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穹烬
落幕之时,观众席的所有人都站起来,身体向前倾斜,手臂挥舞如织。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融汇成前所未见的盛大欢呼。每个人的嘴里都喊着同一个名字,这景象盛凌薇曾在别的赛场见到过,可从未有一次如此激荡热烈,振奋人心。
而一切关注的中心正摘下耳麦,嘴角似乎绷不住气力,一寸一寸,降落下来。
视线调转方向,逡巡过观众席,不期然与她对上。
她戴着口罩,围巾,渔夫帽,却毫不怀疑,会被他一眼认出。
叶恩弥果然面露错愕,根本掩饰不住难以置信的神情,彻黑眼珠由上到下,将她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似要证明她确切存在着,并非是极致真实的幻觉。
然后又开始笑起来。那颗洁白的小虎牙,明晃晃露在她眼中。
他唇形很漂亮,棱角分明,对盛凌薇无声做了个口型——
等我。
那面旗帜终是在场馆里缓缓升起,炽烈如初,像一颗光明滚烫的红太阳。
他胸口悬着奖牌,身披国旗走到台下,有意无意地,频繁往她这边来。
身后两个男生叫得嗓子都哑了,手舞足蹈状若癫狂,脱了衣服抛给他要签名。
“不好意思。”叶恩弥右腕向上虚抬一下,“握不住笔了。”
所以他用左掌和许多观众握手,逐渐来到她附近。盛凌薇本来没任何表示,他非要主动伸过手来,在她眼前来回勾扯,就是不肯气馁离去。
幼稚。
她啼笑皆非,往他脸上投以一记淡瞟,只好与他交握两下。
叶恩弥略弯屈着食指,指尖划过她手心,轻飘飘地挠了一下。
那触感接近微不可觉,像睫毛顶拂到肌肤上。
赛后采访任务,叶恩弥作为队长和当日的MVP,实在推脱不掉。只是心里惦记着盛凌薇,回答也就极尽敷衍,到最后记者都看出来了,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处理。
“是啊,特别急。”他坦然承认,眉睫深浓而飞扬,神采明朗。
结束采访环节,叶恩弥将拉链向下拽了寸余,白皙微汗的脖颈挣到外面透透气。他的思神也跟着风在往外飘,急不可耐要走,却被总教练拦下,往远处一指:“那边几个合作方代表要跟你谈谈商务……”
叶恩弥看也没看他所指的方向:“不了。有人等我呢。”
“谁?”
“家属。”
“你资料上不是未婚么?”
猝然提及这个问题,叶恩弥忽地垂眸,不自觉牵一丝苦笑。
他想跟她结婚,是他一个人的事儿。
已经与她无关。
叶恩弥在车上见到盛凌薇。
确切地说,是远远看到她按照约定等在他的副驾驶席。透过窗能看清,她手肘支着窗沿,掌根撑在耳下的位置,托着黑发如瀑。
还没见脸,只一个背影,这些年来磋磨砥砺,对坑所有沉苦酸涩,撑持着他不倒下的力气好像刹那间全抽干了,叶恩弥只觉得血肉枯萎,骨头垮散,被海啸一般的疲惫全然吞没。
如果可以,他情愿就此栽进她的怀抱里,睡一个只余美梦的长觉。如果足够幸运,可以永远不必醒来。
他实在累极了,步伐都左右摇晃,慢拉开主驾一侧的车门,坚持着不漏出分毫脆弱给她看。
盛凌薇提了提肩膀,坐直了身体,在他面前,她难得展露如此柔软的神情:“得偿所愿的感觉,怎么样。”
叶恩弥一时没开口,沉默的空余中想的是,她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拼到这块奖牌。
起初是想获得双方家人认可,到最后又因为她至高的地位,想着必须要与她匹配。
可是盛凌薇跟他不同。她的成功与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无关。
叶恩弥知道他没资格征服,更无权占有。可是就连是否能够被选择,甚至成为选项之一,他都无从确定。
“谁说得偿所愿了?还没有。”他泄了气,低声说。
明明盛凌薇在那么近的地方,近到越过中间的扶手箱,就能碰触到她的气味和肌肤。
可是他与他的愿景和梦想,终究还相隔着遥远到一生的距离。
叶恩弥说:“这条路走到这儿,也到顶了。”
“不打了?”
