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淮
或许,也是永远。
车身驶出隧道,白昼扎眼,风声鹤唳。
闻堰寒说:“手抖的症结在心,是因为太过在意,才无法克服心结。现在有了更在意的人,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听到他的话,温几栩掌心泛出了汗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出了隧道后便是砂石混杂着雪粒子的天然路面,不能分心太多,她专注地看着路书,提醒:“再行驶360米进入标志点7,交叉路口处有一颗石头,注意航向,约270。”
下一段为野外赛段,由于没有柏油路面做引导,自由度更高,每个车队都会在比赛的前两天进行实地勘察,而正在使用的这套路书,也是青野整个团队用数据模拟赛段情况后,结合经验做出的最佳方案。
由于气温变化,哪怕是前一天规划的路线,也不一定是此时的最佳行驶路线,需要领航员和赛车手随机应变,及时调整。
车身顺利通过标志点7,围在两侧地的粉丝疯狂地拍照、呼喊着“Vincent”的名字,与此同时,全球直播间内,不少粉丝们翻墙挤在服务器里,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为的就是亮红色残影越过标志点的精彩瞬间。
直播间内都刷疯了。
[只差最后一个标志点了,刚才看了一眼其他车手的位置,太子这次稳赢了]
[呜呜呜以后都见不到太子开赛车了好难过]
[太子拿下冠军会向温温求婚吗?啊啊啊好激动!]
[看得人热泪盈眶,Vicent,愿你不留遗憾,永远肆意]
正在赛程中的人当事人并不知晓外界的情况,车窗紧闭,速度飞快,人群的欢呼声和礼炮声几乎被隔绝在外,温几栩目光落向远处,“下一段路的路况很差,弯道坡度起伏大。”
闻堰寒踩下刹车切弯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不对劲,锋利的眉压低。
前方就是第一个弯道,借着砂砾石面的摩擦力,车身微微失控,惊险地与东侧的巨石擦身而过。
温几栩自然也意识到了,疑惑:“昨晚不是重新调校过吗?”
“和调校没关系。”
所有的制动系统同时失去作用,车身仍旧如利箭一般向前俯冲,然而前方是两个跨度相当大的窄坡,当初他们既定地规划是借用坡道的高度差越过去,争分夺秒地缩短行程时间。
而此刻,车身失控,调头已经全然来不及。
闻堰寒说:“这辆车被人动了手脚,抓稳,我们只能跃过去。”
“好。”温几栩应声,飞快地念出了各重要表盘数据,供他参考。
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赛车手要处理的信息点太多,领航员也需要十足的默契,协助筛选数据,哪怕是0.1mms的瞬间,也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错误。
如羚羊飞跃山谷一般,车身前半部分顺利通过,这段路程最险的部分还在下一段,共有六个急弯和三个缓弯道紧紧相连。
不能刹车,只靠转动方向盘来切过向心角相差极大的弯道,太考验赛车手的技术,对于车上的两个人来说,无疑都是磨炼。
温几栩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看着他从容镇定地完成这在赛车史上都堪称绝迹的表演。
第51章 月光
◎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双更)◎
闻堰寒侧颜线条轮廓干净, 少了正面的几分攻击性,一眼望上去,反而多了几分少年肆意风发的清冷,被粉丝们称作让人心跳眩晕的神颜。其实他这张脸带来的锋棱感, 大多来源于那双淡漠的眼, 身高同常人的差距使得他总是微垂着眼扫下来, 有种上位者俯视众生的距离感。
没人不会为赛场上次次化险为夷的顶级赛车手心动。
拧紧的眉峰,微抿的薄唇, 冷邃的五官,沉着的心态,使得他整个人身上迸发出张力强劲的荷尔蒙气息。
跟在他身边, 似乎总是让人有种安全感。
“栩栩, 转向系统也出了故障。”
刹车失灵, 对于顶级赛车手来说, 还有办法化解,但两者叠合, 危险系数直线攀升,在最后看一个被称为‘死亡弯道’的路口,轮毂失滑,车身彻底失控。
任由再出色的经验与技巧, 在死神降临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的笑话。
这辆价值上千万的改装赛车, 轰然往前铺满积雪的巨石撞击, 雪花迸溅,像是一场灿烂的白色焰火, 转瞬同碰撞产生的火花相撞, 蒸腾为一圈朦胧的白雾。
