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里清欢
傅云禾绷紧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筋,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将双脚给?缩回来?。
当老大夫敲断最后一根骨头的时候,傅云禾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给?湿透了,仿佛是刚从池塘里面捞起来?的一样。
“好了。”老大夫缓缓吐露出来?的两?个字,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傅云禾紧紧地抓在手中?,她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那颗高高悬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老大夫用布条将傅云禾的双脚裹起来?,裹成了一个正常的角的形状,随后,他松了一口气,仔细地叮嘱着,“最近的一个月之内,你都不能下地走路,要给?骨头充分的时间,让它慢慢生长,要不然你的这番罪就白受了。”
脚上的疼痛依旧,但傅云禾却很高兴,这还是她从有记忆开?始,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脚,是这副模样。
她颇为新奇的盯着自己的双脚瞅来?瞅去,一时之间都有些忘记了疼痛了。
沈听肆拿了个帕子,一点一点地将她嘴巴边上的血迹给?擦掉,又递了一杯温水过去,“喝点水,你出了太?多的汗,需要补一补。”
傅云禾伸手去接,可因为刚才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她的胳膊酸软的厉害,举到一半就无力的垂落了下来?。
她脸上带着欣喜的笑,一点都没有因为这种无力感而伤心难过,“大哥,我好像脱力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沈听肆笑着摇了摇头,“这说的是什么话?和哥哥还要需要客气吗?”
他举着水杯递了傅云禾的面前,小口小口的喂着她喝水。
休息了一会儿,傅云禾感觉双脚疼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再加上她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实在是很黏腻。
她就想要快点回家。
但想到老大夫叮嘱她的双脚不能碰地,也不能使力,傅云禾又犹豫了起来?,“哥哥……你能去帮我把抱娘找来?吗?”
抱娘,顾名思?义,就是指专门抱着裹了小脚的女子走路的妇人。
傅云禾已经?有许久未曾让抱娘抱过她了,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傅家也始终都养着抱娘。
“何必那么麻烦?”沈听肆起身走到傅云禾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傅云禾看着沈听肆略显消瘦的背影,迟疑了一瞬,却还是轻轻趴了上去。
她原以为自己的兄长看起来?那样的瘦,或许会背不动她,可却没想到沈听肆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无比的平稳。
那个看着有些消瘦的背却无比的宽广,可以将她所有的不堪和小心思?都包裹了起来?,照顾着她仅剩不多的自尊心。
傅云禾闭了闭眼睛,用双手搂住了沈听肆的脖子,低声呢喃了一句,“大哥,谢谢你。”
回家以后,傅云禾正脚的事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全府的震动。
张婉容捂着胸口直喘气,大骂傅云禾就是一个不孝女,先是退亲,又是正脚,这以后可还哪有任何一个高门子弟敢娶她回家?
但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做出改变了,再加上有沈听肆一直站在傅云禾这边,张婉容即便?生气,可却也终究无能为力。
傅云禾的脚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距离那个日子,也一日一日的近了。
——九月二十七,前线失守,北平沦陷。
二十六日傍晚——
密密麻麻的炮火仿佛是流星一般轰击在阵地上。
爆炸波动,尘土飞溅,死无全尸。
“轰——”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一个又一个绚烂的烟花散开?。
时候明明是傍晚,天空被密密麻麻的乌云遮盖,看不到半点的日光。
视野中?本?该一片昏暗,可此时在无数炮火的攻击下,无垠的天空却亮若白昼,浩荡的能量泛起阵阵涟漪。
烟尘散尽,爆炸的中?心只剩下一片断肢残骸,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出来?。
半晌过后,师长谢庭州奋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副官的尸体,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来?。
目之所及,一片猩红的血色,以及还在燃烧着的,赤红的火。
副官为了保护他,被榴弹炸死了,和无数的同志一样,牺牲在铺天盖地的弹火中?。
可谢庭州没有时间悲伤,他也没有资格悲伤。
东瀛人还在不间断的进攻,他们后方?千千万万的百姓还在等待着他们保护。
谢庭州闭了闭眼,强行将心底的痛苦掩去,对着一片的尸山血海喊了一声,“还活着的,都吱个声。”
片刻之后,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从尸体堆里伸了出来?,它的主人字正腔圆,“还有我!”
那只手费力的扒开?一具又一具尸体,站在一个被榴弹炸出来?的大坑里,“师长,我还在。”
那是一个小孩,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却已经?身经?百战。
他是三十九师的通讯员,平日里是不上战场的。
可现在,却也没办法了。
东瀛人暂时停止了进攻,两?个人在这短暂的空隙里静静等待着,等待着……
可始终再也没有一个站出来?。
直到东瀛人的下一轮进攻开?始,依旧一个也没有。
整个三十九师,就剩他和师长谢庭州了。
谢庭州呲着牙笑了笑,满是灰黑的脸上,一口牙齿格外?的白,轻轻问了一声,“怕不怕?我们俩今天,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怕!”小同志摇摇头,双手握拳,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三十九师,没有孬种!”
