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幸运萤
路过这一层的空中小花园,往外看,绿植也好鲜花也好,都铺着白茫茫的光,模模糊糊。人死了要去西天之前会见到的也许就是这种格调的景像。
再路过护士站,之前给老丁送药的护士跟她打招呼:“走了?”
裘盼挤出笑容:“走了,再见。”
来到电梯前,三座电梯随便挑了一座按下楼键,电梯来了,低头走进去。
电梯里挤着人,她在靠门的角落收着自己,默默地等电梯下行去一楼。
这电梯层层停,到楼下第10层,出去几个人进来几个人。第9层,蜂拥着出去了好些人。第8层,又出去了一批。
不知不觉电梯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各自站在对角线的两端。
电梯的梯门光亮如镜,映着后方的角落站着的陈家岳。
他穿着西装便服,双手插裤兜,身侧轻微地倚着梯墙,低沉的目光透过梯门看向裘盼。
裘盼也透过梯门看向他,神情漠然。
产科在6楼,再下两层就到了,最多几十秒的时间,期间要保持沉默一点都不难。
裘盼平静地移开视线,低下眼睛不再看那男人,一声不哼。
电梯里的屏幕显示了数字“7”,“7”往上溜,“6”冒出尖时,“轰咔”两声闷响,梯身晃了晃又颠了颠,照明灯灭了又亮。接着电梯不动了,屏幕不走字了,卡死在“7”和“6”之间。
裘盼下意识地扶稳梯手,往梯墙贴,无措地看着梯门,祈求它能如常打开。
梯门却纹丝不动,一堵墙似的堵住唯一的出口。
陈家岳从后角落两步跨了上来,按开门键,电梯没反应,照着其它按钮一顿按,也没反应。
他只好按呼叫键。
通信连接上了,在一片弱电流声之中有人响应。
陈家岳冷静说:“住院部3号梯卡了,在7楼和6楼之间,有俩人困在梯里。”
“收到收到马上过来抢修。”
陈家岳松开呼叫键收回手,与裘盼并排站在梯门前,似乎没有退回原位置的意思。
裘盼不动,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低眼盯着哪不说话。
梯门映着俩人,一男一女一高一低。说他俩很熟,俩人又互不理睬。说不熟,又好像是刻意地不理睬而已。
没一会,有人理人了。
陈家岳转过头去看裘盼,轻声说:“不用怕。”
裘盼没看他,微笑回了句:“我没怕,多谢关心。”
语气平平淡淡,却能听出隔了几千光年一样的距离感。
陈家岳无言,回过头看向别处,沉沉闷闷地安静了。
电梯无声无息,外面也没有什么抢修的动静,等拯救等了个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又按捺不住,问裘盼:“怎么来住院楼了?”
今天陈家岳上小晚班,去产科之前在住院部的天□□坐了一杯鸳鸯的时间。他在13楼第一个进电梯,站在电梯的最里面低眼想着事。电梯层层停,人出出进进,他对谁出谁进不带关心,直到坐电梯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才发现裘盼的背影。
裘盼依然微笑,用刚才的疏淡口吻简单说:“不关你事。”
陈家岳:“……”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裘盼,温声道:“我们别闹了,好吗?”
第74章
裘盼感到有些好笑, 语气依旧:“谁闹?怎么闹?无理取闹?”
陈家岳转身面朝她:“不是这个意思。”低眼承认:“我是不高兴,生气,你那天甩开我的手, 不接我电话, 我心里难受。”
裘盼说:“我不难受?”抬起眼看向他,脸色尽量平静:“我跟你商量过, 让你先放开手。是你不听。我不喜欢那样。”
两人对视,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有些要败阵的颤抖,裘盼移开视线。
只要不看着陈家岳, 她能争气地平静到结束。
低头盯着哪里,裘盼说:“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你生气我也生气, 你心里难受我心里更难受……我为什么就不能拒接你电话了?”
陈家岳说:“我不愿意放开你的手, 是因为想你在那个时候能够站在我身边支持我。”
“站队这么幼稚的把戏你也要陪着玩吗?”
“再幼稚也是一种立场的表达。”
裘盼笑笑:“你需要支持,需要我的立场向你靠近, 我就不需要吗?”
她忍不住又看向陈家岳, 眼里带着委屈的怨气:“我是信息科的, 系统我有份参与研发。它有40多个子系统,从内部的挂号就诊药房财务,到外部的支付联网社保机构商业保险政府税务, 全部数据要连通, 各个子系统要稳定运行,你知道我们开发组付出了多少努力,加了多少班吗?”