电光火石间, 安全气囊弹出,伴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裂响,车窗玻璃尽碎裂。
“栩栩!”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闻堰寒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前,碎片刺入他挺括的脊背和耳后,汩汩鲜血溢出。
他已经拼尽全力调整了撞击的方向,没能预料到的是,车轮被地面凸起的砂砾卡住一瞬,后轮空转,车头倾斜,方向骤然改变,温几栩所坐的那一侧受到强烈的外力挤压,脑中霎时闪过一片白光。
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耳边响起持续性的嗡鸣声,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看到闻堰寒向来沉稳的脸上浮上了与他周身气质相悖的慌乱,套在身上的青野赛车服LOGO顶部的白色布料被鲜血染红。
副驾位置的车门发生了严重变形,温几栩的大腿被压在底下,疼得快要麻木,嘴唇阖动,蚊呐一般的无助嗓音,“闻堰寒,我好疼啊。”
她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被他握住手腕,稍用力些都会泛红,用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这样的痛对她来说,她怎么受得了?
扎在她身上的碎片,犹如噬心蛀骨般侵蚀着闻堰寒的软肋。
闻堰寒第一时间向赛道外发出了求救信号,又绕道察看了油箱,确认不会引燃后,才单脚抵在车身上,用力地将车门往外拉,目光落向她,面色依旧沉稳,柔声安慰的话语里却含了一丝颤意:“忍一忍,我马上就带你出来。”
伴随着金属的呲啦轰响,车门被他暴力卸下,于此同时,手掌也被锋利的金属划出一道血口。
“你的手受伤了。”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视线梭巡一番后,眉心紧拧,“栩栩,可能会有点疼,你如果忍不住,就咬我的肩膀。”
救援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他没法容忍自己将时间浪费在等待上。晚一秒,她被压住的腿失血坏死的概率也就越大。他开始痛恨这样的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当最后一场比赛的领航员,他忘了自己这个位置并不安全,被无数双罪恶的眼睛凝视着,黑暗的脏痕早已遍及周身。
她不该被卷进来的。
温几栩抹掉眼角的温热,听话地顺从着他的安排,曾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以□□之躯,暴烈地同金属对抗着,山顶巨石滚落,砰声砸下,变故来得太急太快,保护她的本能像是刻在了骨子,他竟然用左手替她抵了一劫。
他俯身将她护在身下,一声压抑的喘息铺洒在耳畔,温几栩似乎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响。
“闻堰寒,你怎么了?”温几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骤然凝固的呼吸让她心间一窒,“你说话啊,你不要有事好不好?闻堰寒!”
“别害怕。”他有些艰难地扯起嘴角,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在的。”
额间泛出的冷汗凝湿了碎发,温几栩低头瞥了一眼,却只望见一片翻露在外的皮肉,触目惊心般的猩红和白骨让她的胃里跟着翻涌。
眼泪断线了般滚落,温几栩不敢再看。
从前温父同她说起过无数次赛车事故,提及那些残忍又卑劣的斗争,说起事故的惊险,她从未有过敬畏,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足够小心,就不会有意外。
当她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时,恐惧才从脚底爬升而出。
“闻堰寒……”温几栩崩溃地喊着他的名字,对上他深晦复杂的眼,苍白的薄唇紧抿着,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眼睫,他的嗓音哑地像是快要碎掉了,“不要看,会吓到你。”
温几栩不住地摇头,悲恸笼罩着她,“你不该为我挡下的!”
