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秋池
混沌不清的脑海里只剩委屈,只剩下想要反抗他、使他不能再?将她做须被管教的妹妹看这一个?念头。
她说:“我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这样对我。”
然而她的要求没?有得?到包容,抚在她脸侧的手转而捏住她的下颌,使她动弹不得?,吻重新落下,却与方才截然不同,是直抵牙关的长驱直入,是暴风疾雨般的侵入和掠夺,她在窒息的交缠里挣扎,偶尔瞥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乌黑的眼珠像照不彻的雪夜、望不尽的冰渊,凝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气。她的影子就浮在那水气上,仿佛随时会坠入无尽的冰寒中去。
她怔神,直到舌尖刺痛,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
他竟然还敢咬她……
照微恼火地?反咬回去,尖尖的虎牙在他唇间狠狠一磕,更浓烈的血腥气很快遮盖了一切。
他仍然毫不在意?地?亲吻她,交换品尝着两个?人?的血液,照微却被那血气冲得?眩晕,一时只觉得?想吐,偏又越推他越强横,这陌生的掠夺感令她寒毛尽立,浑身一片冰冷。她几乎要坚持不住,在晕眩到失去意?识前,忽然眼睛一酸,落下了两滴眼泪。
咸涩冰凉的泪珠落在唇间,浇熄了他不知从何而起?的疯劲儿,祁令瞻缓缓松开她,抬手想要抹去她嘴角晕开的血迹。
“不要碰我!”她哑声朝他嘶喊,像一只被惹怒的幼兽,露出?尖细的爪牙。
覆着鸦色手衣的手只一顿,仍落在她脸上,指腹轻轻蹭去血迹,血色隐进鸦色里,使鸦色更深。
“照微。”
他唤她的语气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声音依旧温和清润,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叫她觉得?十分陌生。
他说:“你?尝到了吗?我和你?的血,味道是不一样的,你?说咱们之间,到底算哪门子兄妹?”
照微喘息未定,因窒息而生的泪光明烁着,讥诮地?望向他,“你?从前信誓旦旦说,你?我之间决越不过这层关系,这才几天,怎么就忘干净了?”
“我没?忘。”
祁令瞻垂目叹息,他的眼尾尚余情潮泛生的薄红,眼皮垂下时,如慵懒扬起?的一抹红月。
“我只是意?识到,我错了。”
照微闻言怔然。
他……竟然也会认错?
听见他自嘲似的一笑,又向她靠过来,将她虚虚拢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我当然是你?唯一的哥哥,你?也永远是我视如珠玉的妹妹,但?是兄妹这层关系,不该成为你?我之间变得?更加亲密的阻碍,它只能是为我们在世人?面前遮掩的皮囊,亦或是床笫间的情趣——”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脸上。
祁令瞻教训过她那么多?次,这却是她第一次同祁令瞻动手。他眉心骤然一蹙,又缓缓展开,睇着她的眼神变得?更深、更固执。
照微的声音在发抖,“你?心里到底当我是什么玩意?儿,可以这样任你?作践……”
“作践?”祁令瞻似笑非笑,声音更轻,“你?尚不觉得?为了薛序邻而委身于杜思逐是作践,那么委身于我,怎么就成作践了?我会比他待你?更好,更体贴。”
照微冷然与他呛声道:“我若是愿意?,莫说是杜思逐,想要恩宠山野的村夫、街上的乞丐,皆是我的自由,我若是不愿意?,莫说是你?,便是谪仙下凡,圣人?临世,在我眼中也与尘土无贰。”
“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照微梗着脖子道:“不愿。”
她要被祁令瞻气坏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顺着竿子反驳他。
可惜这些话,倘在从前告诉祁令瞻,足以将他那颗隐秘不可示人?的心捅个?对穿,而如今他已真正?想明白,那么无论她如何否认、痛斥、拒绝,他都不会再?为之动摇。
见他不怒反笑,照微仿佛一口气被堵在了胸腔里,避开他抚上她面庞的手,气得?直跺脚:“我都说了我不愿意?!我不喜欢你?了!你?休想再?亲近我!”
