很沉很重,腰背、四肢、指关节的力气都加进这三个字里。
盛凌薇不自觉触摸了一下他的奖牌,表面金澄而又纯整,印有太阳的形纹,贴垂在心口也像朝日般烘暖,如同蕴着他身体里侧源源不断的热气。
她问:“给我干嘛。”
叶恩弥嘴角牵了牵:“不喜欢也留着吧,就当给我个面子。成不成?”
他倾身过来似乎想要亲她,薄唇最终也只是落到耳缘,指尖在她腮颊轻轻一抚,然后再往下延伸出一线酥麻,拂过耳廓之后,却是从脸侧拉下安全带,喀地一声为她扣牢。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想我了没?”
叶恩弥边说,边用余光留意她的反应,话到半途耸耸肩,打算发动汽车,“算了,你肯定说没有。”
才握住方向盘,右手猝然就懈了,他垂眸去看,怔怔地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忽然不说话了。
从盛凌薇的方向,可以看见他指间素净,唯独无名指侧面竖切了一条可怖的长疤。许是因为不久前的比赛而处于亢奋充血的状态,手背撑起很多纤长的血管,像皮肤下有深蓝枝条蜿蜒盘错。
他该是又在疼。
盛凌薇将他手腕拽下来,说:“我来吧。去哪儿?”
叶恩弥没有逞强,也没有推辞,眼睛里有淡淡的叹息,却仍然在故作轻松地笑着,和她交换了位置:“按导航走就行,辛苦我们薇薇了。”
起初驾驶席车窗开着窄隙,车速加快,风也刮得狠了,颈窝都有些凛冽的疼。
盛凌薇收敛着脖子,干燥的手指在风中发冷。她单手扶着方向盘,关了车窗,又搓摩两下裸露在外冻得冷白的大腿。叶恩弥注意到她的动作,以掌心覆过去,力度不轻不重,替她熨着。
皮肤表层紧皱的一层冷意,被他以体温一点点融掉。
平视前方的视线向右偏移,见叶恩弥在副驾驶席难得如此寡言,也不像以往喜欢调笑着动手动脚,只是一下下尝试舒展着右手的筋纹和骨节。痛到连连屏息,朗利飞扬的眉头也捏在一起。
往日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你一言我一语,无论是闲谈、争吵、互相讽刺,抑或幼稚地拌两句嘴,口中都总是一刻不停。
这时别样安静,反倒有些不适应。
盛凌薇只觉得胸腔里伸进一只手,把各处都揪紧,语言先于意识,已经忍不住问:“很疼么?”
他想敷衍过去的时候,唇边就会多抽扯几丝笑:“没事儿,总会好的。痛了这些年,习惯了。”
她想,这么多年漫长时光,也如须臾转瞬。她以为自己满怀的怨恨是最摧磨人的东西,可是他所承受的痛苦,到底更胜一筹。
欢愉是因为爱,痛苦也是因为爱。中文里时常用到的“疼爱”,说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回事:爱到两人都发了疼,如同用力过度的拥抱,前胸和手臂的骨棱里出外进,紧紧绞合在一起。
疼痛使得爱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种模糊的意识,而是实实在在有形有状、能够刺进知觉的东西。
爱里的疼痛一旦形成,始终是生鲜活泛的,像创面上凝合的血痂不断经人撕裂,不断翻出湿红的新肉来。
叶恩弥手上神经性的跳痛在渐渐平复,才摸索着找到隐约发哑的声音。
“薇薇。”
“嗯?”
他语声轻忽地揶揄:“刚才是不是心疼我了?”
“谁说的。”
“你总不承认。但我都知道……”
叶恩弥说着,并没有看她,怕被她发觉自己仍然心事重重。视野中窗外街景枯燥,慢慢的看出困倦了。他睡着得无声无息,话刚讲到一半,像是骤然断了电,整个人就熄灭在真皮座椅的包裹里面。
杭州到上海,不过两小时车程。定位设在外滩附近一处高级公寓,牌照顺利通过检测,驶入地库。
盛凌薇泊好车,叶恩弥才终于朦朦胧胧睡醒。抬眼望见她,一半神志还勾留在梦里,已经唇角挑高,露出一颗利巧的虎牙尖。
过去这些年,叶恩弥依然有着当初那个明朗少年的神态,此时惺忪笑开了,显得有点可爱的冒傻气。
“怎么了?”她有意无意问。
“没……薇薇,睡醒就能看见你,真好。”
“就这么想我?”
他声音清楚了一点,眼神却还像做梦:“就这么想你。”
盛凌薇和他并肩走向电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摘得荣誉的特殊日子,叶恩弥非得连夜赶到上海来。这座城市对他们两人都不陌生。叶恩弥曾为上海最顶级的俱乐部效力,而她读书的时候,与他身处同一座偌大城市,然而从没有相见。
电梯轿厢宽敞,内侧是面铜黄的镜子。盛凌薇从中看到自己一身厚重大衣,衣摆随步摇荡,垂坠在膝盖下方。她感知着深秋的夜风在身体之中穿行,忽然望见镜中叶恩弥身上那样单薄,出来得太急,只穿印有CHN字样和国旗图案的队服单衣。
她去拉他的手。他穿这么少,可掌心还是那么热,
叶恩弥说:“快到了。”
她问:“这儿是你家么?”
叶恩弥听清了她的话,然而答非所问:
“薇薇,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杭州,我说之前就算你不在我身边,只要遇到好的东西,我都会买给你。那会儿你不信,是不是?”
他扯起嘴角低笑一下,一种奇异的悲伤和自嘲都出现了。他目光垂放到两人相牵的手上,掌心带着她的指尖,轻轻拉起来,点触在下颌与脖颈连接的地方。
那块肌肤致命而脆弱,苍白又细薄,他稍微抬头,便完全伸展平整。
盛凌薇感知到他的血管在下方收缩又鼓张,是心搏振动的节奏。
电梯是刷卡直接入户,合页门向两侧展开,盛凌薇似有所感,忽然不敢抬头去看。
一路上她喉里热,肺里痒,频繁地想要抽烟。
要怎么告诉叶恩弥,沈爷爷想让他明天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沈老爷子性子倔,年纪大了也愈发顽固,腿脚再不灵便,依然坚持不要人搀扶,下楼更是从不用电梯,在勤务员远远的看护下终究摔了一跤。
盛凌薇是在昨晚抵达杭州时得知这个消息的。
【?作者有话说】
苏梅岛的海和帆船,是后面隐藏结局1里的考点(敲黑板
第51章 黄金屋
◎以撕咬的方式结束◎
“薇薇, 怎么不看?”
身边叶恩弥仿佛注意到什么,指尖意味深长地触过来,蹭了蹭她腕侧那颗圆润的骨珠。
盛凌薇还没抬睫, 无端觉得叶恩弥应该仍在笑着。他总是这样对人笑,悠悠地、漫不经心地翘着眼唇, 看着总有点儿坏, 不那么正经妥当的模样。
可是他比谁都深情长久, 也比谁都坚韧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