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十六岁即站在顶峰,用这双手创造了无数荣光。
车库里上百台珍藏,每一辆都如数家珍,即便退了圈,也能在兴起之时,同朋友们肆意约上几局。
可是为了救她,他的左手血肉模糊。
恐怕以后都再也不能开车了。
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坏蛋变成这样?
眼泪滴在她的脸上,温几栩被滚烫的热意灼烧着灵魂,他的唇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强令自己语气发冷,“温几栩,你答应我的,不许哭,记住你说的话。”
他依旧是那样霸道、强势,说着不容置喙的话。
却再没了威慑力。
温几栩的眼泪争先恐后地落了出来,近乎失声地同他作对着。
察觉到他试图将她从塌陷的车身里救出来,温几栩双手抵在胸前,“救援队一会就来了,其实也没那么疼,我可以忍的。”
不要为了她,再受到更深的伤害了。
他像是被气笑了,“一会是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你知道重物挤压的时间过长,会出现急性肾功能衰竭,严重可能致死吗?”
“我现在都觉得不疼了……”
她没有多少医学常识,被他这么一说,也跟着害怕起来,“闻堰寒,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闭嘴。”闻堰寒骤然扬声,睇过来的目光迸发出深冷的寒意,“我不会允许你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更不会将她的命,坐以待毙地交给旁人。
就算是死神想从他这里带走人,也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温几栩被他这么一吓,反倒不哭了,委屈巴巴地望着他,“那我不会截肢吧?呜呜呜像爸爸一样装上假肢……”
闻堰寒堵住她喋喋不休作乱的唇,贪婪地汲取着她唇里的今夜,酸涩的,腥甜的,濡湿的,飘荡了数日的灵魂像是回了温、落了地。
闻堰寒抵开她的牙关,将她搅成一汪清池,察觉到她的呜咽声渐止,眼神透出一片迷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发蒙。
见她终于不再胡思乱想,闻堰寒侧眸,抓住时机,终于撼动了那块塌陷的重物,克制地松开了她柔软美好的唇,用腕骨的力量将她抱了出来。
左手的手掌早已没了任何知觉,同她接吻的时候,像是有着麻木痛苦的治愈力量。
可就连这个吻,也是他偷来的,早已不属于他。
温几栩从来没有过这样痛苦的时刻,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化作了重叠的虚影,眼前只余下他撕裂赛车服的布料,笨拙地用嘴和右手替她缠上伤口的重影。
他抱着她大步迈向雪地中,短靴深陷在雪地里,未经开发的路段,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费力,落雪萦着他的发梢、肩侧,染上一层白霜。
冰凉的雪花像是水晶球里细碎光影,将这片苍茫大地笼罩,双眸渐渐阖上的那刻,一滴温热的、不属于雪花般冰凉的液体落在温几栩的脸颊。
涩咸的味道弥漫。
她努力地朝他伸出手,想触碰他滴聚着晶莹碎光的下颚,可是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最后轻轻垂落。
宛若雪落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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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赛段半程时,数辆医疗车驶入,温几栩被训练有素地抬上担架,视线在触及到闻堰寒面目全非的左手时,所有的人都不免心惊。
简单包扎处理完毕后,裁判不忍再看,在旁边用英文提醒,“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半个小时,3号车手,是否选择更换车辆,继续比赛?”
围观的工作人员、车迷皆安静下来,屏息凝神地望着他,所有熟知他秉性的人都知道,Vincent有自己的骄傲,他这样睥睨一切的人,哪怕是受伤,只要还有一口气,也会跑完全程。
镜头扫向他,摄影师却被一双森寒至极的眸子凝视。他背过身,挺括的身体遮挡住正面的狼狈,他跟着上了医疗车,沉声吩咐:“去最近的医院。”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时,面上皆浮出震骇、不解,悔恨、不甘、心疼,无数情绪萦绕在围观的众人心头,距离冠军只差最后一个标志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个别情绪激动的粉丝试图冲破安保的束缚,讨论声不绝于耳,对于这一决定,没有人能接受,现场顿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