“嗯,那你?也错了。”
“简直是倒打一耙!我何错之有?”
他的手指还是贴上了她的脸,柔凉的指腹愈发衬得?她双颊如烧,后脊陡然生起?一阵激颤。
他温柔耐心地?与她解释道:“你?错在以为我这是为你?好,是为了偿你?的心愿……或许从前是这样,我太自以为是,结果闹得?彼此都不痛快。如今我已痛改前非,我想与你?有更亲密的关系,皆是因为我那不可遏制的私心,是为了我自己,你?心里愿不愿意?,那是你?的事情。”
照微将他的话琢磨了半天,不可置信道:“你?竟敢强逼于我?”
祁令瞻说:“是你?自己不愿意?的,你?若是与我两情相悦,我不就逼不了你?了么?”
照微:“……”
一声叹息轻飘飘落在耳边,他的声音压下来,像一根羽毛,从她的耳廓一路搔痒到心尖。
他缓声说道:“我的好妹妹,我看顾了你?这么多?年,舍不得?你?受一点委屈,怎么可能让你?委身别的男人?,怎么甘心这么多?年相伴,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
照微不言语,清凌凌的秋水目定在他脸上,他的肩膀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深深的影子,却衬得?那双眼睛愈明愈亮,里面蕴藏着无限的情绪,星芒般闪烁着。
许久,她说:“你?从前不是这样子。”
祁令瞻垂目看着她,“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从前错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嗯……对我有这种心思的?”
“问得?这样详细,意?思是答应我了吗?”
照微仍是摇头,挑衅地?看着他。
她下颌微微扬起?,目光明亮而隐有得?意?。
从前她在府中冲撞夫子,他罚她三天不许出?府,她转身夺了马就往外跑,跨出?门时转头看他,脸上便是这种表情。又或者,他观书时嫌她在一旁聒噪,将她赶出?院去,她便翻上墙头,用?树枝子往他头上抖水时,也是笑得?如此嚣张。
想起?从前事,心里又当自己是哥哥了,垂首埋在她颈间默默叹息。
不能再?心软……若是他连这点坎都迈不过去,将来东窗事发,他又怎么有勇气面对外界铺天盖地?的责难。
“对不起?,微微……”
细密的吻落在她耳侧、颈间,如兰似麝的幽香像一簇火焰,点燃他空荡而彷徨的内心。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是我先对你?生了大逆不伦的心思,引诱不成,故而强逼,这一切皆是我一人?之罪,你?当然是受我所?迫……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喜欢我一些,即使你?不愿意?说给我听,至少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照微一边细细思索他说的话,一边防备着他骤然的亲近,直到柔凉的嘴唇含住了她的耳垂,一时间只觉得?腿软背僵,脑子快要炸开了。
赏月阁外有宫婢路过,照微听见了六角宫灯铃铛相撞的清脆声,还有一阵时走时停的脚步声,好像是在找白日遗落的东西。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照微紧张地?攥紧祁令瞻的袖子,面红耳赤,惊恐地?像一只偷油吃被主人?家发现的老鼠精。
祁令瞻观察着她的神情,仗着她不敢喧嚷,又低头去吻她的嘴唇。
一下一下,细密缠绵,明明是一触即放,偏偏又藕断丝连。
“那么小?一只耳环,会丢在哪儿呢……”
“哎,你?瞧,赏月阁里好像有人?。”
屋里灯火通明,点着一排高高低低的烛台,将他们两人?交叠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门上。
照微浑身僵硬,恨不能钻进他袖子里去。
祁令瞻低声笑她:“这点胆子,这么薄的脸皮,也敢与人?偷欢?”
