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芽子
哄~他这是在哄她嘛?
什么情况下要哄人呢,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晚辈?比如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小姑娘?还是他自带的教养和礼貌。
于是她又只能扯着话题说,“虽然我越南语说的不好,但我都认得,我也听得懂,交流完全没有障碍的,而且就是凭借我的说的奇奇怪怪的越南语,才能引来那么那么多的人围观。”
“围观什么?”他来了兴趣,抿着红酒问她。
“就我要去讨钱的那天,我还叫了好几个孤儿院的小孩子跟我一起,我说越南语可难听了,一边哭一边说就更难听了。”
她把去佟艳红家卖惨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边,中间有些中文表达不好的,她手舞足蹈地开始用广东话说起来。
她一说起广东话,那灵动的样子又出现了,地道的形容词穿插在描述过程中,在他从来安静的夜里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
他不由地多喝了几杯,听着她喋喋不休。
“所以你看,就是因为我说越南语足够难听,足够吵闹,他们才会注意到我,我顿时就拿着我那两个脸盆敲得咣咣作响,那气势简直就是一夫当关——”
她还没说完呢,脚下的凳子就被拉过去,她轻巧地被他拉到他身边.
“近些。”法餐厅里的钢琴小提琴此起彼伏,他像是为了更好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一样,把她挪到他身边,重复她刚刚未讲完的话题,“接着说,一夫当关,然后呢?”
他的唇就出现在她目光可及之处,薄薄的唇瓣上微微扬起,她原先要说的那半句话说的顿时断断续续,干巴巴地阖着唇瓣,“万、万夫、莫开……”
“万夫莫开?”他的手还撑在她的椅背上,品着这个词。从某个角度看来,她就像被他搂在他宽广的怀里一样,他支着脑袋,眼里荡漾着酒精带来的迟钝,带着微醺的笑意,“我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孩子。”
她没见过他那样笑,像只刚剥下人皮后懒散的狐狸,就连打在他侧脸上的灯光都带着西贡夜里潮湿的迷幻。
她看出了神。
*
所以那一晚,佟闻漓也喝了不少的酒,她也说了好多好多关于她的故事,关于她的过去,关于她的国家……唯一没有聊到的就是她的未来。
他一直安静的坐在她面前听他说着,秋水目里缱绻地映着餐桌上的点点星火。
她最后醉的不行,摆摆手,“不说了,总是说我的事,多没趣,你呢易听笙。”
面前的人也喝了不少,但不同于她立刻上脸的样子,他近乎都看不出来,只是在那儿纠正道:“常人不叫我的中文名,你该学着他们唤我一声先生。”
他时而突然来的古板让她不是特别喜欢,她晃了晃脖子上千斤重的脑袋,“说说你的事吧。”
她晃脑袋的时候险些撞到醒酒器,他伸手,把她那醒酒瓶子拿开,这在她看来以为他是不让她再喝了,于是她紧张地抱紧容器底部比她脸还大的醒酒器。
他只得缩回手,无奈地笑笑,在那儿回着:“我?说什么。”
“说你的过去,说你从哪里来,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她眨巴眨巴眼,抱着醒酒器一脸认真。
“这样。”他像是真的有认真地思考她的建议,但再张嘴,说的却是:“我倒是知道你从哪里来,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你想不想听我说说看?”
“不可能。”她迟钝地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不可能知道的,你说说看。”
“你从广东来,曾经最喜欢吃冻起来的酸葡萄,但因为它小时候磕坏过你的一个门牙,你就移情别恋了虾饺。最讨厌下雨天和大暑天,可偏偏西贡只有下雨天或者大暑天。”
面前的姑娘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说了一晚上了,他心想。
他没说话,依旧看着她,秋水目里带点也因为酒精而迟钝的笑意。
她于是整个人的神情变得十分虔诚,连抱着的醒酒器都放开了:“先生,我当时在祠堂庙宇里见到您,就觉得,您长得跟神佛一样的好看,我阿爸说,你是个好人。现在来看,您不仅仅是一个好人,还是个通晓过去、了解未来的人,我往后去了寺庙后,给你供香火,三头大香七跪八叩的。”
她说的话乱七八糟的,毫无章法,他最后得到他是一个好人的定论。
他是个好人吗?
或许吧,在这小姑娘心里,他大概是比大罗神仙还好些。
不过弄个贡品搞三柱香日日拜他还是省省了吧,他怕被这小姑娘拜折寿了。
*
今晚的红酒其实算不上烈,这才让她不是立刻昏睡过去,而是能倒豆子似的倒了那么些的话出来。但上了车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旁边的小姑娘不是很舒服了,靠在一边,一声不吭。
“不舒服了吧。”他递给她一块凉毛巾,让她捂着发烫的脸,“就说别喝那么多,不长记性。”
司机问到他们该去那儿的时候,先生轻声出言道,去一号公馆吧。
旁边的人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孔,脸颊一边的肉被毛巾挤成一个嘟起来的小圈圈,她像是要强行进入这个话题一样:“一号公馆我去过的。”
“当然。”他心想,你去的次数倒是不少了。
“我看到过一个很大很大的玫瑰庄园。”她盯着他的脸,“我在那玫瑰庄园里还看到你了先生。”
“嗯。”他点头敷衍道,“那你明天白天没事了可以再去庄园里到处看看,下午的那片只是外围的,里头更深一些的,你还没有去过。”
“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可以吗?”