疯狂加班, 不就是为了尽快完成新系统, 以投入运行减轻医护负担,提高长仁的效率。
裘盼越说越激动, 又忍着情绪:“你应该知道的,除了开发组,你就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她哪次加班不跟他说?他开玩笑吐槽她比他还忙,也曾为她喊过加油。
结果。
“你一来就要叫停项目,问原因又不说。你这样跟否定我的劳动成果有什么区别?跟否定我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眼眶要发烫,裘盼讨厌极了,背过脸闭紧眼把泪气憋了回去。
右手被谁轻轻握上,温热微糙的触感令她睁开了眼,不自觉地看向那只手。她摇头甩开。
陈家岳低声跟她说:“我继父的出轨对象是风驰科技的股东之一,怀疑他们有利益输送,医院管理系统事关长仁的数据信息安全,所以我提出叫停。当时不说是因为外人太多,我不想到处张扬,原本打算回家了再告诉你。”
陈家岳朝她走近了半步,再次握起她的手:“对不起。”
电梯很宽敞,紧急的时候可以运载手术床。陈家岳和裘盼站在角落,俩人之间只隔了半个身位的距离。
有多少天没有与陈家岳这么近距离过了?
从前他一靠近,身影和气息就有默契一样自动笼罩着她。今天也不例外。
他身上的松木香味闻着永远令人安心,裘盼记起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时的画面,眼眶跟着滚烫,眼前泛起一片水雾。
“太迟了。”裘盼把手抽了回去,藏到身后不让他碰,“我付出的精力和心血已经白费,注定一无所获。”
秋天明明意味着丰收,她却在这个金色的季节失收。
工作感情,无一幸免。
陈家岳一时说不出有用的安慰的话。
云佩珊是风驰科技的股东,这是铁板丁丁的事。她又是林远修的出轨对象。
不管当中到底有没有利益输送,只要被陈家岳发现了,为了避嫌和自保,林远修再不情愿,装也会装得公正严明地将风驰踢出长仁。
裘盼不算是事业型女性,但她对待工作向来是全力以赴地去交差。付出了自然渴望收获,人之常情。
如今事态发展成这样,陈家岳看得出她非常沮丧,被狠狠打击,他不由得跟着焦虑,紧着想要怎样处理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他理解裘盼气他怨他,只是完全没料到裘盼跟他说的下一句话会是:“我们结束吧。”
陈有岳回过神:“结束什么?”
裘盼:“有什么就结束什么。”
陈家岳皱眉:“我没听懂。”
裘盼直说:“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陈家岳愣了:“你意思是要分手?”
“分手”是情侣之间用的,他俩算吗?
随便吧,反正手续流程都一样。
裘盼回他话:“是。”
陈家岳脸色微微苍白:“我知道你生气,但不要说气话。”
裘盼始终低着眼:“不是气话。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了。”
陈家岳不哼声了,定定看着她似乎在艰难消化,简短的几个字,逼得他冷静地说:“我没想过你会这么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裘盼又冷又苦地笑:“很多事情我也从来没想过。”
比如没想过去年圣诞节他约了谁家的姑娘相亲。
就是在那家餐厅对吧。
他忽然出现,她以为这是偶遇,浪漫一些就叫邂逅。
但原来人家是去相亲,纯粹巧合在她面前路过,路过。
相亲是大事,路过与她打一声招呼只能算是小插曲。
当时还有母亲姥姥和小冬阳,才见了短暂的一面,姥姥就一个劲地夸他,为了一张无名无份的合影坚持要花120元……
裘盼又想到了许多。
想到自己是可笑的,她当时居然天真地认为与陈家岳有一些些缘有一点点分。
想到母亲说的话尽管苛刻但终究竟然是对的,陈家岳有区长的女儿市长的孙女哪哪集团的几女儿供他选择,候选人果真排队排到去海珠桥。
想到姥姥要失望了,那120元浪费了。
什么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
晚到的好饭早就馊了,迟来的良缘别名叫“错过”。
一切亦就如此。
越想心越酸涩,阵阵钝钝的痛锥着锥着,裘盼一忍再忍,终是流泪哭了。
她从一开始就抱着没有结果就没有结果的心态去和陈家岳冒险。
那天他搂着她在车里一起看耀眼的晨光,陈家岳说给她配一把家钥匙,她应声说好,心里却不敢当真。
后来他家钥匙给到她手上了,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东西,敢贪心地幻想或许她和他是会有结果的,以至于都有冲动想在同事面前承认和陈家岳的关系了。
幸好她英明地否认了,不然的话她将会是长仁有史以来最会搞气氛的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