照微气得?踩了他一脚。
祁令瞻揽着她的腰将她掩在怀里,他今日穿了一件荼白色的广袖襕衫,袖子举起?时,刚好将她从头盖到后背。
照微埋在他怀里不敢再?动,一下一下地?数着他的心跳声。
外面那两个?提灯的宫婢拾级而上,正?在门外窃窃低语,似是在商量着要不要喊人?来捉贼。
正?此时,门却从里面推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宫婢抬头望去,对上了祁令瞻波澜无惊的脸。
一时吓住了。
他常在宫中走动,两个?宫婢都认得?他,忙跪地?赔罪,眼角掠过另一扇门边,看见一寸雪银色的裙角被夜风带起?,同他的袍边缠绵在一起?。
不知是哪个?宫的姑娘,竟然被祁参知瞧中了……只是这无媒无聘,又犯宫禁,不太合适吧?
怔神间,听见他沁凉的声音隔门响起?,“这热闹,还想继续看吗?”
“奴婢无心冒犯,请大人?宽恕,奴婢们这就走!”
太后的兄长,皇上的舅舅,纵使犯了禁,也不是她们两个?小?宫娥敢置喙的。
于是忙起?身告退,不敢再?寻那遗失的耳环。
待她们走远了,门又重新阖上,照微这才不紧不慢从他怀里钻出?来,走到烛台前,拾起?铜勺盖灭了几盏。
阁中瞬间变得?昏暗,投在门窗上的影子也看不真切,她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却见祁令瞻真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那样晦暗不明的眼神,令照微先是怦然心动,继而又心生恼怒。
“你?等着吧,你?的名声很快就完了!”
第79章
回到福宁宫后?, 照微双腿仍在发软。
锦春来给她梳妆,看见她颊生红潮,唇上的胭脂寸色不剩, 坐在铜镜前,脸上的神情是恼的,黑白分?明的秋水目中却含着浅浅的笑, 正卷着珠花上的一线流苏,不知在想什么。
锦春悄步走过去,从水盆里拧了一张帕子给她, “娘娘擦擦脸吧,仔细外头的风露伤着肌肤。”
照微接过帕子,见锦春眉眼耷拉着, 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由失笑道:“你这是在替我忧心, 还是在心里骂我呢?”
锦春闻言脸色微变,慌忙跪地请罪,“奴婢不敢,奴婢对娘娘绝无不敬之意!”
“起来吧。”
照微将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 声音透过棉帕道?:“你?跟了我这几?年, 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听得逆耳之话,听不得委蛇之言。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
锦春在心里斟酌了片刻,出言劝她道?:“娘娘的身?份, 在宫里是一等一的尊贵,也?是一等一的不可冒犯。新?帝年幼未立后?, 天下的女子都以娘娘为表率,想必朝中?的大臣们也?都会?盯紧了娘娘。奴婢是担心您这般行事, 万一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不仅朝堂上的大臣会?指责您,只怕天下人也?会?……”
“会?怎样,戳本宫的脊梁骨吗?”
照微揽镜一笑,眼尾胭脂似的红轻轻扬起,透出几?分?明艳的妩媚。
她说:“谁敢到本宫面前放肆,本宫就断了他的手指头。本宫既然为大周女子表率,当然要为大周女子好好出一口气,若是连本宫都不敢红杏出墙,天下守寡的女子还敢再嫁么?”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歪理,锦春无奈地笑了笑。
照微将她的手拉过去,醉酒似的在她耳边说道?:“锦春,你?且看着,等清理完姚党,将朝上的老匹夫都治得服服帖帖,谁敢拿三纲五常来指责本宫,本宫就把?那人雕成座牌坊,让他子子孙孙都守着。”
第二日视朝结束后?,杜思逐前往后?殿请见,当时?照微正在接见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他在朵殿里遇上了同样候见的祁令瞻。
“参知大人。”维持面上的虚礼,杜思逐朝祁令瞻作揖,祁令瞻只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连句话也?未对他说。
朝中?的文官对武将一向是这个态度,换了别人,杜思逐尚能见怪不怪,可是在祁令瞻面前,他却不愿意受这口气。
故而上前了两步,说:“虽是参知先到,但我的事情更着急一些,等会?得请参知等一等,让我先去禀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