“不打了。”
修长的手臂横展过来,指腹从她流畅利落的肩线滑过。盛凌薇以为他准备讨要一个拥抱,却不想他只是轻轻把金牌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打乱了,本章结尾其实是要接第50章 的内容。
还有5章左右正文完结qwq
非常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3章 水晶鞋
◎她并不一定非要挑一双来穿◎
杭州才醒入一个迟来的清晨, 天懵懵懂懂地翻亮了一半,雾色稠白,模糊地漫在廊桥外, 微风穿行其间,留下不均匀的划痕。
叶恩弥先在靠前的位置坐定了, 点一杯秋末冬初的迎宾特调。细脚玻璃杯端上扶手桌的时候, 盛凌薇才迟迟从前方登机。她帽子的鸭舌压得很低, 经过他身边脚步也没停, 唯独眼神垂放下来, 把他掐住了一个瞬间。
而叶恩弥慢条斯理抬起手腕,对她浅浅举杯致意。
两人装作素不相识,擦肩而过,各自分坐机舱左右。后来的两个同程的女孩子认出叶恩弥, 连声向新科冠军道贺, 还热情地拉他合影。
自始至终, 叶恩弥的视线不住向旁侧偏斜, 频繁去留意盛凌薇的反应。她偶尔转眼一瞥,目光不咸不淡,脆而硬地抛过来,在他心里轻砸了下。
除此之外,再没等到她给出更多、更特别的反应。
叶恩弥不免有点懊恼,又知道没资格要求太多, 可心里横竖挣扎, 就是不想彻底认命。
舱内响起广播, 通报延误情况。航班在机位上等待的空隙里, 盛凌薇分神睨向窗外朦胧的晨景, 未久, 竟然收到叶恩弥的短信:
给个面子,吃点儿醋呗?
盛凌薇扭头对上他隔两个座位看过来的视线。他歪着头,嘴角轻挑,冲她明晃晃在笑。
她翻了翻眼睛,双唇开合,回以一个口型:无——聊。
叶恩弥这人总是如此。越严肃庄重的时刻,越是不够正经的样态。
导致她也不自觉跟着心情放松,差点忘了这次与他一道回京,是为了探望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爷爷。
叶恩弥感到衣袋里手机嗡地一响。
本以为是盛凌薇的回复,打开却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配任何文字,手指往下一滑,立时翻出许多照片。
他几乎一眼认出,是在长岛那间熟悉的酒店。当时叶恩弥没有受邀入场,和盛凌薇也发生一些摩擦,因而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订婚宴的布置。细软的白沙滩,鲜花砌成拱形高门,而她赤足穿着礼服裙,手挽在别人的臂弯之中。
那人有着和他相同的一张脸。
一张一张翻看过去,他们拥抱,接吻,脸唇漫起红潮,交换黏腻眼神。极度热烈的氛围。
接着往后划动,进而看到夜晚薄薄窗纱后面,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轮廓。
那样紧紧相连,密不可分。
结合窗外的景色判断,应该就是当晚,一对爱侣在酒店亲热的画面。
看不到面容,或许是她和沈恩知,或许不是。真真假假,无从考证,但是被放在订婚宴照片之后,显然发短信的人别有深意。
叶恩弥见过太多更为激烈的画面,至今已经脱敏,甚至称得上麻木了,轻描淡写用指尖触了触照片里女人的侧影,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感受。
想的似乎只有——
她和他,还没试过这种姿势。
发照片的人,究竟盯准的是盛凌薇,还是沈恩知?
叶恩弥琢磨不透,也不打算回复,把这事掩住了没和她说,挑了两张不算太露骨的,给沈恩知转发过去。
沈恩知半天回了个一言难尽的句号。
叶恩弥:……不是我拍的。找人查查?
那边应该很快理清头绪:嗯,随时联系。
飞机即将按序起飞,空乘礼貌过来提醒。阖上手机之前,他对沈恩知说:待会儿见。
--
沈老爷子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到不少人耳朵里。医院深侧那一扇门前,时常来往特殊牌照的车辆。
沈家派了司机去机场接到两人,而沈恩知等在门前。他远远望见低调的黑色轿车从旁道驶入,后座没开窗,隐约看到茶色玻璃里她的背影。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将她卷曲柔润的长发撩到耳后,又往下滑去,轻慢地抚摩脖颈。
他们是不是在亲?
沈恩知眼前起了一阵雾气,起先以为是镜片模糊了,无意识地摘下来握在手里擦拭,紧接着却发现是眼膜迷离,有些看不清东西。
他紧合双目复又睁开,很快恢复清冽。收起手帕,什么也没有再想。
车停在面前,沈恩知为她拉开那一侧的门,特地去留意她唇上的色彩是否完整。
没有口红溢出唇际线,方才在后座匆匆一瞥,看到的景象应该不是在接吻。
沈恩知心里熨帖了一些,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箱。一转身,和叶恩弥碰上目光。
“恩知。”叶恩弥对他笑,“好久不见。”
他垂眉敛眸,带着他们往里走:“哥,昨晚爷爷看了你的比赛。”
“现在讲这些……”叶恩弥神色怅然,最终只是低声说,“算了。”
沈爷爷病房的会客室摆满蓬放的鲜花,这天才喷湿过,色泽浓艳欲滴。老人已经处在失语阶段,据沈恩知所说,已有不详征兆。
叶恩弥他向来意志坚定,这次却在冷黄的把手上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推门而入。
盛凌薇没有跟进去,里面的小战士很快把门关上,盛凌薇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的步伐越走越慢,挺拔的脊梁一寸寸塌下去,在病床边将身量伏到最低。
老人的手布满皱纹和暗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盛凌薇和沈恩知并肩坐在沙发上。她面有倦容,不自觉拧动一下后颈,肩胛旋即被他手掌揿住,轻轻舒缓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