现在?他抬头看看朦胧的不适合去花野丛中的月色,又看了醉的有些糊涂的人,摇了摇头。
“不成。”
*
车最后停在了庄园门口,佟闻漓扒着那车窗门不肯走,虽然不吵闹但在那儿轻轻地说她想回堤岸去。
酒色染红她的眼尾,那样子娇弱又难过。
他叹了口气,只得哄她:“走了,看玫瑰庄园去了。”
“哈?”她呆呆地扭过头来,望向他。
先生掌心向上,伸出给她:“不去我反悔了。”
这招对她是管用的,她于是把自己的手搭上,从车里下来,但她忘了自己穿着裙子,脚差点踩到,趔趄了一下之后,他扶起她,她一愣,看到裙摆,在那儿自言自语道:“这裙子真好看。”
他手还扶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我有点像做梦,先生,我是在做梦吗?”
他有些头疼,决定往后还是别带她喝酒了,顺着她的话题说:“是梦,你在做梦呢佟闻漓。”
“那你怎么会来我的梦里?”
他只是带着她往前,想看完那玫瑰就带她回去睡觉。
她站在原地不动,轻轻唤他:“先生——”
她因为醉酒眼尾有些红,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非得在那儿要个说法。
月光下,她充盈的发丝几根还落在他扶着她的手背上,他叹了口气,只得柔声配合着她的跳跃话题说:“嗯、想来阿漓的梦里看看。”
于是她原先呆滞的眼睛里充满了神彩,似是高兴起来,“那我带你看看我的玫瑰花!”
说完后她就抓起他的手腕,她的体温比他高些,温度从她的手掌传来,她提着裙摆在前头奔跑起来,油画图案匿进稀薄的月光中,风把她的发丝全部送过来,模糊着她原本清晰的五官。
他跟在身后,即便他只需要迈大一些步子就能跟上她,但走在薄薄雾色里透出来的月光和高大的热带植物形成的通道里,好像那真的是她的梦一样。
……
最后,她跑到玫瑰花园的墙角,那儿有一棵死了一半的古树,在某个夜里被雷劈成倒后,一半死了横在泥土里,还有一半突兀地还在那里长。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坐在一棵已经枯死的一半树上,坐在那儿仰着头看着月亮。
他站在那依旧生长的树下抽烟。
夜色太安静了,安静地好像他们两个是灵魂一样。
“先生……”
他听到声响后转头看去,她依旧抬着头,望着月光,缓缓说:“我阿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她说的是广东话,没跟从前一样体贴地翻译成普通话,好似那只是她的自问,无需别人回答一样。
但他还是回答了。
“嗯。”
他只能这样遗憾地承认这个事实,跟她一样,坐在那枯木上,灭了烟看着月光下的她。
她转过头来,抱着膝盖:“所以、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是吗?”
这句话像是证明了白日里她阻断了那些反射弧,以至于在喝完酒的夜里,她才能后知后觉地再去回想着麻醉失效后的疼痛。
水盈盈的月光掉进她的眼睛里了,月光应该跟砂砾一样的膈眼,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
他于是伸手,用指尖去揩要从她眼尾掉下的月光:“不是的。”
他的动作很轻盈,跟她初见时他慈悲地捞起那落到尘埃的槟榔一样。
她抬头看着他,只听他说
“这一片玫瑰,都是你的。”
第19章 萌芽
他说他是她的靠山。
他说那一片的玫瑰都是她的。
她入睡前, 脑子里虚虚实实地浮现的都是那些话,柔软的天鹅绒枕头垫在头颈下,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好似她真的成了贵女, 不用整日思考着从来都让人窘迫的物质,而只需要享受来自绅士提供的所有的情绪价值。
那种温柔的包裹像云彩。
也像是梦。
*
第二天,佟闻漓醒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偏头疼, 奈婶给她煮了一碗醒酒茶,又按照她的喜好给她做了份面食。
她坐在对着玫瑰园的半开放的厨房里吃饭的时候, 抬眼看见他进来。
她有些拘谨地放缓手里筷子的动作。
他只是走到那水吧旁边, 倒了杯柠檬水, 半坐半靠在那半人高的墙。
“头还疼吗?”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在距离她大约两米的地方拿着水杯问她。白色衬衫配着身后大片的绿色原野,那半开的厨房里像是装点了一幅画一样,拿着杯水, 用着类似长者的语气告诫她:“这一次当是小小的放纵, 往后,别喝那么多。”
佟闻漓点点头, 加快了手里划拉动作,半露天的开放厨房在阴凉处,但刚出锅的粉加上她略显着急的动作让佟闻漓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做中餐的师父过两天就来,会做粤菜,想吃什么就跟奈婶说。”
听到这话, 她停下了手里扒拉的动作, 抬头,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想说什么,说到嘴边的时候, 只有两个字。
“先生……”