“好,三十九师,没有孬种!”谢庭州随手捡起一把沾满了不知道?是谁的鲜血的长枪,紧紧的将其抓在了手中?。
小同志也学着谢庭州的样子捡起了一把枪。
谢庭州眨着眼睛笑了,提着枪,迎着漫天的子弹和炮火冲了上去,“能拿下一个,咱们就赚了!”
小同志紧随其后,大喊着“三十九师没有孬种!”也冲了出去。
明之必死之局,但无悔矣……
第37章
初升的朝阳尽情肆意的挥洒着它的光芒, 将整个北平城照亮。
初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天边一片绯红,天空中还时不?时有飞鸟低速略过。
如此美丽的朝霞, 却仿佛是用鲜血浸染的, 诺大的一个城池, 氛围寂静到恐怖, 绯色的光芒下,看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三十九师兵败, 包括师长谢庭州在内的五千余人,全部殉国, 前线失守,北平城沦陷。
城内人人自危,不?少有钱有势的人家得知消息立马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可绝大部分的百姓都没有背景,也没有钱, 就算是想要跑路也毫无他法?,只能苦守着自家门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心?中揣着一丝丝的希望,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东瀛人手下的亡魂。
平日里热闹的街巷在此刻变得格外的冷清, 长长的道路上看不?到一个活物都影子, 就连风都好似已经倦怠,漫不?经心?的,卷着地?上飘零的树叶。
一片死寂中, 浩浩荡荡的东瀛士兵排着队,从大东门踏入了北平城。
东瀛人作恶多?端, 烧杀抢掠的事情?, 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胜凡几,因此, 几乎是家家户户全部都紧闭着门窗。
不?过却也有一些胆子大一点的,门窗上面露个细小的缝隙,眯着眼睛,透过那条缝,观察着外面的东瀛人。
平川大佐亲自带着人来迎接东瀛的士兵们进城,他身后还跟着不?少的夏国人,基本上全部都是北平城商会的成员,里面有沈听肆这具身体的父亲傅烆,也有傅云禾的前公公盛父,还有乐倾川的父亲乐父。
而这其中,傅烆已然是北平商会的会长了。
这些士兵全部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浑身都充满着肃杀之气?,有的士兵还未曾来得及换洗衣服,土黄色的军装上面还沾染着氧化了的黑褐色的血迹。
那一件件布满鲜血的衣服,全部都是他们屠杀夏国军队的证明。
为首的一人脸上带着一条刀疤,疤痕贯穿了他的左半张脸,看起来格外的狰狞,但他却丝毫没有隐藏的意图,是大大方方的将这道疤痕袒露出来。
——只因这是他荣誉的证明。
这道疤,是三十九师的师长谢庭州临死前拼死反扑所致,但他终究也只不?过是留下了一道疤痕而已,根本改变不?了东瀛人彻底占领北平的事实。
“平川君,许久不?见了,”刀疤男笑意盈盈地?向着平川大佐打招呼,“近来可好?”
平川大佐也是满面笑容,“相?当不?错,不?过还是终究比不?上佐藤大佐君意气?风发了。”
“哪里哪里?”佐藤大佐摆了摆手,“我只不?过是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罢了,如何能与平川军相?较量?”
“佐藤大佐君真是谦虚,”平川大佐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只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我们就里面请吧。”
虽是笑着,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反而带着浓浓的警惕之色。
毕竟,佐藤大佐手里带着的,可全部都是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兵,虽说?从今往后,北平是由他和?佐藤大佐二人共治,两个人的军衔也是旗鼓相?当。
可在手下士兵的数量上,平川大佐就是落了下风了。
他原本在北平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却要将自己的权利分出去一半,他又?怎会心?甘情?愿?
两个人看似在叙旧,实际上看不?见的战争早已经启动。
佐藤大佐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平川大佐身后的一群人,“平川君不?向我介绍介绍吗?”
平川大佐脸上的笑意凝固了,装都快要装不?下去。
这是一来就想要挖他手里的人啊?
可银川大佐也无法?不?给佐藤大佐面子,强忍着不?耐一一介绍过去,轮到沈听肆的时候还着重介绍了一番,“这位是傅青隐傅君,现?在任翻译一职,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呢。”
沈听肆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佐藤君,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里面,主角团三人正愤愤不?平地?盯着这一幕。
三个月前沈听肆侮辱陈尽忠头颅的一幕,仿佛还在他们眼前浮现?,此时,他又?在东瀛的军官面前,奴颜谄媚!
“傅!青!隐!”温承松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都几乎快要掐进肉里,“傅青隐”这三个字被他一字一顿的喊出来,恨不?得将其嚼碎在唇齿间,“我终有一天,要让他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国家危难时刻,就算不?怀着满腔的热血,抛弃生命,挺身而出,蝇营狗苟,草草一生也不?是不?可。
毕竟选择明哲保身的大有人在。
可他却偏偏要选择叛国!
将屠刀握在手中,让刀尖对准自己的同胞,下手毫不?犹豫,比谁都狠戾。
如此行径,比之那东瀛人还要可恶千千万万倍!
乐倾川的目光如刀,像是要深深的扎进沈听肆的灵魂深处,“就暂且让他先得意着吧。”
北平沦陷,东瀛士兵进城,负责他们的陈老?师也已经牺牲,几日之前,组织上面传来了撤离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