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琪玛卡巴卡
他们不懂孟总和林教授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孩的落水如此紧张,但犹豫了片刻也脱下外套扑腾跳入水中。
懂水的人都知道,救人只需要少数几人,多了就是添乱,什么下水救人,不过是公司高管向孟毅递的投名状。
而佟霖几乎是俯冲下山坡,惯性作用迫使她撞翻林景舟的折叠椅,冲锋衣外套坠落在地,手机、marker笔、便利贴洒落一地。
她被孟鹤恩拦在岸边,视线紧紧盯着水面。
少倾,熟悉的脑袋出现在视野里,黑而柔顺的头发被水浸湿,林景舟怀里抱着胡乱挣扎的Grace,他的胳膊被死死拽住,只能喘着气拼命向岸边游着。
佟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呼吸极度困难。
并不是那种外力作用下的窒息,而是从咽、喉至上呼吸道,再至肺部,一种从内到外的肌肉紧缩,呼吸道逐渐绞死变窄,呼吸渐渐不畅。
孟毅替他接过怀里的Grace,一行人上了岸,紧赶慢赶给Grace做着人工呼吸。
林景舟还在水库里艰难且缓慢地游着,佟霖和孟鹤恩拼尽全力伸出手给他接力。
上了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Grace身上,他就独自坐在岸边,张开大口喘着气。
全身被湖水浸透,水泥地上全是他身上滴下的水渍。
佟霖有一瞬间的鼻子酸涩,她颤抖的手抚上林景舟惨白的脸颊,声音带着强忍的哭腔。
“你的额头流血了。”
“嗯。”
在冰冷的水中浸泡的十分钟里,林景舟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喘着气,用气声回:“是不是吓着你了?”
佟霖眼眶浸着泪,拼命摇头,作势要脱下自己的棉外套,“你冷不冷,你先穿上。”
“我没事。”林景舟笑着摇头,下一瞬,他的视线骤然模糊,高大身体就重重栽在佟霖身上。
“景舟,你怎么了?”
“来人,来人,医生呢?”
闻晓雯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在佟霖耳边化作刺耳的耳鸣,疾风划过耳边,刺穿佟霖的胸腔。
平日里温暖眷恋的怀抱在此刻变得冰冷刺骨。
第57章 浴室
佟霖最是讨厌救护车的警笛声。
聒耳、尖厉的声音划破鼓膜, 轻而易举地击碎整个家庭的美好梦境,就像是一道如影随形的催命符,时刻提醒着患者和家属——该与死神赛跑了。
附近露营的游客都在一旁驻足观看, 救护车很快就到。
躺在担架上的林景舟被团团围住,佟霖被人群淹没,只能在缝隙中看到仍在渗血的手臂。
白皙与锈红形成强烈对比, 在阳光直射下异常触目惊心。
救护车车门关上前, 护士大声询问:“有病人家属在现场吗?病人家属请一同上车陪护。”
散落一地的梦境碎片映出原本的模样,熟悉的官方女声与救护车警笛声交织。
“佟春生的家属在吗?”
“家属在这个时候最好做好人财两空的准备。”
“佟春生的家属……请节哀。”
“……”
护士又问了一遍,“有病人家属在现场吗?病人家属请一同上车陪护。”
“……”
佟霖的身体如生根般定在原处, 无人应答。
“我陪同!”宋宁把小鸣托给闻晓雯, 面色凝重, “我是他师兄, 我一起去。”
佟霖拾起一片碎片, 缓缓举起手。
“我是。”
全场哗然,正转头寻找微弱声音的来源。
佟霖面无表情,没有犹豫地回:“我是林景舟的妻子。”
周围隐约响起阵阵吁声。
在水库边游玩的研究院同事不少,这个消息将会随着林景舟入水救人消息在救护车驶离水库前传遍整个研究院。
一表人才的副教授和年轻貌美的科研助理, 这是一个留有无限遐想空间的关系。
比任何英雄舍己救人都更容易激活人类的八卦本能。
佟霖恍若未闻, “师兄, 这是房卡,麻烦您把林老师……”
她的脸很平静, 停顿了下, 换了个称呼,“麻烦把景舟的换洗衣物送到……”
旁边的护士补充:“省人医。”
佟霖的话冲击力太强, 宋宁仍旧惊愣在原地。
闻晓雯迅速反应过来,接过房卡只让佟霖放心, 顺带替她驱走周围的探寻目光。
-
A市人民医院,一个让佟霖在一瞬间迅速长大的地方,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佟霖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研究生三年级,九楼的住院区和三楼的透析区是她的两点一线。
