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杭杭
苏恩幼说话时也不敢看他眼睛,只拼命呼吸让自己慢慢保持冷静,段淮叙却打量着她,看她身上的泥灰,还有右边脸颊沾染的灰尘。她衣服也有些脏,应该是找哥哥时所致,小姑娘着急,却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模样,豆大的汗珠就这么往外冒,头发也快浸湿了却不管分毫。
她很凌乱,却也有凌乱下的坚韧。
片刻,段淮叙也说:“你哥回头估计要挨罚了,左右也是罚,你不如先跟我走,我送你回家,回头再和你爸妈好好讲。”
苏恩幼微微意外,也是为最后一句话。
就见他去拿手机拨电话,好像是和他哥哥打电话,说着她的位置。电话那头的人很着急,听闻他可以顺路把恩幼带回,也松下心,连连道谢。看他们男人聊天时,她也后知后觉记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只是心中惴惴,不能确定。
也是这句话她彻底认出来,那是段爷爷家三房的儿子,段淮叙。
她很少见他,是因为听大人说起他都是在国外,她很少有见到他的机会,哪怕是过年也只是有两年会遥遥碰见他一下,他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人讲话,譬如她哥哥,从不会多注意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且,如今还长得这么帅。
也是如此,那天段淮叙就这么载了她。
西北回江苏,全程上千多公里,段淮叙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事,绕路启程的。等他送完这小姑娘以后再回京,要比原定的时间晚整整一天。
可段淮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真做了回好人。
那段路,是他送她。
车上,他问:“你是回江苏,还是回大院。”
刚刚那纸片只是苏恩幼临时写的地址,慌中只写小时爷爷在北京的住处,却不知遇到熟人,如可以她当然是回家。
她说:“我想回家。”
段淮叙心中也有了想法,将司机导航的手机拿过,改了地址。
本来他是回京,但现在多了个任务送这小姑娘回家,目的地更改为苏区,路程直接多了上千公里。等抵达北京时,他要比原定计划远整整一天。
只是这事他没同苏恩幼讲。
一个小女孩,他照顾好就行,没必要什么都说。
苏恩幼是累得不行了上车的,上去后便问:“哥哥,你这有没有水,我渴。”
段淮叙看她一眼,干瘦干瘦的小姑娘,头发也扎了两个马尾,看着朴实又直率,确实是没有印象里那娇气样子。
他将一瓶矿泉水递去。
苏恩幼确实渴了,拿起水便吨吨吨喝起来。可后知后觉怕自己形象不好,小姑娘偷偷看他一眼,接着扭过头去,喝水也是小口小口的。
段淮叙当时也观察她,虽是千金出身,但苏恩幼的作风并不娇气,很是率性,这和她苏家严谨的家风有关。
可能是发觉段淮叙在打量自己,苏恩幼把水喝完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地递回去,也说一句:“谢谢哥哥。”
事实上,段家无女孩。
出门在外,还确实没什么人喊过他哥哥。小姑娘这一声声的,倒是听得人意外。
段淮叙有轻微侧眸,但只是淡扯一下唇,不置可否。
“你在江苏上学?”
苏恩幼好好答了:“初一,明年马上初二。”
初二,这么小。
段淮叙心中想。
“哥哥你呢?”苏恩幼仔细回想段爷爷家中那几房的儿子,好像他的年龄不算大,但在她眼里,当时的段淮叙已算得上是很年轻的大人了。
“我比你大得多,就不用问了。”
“哦。”苏恩幼紧巴巴地捏着自己衣服,心里对他印象还挺好的。只是他这人好像话很少,她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能和他聊的。
后面那段路,没怎么再讲话。
但苏恩幼那段旅程还挺愉快。
当时觉得困了,就在他座椅上窝着睡觉,小姑娘年纪小也不记事,觉得舒适也就倒头就睡。身上有灰简单去服务区擦了一下,想去洗手间或是想喝水,也就同他讲,段淮叙就让人准备。
可清醒的时候,苏恩幼也是忐忑万分。偶尔会开口同他讲两句话,段淮叙性子淡却也句句都答。
苏恩幼在座位上看道路风景时也偶尔会打量他。
她不知道只是几年不见,这位哥哥怎么会长得这么帅。
苏恩幼是个颜控,这一点小时候就凸显得极为明显了。
以至于后来真到家时是深夜,苏恩幼早在车内酣然入梦,任谁来喊也不管用。
爸妈喊她下车,可那辆吉普车坐得太舒服,她甚至不愿下来,就要跟着五哥走,睡梦里还说要跟五哥一起回北京,这话说得她爸妈在人家面前尴尬至极。
再后来,好像也是段淮叙低头轻声哄着她,才把后座上的她给哄好了。
迷迷糊糊间小孩心性上来,苏恩幼揽着人脖子不放。
段淮叙也没有凶她或是拒了,所幸当时的他身高也是足有快一米九,宽肩窄腰,抱起一个瘦弱小孩还是可以的。
在家门口,段淮叙好像也问过家长面前闹脾气的她:“真要跟我回北京?那我同意了。”
苏恩幼也就是说说气话,看到后边的爸妈,瞌睡完全清醒,又改口说不跟了,大家全都被她逗得笑。
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
而十年后,他也变得温润不少。
要苏恩幼说,十年前的她还是小孩子,讲过的话哪能当真。
小时候做的出糗事,现在光是提起苏恩幼都要羞得面红耳赤。
她说:“爸,你又打趣我,您也知道那是我十年前了,我当时就和他见了一面,又不记得他是谁,小孩心性做出的事能算数吗?”