在大脑极度紧绷的状态里,佟霖迅速从虚无的梦境抽离,保持着高度的冷静。
她对四年前的路线依旧轻车熟路,在一楼大厅挂号、排队、缴费,垂着脑袋站在急诊室门口等待林景舟缝合伤口。
林景舟入水瞬间身体不慎被水库沉石划伤,额头两针、伤口较大的左手则需要局部麻醉缝合四针。
佟霖在一旁耐心回应着林老爷子的电话,应付同事们爆炸式的关心,安慰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的祁霁师姐,替林景舟去看望从手术室出来的Grace。
冷静到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在医院急诊大厅坐了会,急诊大厅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他们像是一场沉浸式话剧的局外人,又被迫沉浸其中。
二十三岁的佟霖也曾如此,站在医院缴费大厅,人来来往往,嘈杂声音似划过耳边的防空警报,她的眼神警觉,伫立起刺猬般的铠甲。
每一张病床被推出病房时,她都能在刺耳防空警报下窥听到病友的唏嘘和感叹。
直到雪白床单盖上佟父毫无血色的脸颊,她成为了唏嘘的当事人。
她期盼有个地方可以逃走,躲过那些人的探寻视线,可偏偏无处可逃。
于是被迫极速成长,直面生离死别。
林景舟伸手握紧佟霖的手指,冰冷得像是个块零度的冰块。
他的声音低哑,“我们回家吧。”
再次堕入深渊梦境的佟霖眼神涣散,她想到佟母的最后一次透析,她向上司请了事假,想幼稚地和这两年来的医院生活做个告别。
佟母依旧咄咄逼人:“你干嘛来,这种事要什么两个人。”
“请假是不是要扣工资?”
“又是医药费又是扣掉的工资,你会不会算这笔账。”
最后,她们不欢而散,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一个朝家走去,一个朝公司走去。
林景舟说出她无比渴望从佟母嘴里听到的那句“我们回家吧”,手里的炙热在逐渐融化冰块,化为水滴,成为涓涓细流。
佟霖安静地注视了林景舟几秒,应道:“好。”
她又说:“我们回家。”
-
回了南湖湾后也没闲着,宋宁师兄把林景舟的所有行李搬去了主卧,林老爷子放心不下派了阿姨替他们做饭,佟母听闻此事就要动身从乡下赶回来……
“师妹,昨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也不知道你俩的关系,”宋宁做足道歉的心理准备,最后长叹一声,“哎,你说这事闹的,这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佟霖心虚,盯着拖鞋上的云朵,云朵有点旧了,心想得再换一双情侣拖鞋,“没事的,宋师兄,这也是我不好。”
从主卧走出来的林景舟护犊子,“是我不想公开的。”
迟钝的宋宁这回看出了端倪,识趣地转动门把手,“我就走了,要是有事,你们就给我打电话啊。”
小夫妻二人:“好的,谢谢师兄。”
林景舟接过佟霖手里迟迟无法挂断的电话,“姑姑,我真的没什么事。”
“嗯,已经回家了。”
“好的,谢谢姑姑,我会多督促佟霖的。”
陈姨带着保温桶敲响南湖湾的门,“景舟啊,做好的饭给你们放微波炉了。这段时间,我每天来给你们送一趟。”
“不用了,阿姨,您来回多麻烦,我自己可以的。”林景舟起身送人,笑道,“只是划伤了左手而已。还得谢谢您照顾爷爷奶奶,您多注意身体。”
“哎呀,这是我分内之事。倒是你,这么俊的脸,注意别沾水,小心不要留疤痕才是。”
“不会的,陈姨,您拿这钱打车回去。”
林景舟定在玄关处送走南湖湾最后一个客人,门关上,室内终于恢复安静。
佟霖有点失神地盯着他,玄关灯光绰绰,日落余晖包裹着他高大的身影,落在地砖上的剪影被拉的长长的。
“我给你放好洗澡水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嗯。”
佟霖又问:“饿不饿,那要不先吃点?”
没人应声,面前的剪影岿然不动,佟霖忍不住仰头看了眼,额头的医用纱布敷料在他那张俊俏且严肃的脸上有些违和和搞笑。
佟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笑意未达眼底,弯弯的眼角是她强撑着的伪装。
林景舟只觉得佟霖特别像是被丢弃在仓库角落里的破败提线玩偶。
足够漂亮,足够易碎。
林景舟紧绷的唇角微微上扬,柔声道:“过来,让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