不说段淮叙记不记得,反正她不记得。
顶多,也确实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意外和哥哥走丢过。
但路上那位哥哥的身影,于印象里确实很淡了。
不怪苏恩幼记忆不好,后来她上了高中又读大学,岁月里要遇过多少新朋友,哪能记住他。
更何况,那天夜晚和友人派对狂欢出来,雪夜里骤遇刚下车的他,段淮叙看她的眼神亦没有多么炽热,熟人相见分外冷淡,她自然也这样了。
苏父点头:“好,不能算数,可我要告诉你,当时人家可不是顺路。他当时刚回国,是办完事准备回北京的,临时碰到你专程跑了一趟上千公里的高速把你送到家中,还差点耽误他正事。”
她小声嘀咕:“那也是小时候欠的人情了,总不可能要我现在还给他吧。”
“你说什么?”
苏恩幼微微为难,说:“爸,我知道了,但您也别再提我小时候的那些诨事了。”
“你也知道是诨事,那怎么小时候知道抱着人家不放,长大了反而害羞了。”
苏恩幼忍不住开口:“爸。”
苏父也往回找补了:“年龄我倒是没怎么看重。但如果你介意,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也支持你一切决定,就和对方拒了算了。”
“这是你自己定夺的,爸妈还没有给你段爷爷答复,但这事选择权在你。这门亲事你不要也可以,觉得他那人不错想联系也行,总之都得当面和人家说,你五哥很好说话,我相信你和他讲了,他会理解。”
苏恩幼默默闭眼。
会不会理解的她先难说,首先,等段淮叙的人把琵琶送到她那儿,她安安稳稳收到了东西,再找时机讲。
第7章
十月那几天雨漫漫,苏恩幼简单在家待了几天就乘车回了北京。
先是回戏曲班子里见了师父,又排练了一下她十一月待演的剧目,之后的那几天,她有一段时间休息。因为没事做,恩幼便在家休养着插了几天花,空闲时间看看书做会普拉提。待外面天晴一些时,她也收到一份上门礼物。
雕有花纹的琴盒,里面躺着她的那把琵琶“青腰”。
明显是专程保养过,此时崭新无比。
段淮叙还算是守信,说好一周内会送还给她,还确实是一整周。
而且,看样子是专程帮她打理过。说实话,平时苏恩幼没怎么碰自己的琵琶,有些地方都有些磨损,可去段淮叙手中走一遭,她的乐器反而还新了些。
上门送的应当是他私人秘书,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一人,亲自开一辆奔驰轿车来的。
车在这处并不特别,经常见。
苏恩幼只往外望一眼,没瞧见上次熟悉身影,只问:“我五哥呢?”
秘书没想她这句五哥是谁,下意识稍怔一下,之后意识到可能是段淮叙,便说:“我们老板平常比较忙,这两天有行程都不在。但他专程同我讲了,说这琵琶抽空得送您这儿,苏小姐有空可以检查一下。”
苏恩幼也自知在外人面前用这句称呼不当,又往回补:“好,我知道,谢谢您,也谢谢段老板。”
秘书笑笑,说:“不客气,帮苏小姐做事是应该。不过我们先生也说怕琵琶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果有什么磕碰的,可以随时联系他,先生在京还是认识许多这方面老师。”
苏恩幼当然知晓,秘书这话意思是要是她琵琶坏了,段淮叙可为她再托人定制一把。
只是秘书口中简单一句,却令苏恩幼感受到其中格外关照、偏袒的含义。
从旁人口中听段淮叙这人,少言,也少欠人情,当然了,他很少帮人忙。
苏恩幼原先和安嘉熙谈恋爱也没少听他这小侄儿抱怨那位叔叔,说管教严格、为人实在冷情、不讲情义。有什么事都难与他说上两句,当然,讲也或许是讲不过他那种商圈打拼浸润的老狐狸的,说家里几位晚辈都怕他。
可说他老狐狸,但苏恩幼今年这几次与他打交道里,实在没感受出。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青腰”,不免细想。
相亲,其实总归讲的是一个双方感觉,他俩还未正式见面,只是上次无意在江苏见了两面,明里暗里双方都未提过联姻此事,可她料想着他应当不会对她有什么感觉。
可这把琵琶送来送去,双方的联系反而还算是深了。
这一来二去,他莫不是对她有点感觉?
她还以为,上次回北京后他与她就该心照不宣地不联系,再之后随便找个契机和家里说这门婚事不合适了。
但仔细想来,段淮叙应该也不会。
这次送琵琶也没有亲自来,苏恩幼想,她是他好友的妹妹,其实对她的东西上心点也属正常。由此才短暂搁下心来。
“好,谢谢您,但也许暂时不用,劳您专程跑一趟了。”
“不客气。”
秘书也是很少替段淮叙办这种事,头一回送东西给一位小姐,虽说不知她与段淮叙什么关系,但单是看苏恩幼的样子,秘书觉得这位小姐知性又可亲,性格也好,他很是喜欢。
收下了东西,恩幼抱着“青腰”回了客厅,觉得自己应当好好向五哥道个谢,打开手机准备给他发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